2016年2016年译文版第一部长篇
加拿大著名科幻作家罗伯特·索耶
最新创作:《红星蓝调》
连载试读开始
红星蓝调(4)
作者:罗伯特·J·索耶
译者:画龙
“什么?”
“大脑材料——人造颅骨内部的原材料——还是原始状态。没有植入任何信息。”
“你是说,没有扫描版的思维被移植进那个大脑?”
麦克抱着双臂靠在椅子上,“你说中了。”
我一皱眉,“不过这不可能啊。我是说,如果脑袋里没有思维,那么是谁写的遗言?”
麦克扬起两条浓浓的眉毛。“到底是谁呢?”他说,“而且,约书亚·威尔金斯的意识被扫描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除了费尔南德斯,全新的你里面还有人知道这个吗?”
麦克摇摇头,“不,他同意在我们继续调查期间保密。不过我会给你线索,因为你处理的这件案子显然没有真正结案——而且,说到底,如果你不能时不时地挣上一笔,也就没法贿赂我了。”
我点了点头,“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地方,麦克。总是挺照顾我的利益。”
也许我应该直接去看看卡桑德拉·威尔金斯,确保我俩都同意我能接着计时收费,不过我还有些问题要先弄清楚。我知道该找谁。胡安·桑托斯是城里顶尖的计算机专家。我在以前的案子里跟他打过交道,最近和他建立起了小小的友谊——我俩都对地球的酒水有着同样的品味,他完全不介意跟我在新克朗代克某些肮脏的酒馆里喝上几轮。我给他打了电话,约在弯凿酒吧见面,那是第四大街旁一个脏兮兮的小酒吧,就在六环的建筑之中。酒保是一个脾气乖戾的生物人,叫布特里克。他身上的肉不少,骨子里却透出一股寒意。他穿着一件无袖衬衫,留着三天没刮的花白胡茬。
“罗麦克斯,”他看我进来,打了声招呼,“这次不会再打坏家具了,对吧?”
我竖起三根手指,“以童子军的荣誉担保。”
布特里克竖起了一根手指。
“嗨,”我说,“有没什么好货来招待你最好的顾客?”
“我最好的顾客,”布特里克边说边用一块烂抹布擦着玻璃杯,“都是付账的。”
“确实。”我说。这是从那位赫胥黎警官的《诙谐妙语指南》里偷来的一招。“那算了。”我自行走向后边的隔间。这里的两个女招待都赤裸着上身。我的最爱是一个棕色头发的可爱姑娘,叫戴安娜。她立刻迎了上来。“嗨,宝贝儿。”我招呼她。
她倚上前在我脸上嘬了一下,“嗨,甜心。”
火星上的低重力对于体型和容貌大有好处,不过戴安娜看上去还是有四十多岁了。她留着齐肩的褐发,棕色眼睛,组合在一起让人赏心悦目。但和大多数长期定居的火星移民一样,她已经失去了不少肌肉。我们常一起睡,不过倒也不排斥跟其他人约会。
胡安·桑托斯来了,穿着黑T恤和黑牛仔裤。他跟我差不多高,但一点都没有肩宽背厚的样子。他是那种典型的被称为麻杆儿极客的人。和许多麻杆儿极客一样,他总是眼高手低。“嗨,戴安娜!”他说,“我么,嗯,我给你带了件东西。”
胡安递给她一个用塑料布裹着的包裹。
“谢谢你!”还没打开她就热情地道谢。我不怎么了解戴安娜的过去,不过她的成长过程中,一定有人教过她很好的礼节。她翻开塑料布,露出了一枝长长的白玫瑰。
戴安娜惊喜地尖叫起来。鲜花在火星上很罕见,仅有的一点儿农田大都用来种植食用植物,或是基因改造过、用来净化大气的东西了。她为胡安献上一吻作为报答,这让他非常开心。
我点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加冰,这里一般都用干冰。胡安要了纯威士忌。戴安娜去拿我们的酒时,他盯着她一路扭动的屁股,而我则一直盯着胡安,“行了,行了,行了。”他终于把身子挪回来,面对我。“我不知道你还给她带了东西。”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谁不会呢?”我什么都没说,可胡安把这理解成了我想让他说下去。“她还没答应跟我约会,不过她同意让我读一些她的诗。”
我尽量让声音保持镇定。“你真幸运。”看来,还是别跟他提戴安娜和我这个周末要约会的事了,“那你知道诗人怎么打喷嚏吗?”
“我不知道,怎么打?”
“俳句[ 这里原文是“Haiku”,日语里俳句的发音。]!”
“有病就吃药,亚历克斯。”
“嘿,”我把一只手放在心窝上,“你伤害了我。其实内心深处,我是个单口相声演员。”
“是吗?”胡安说,“我总说真正的勇士敢于面对心灵深处的自我,不过……”
“是吗?你内心深处的自我是什么?”
“我?”胡安眼珠一翻,“我是个纯粹的天才。”
我哼了一声,戴安娜为我们拿来了酒水。我们谢过她,胡安又一次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看个没完。
等终于看不到她了,胡安才转回身看着我说:“什么事?”他的额头很宽,鼻子很长,下巴往回缩得厉害,这让他看起来总像往前探着身子似的。
我喝了一口,“你对换身知道多少?”
“让人着迷的玩意儿。”胡安说,“你想换身?”
“也许有一天会。”
“你知道的,据说现在做的话,三个火年就能收回成本,因为你换身之后就不用再缴纳生命保障税了。”
我还欠着税呢,而且不愿去想拖欠太久会发生什么。“那是另一码事。”我说,“你怎么样,打算做吗?”
“当然了,终有一天……而且我要来个全套的:提高感官、增强力量,一定得用最好的。加上我想要永生,谁不想呢?当然,我爸是不会喜欢的。”
“你爸?他怎么会反对这事儿?”
胡安哼了一声,“他是一名会长。”
“哪个政府的?”
“不,不。是会长。教会的牧师长。”
“我不知道现在还有教会保存下来,即便是在地球上。”
“他就在地球上,圣地亚哥。不过,是呀,你是对的。可怜的老家伙,仍然相信有灵魂。”
我眉毛一挑,“真的?”
“没错。因为相信有灵魂,他对于意识传送这事儿深恶痛绝。他说新版本的人跟原来那个并非同一人。”
我想起了那桩疑似自杀案中的纸条,“是吗?”
胡安眼珠一转,“你也信?当然是同一个人了!你看,明摆着的,在这种程序最初出现的时候,人们曾对它口诛笔伐,可那是几十年前,现在几乎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了。全新的你为此投入了大规模的物力财力,做了大量工作来把问题简单化。他们很清楚如果不这么做,就会存在各种各样的伦理争议,政府官员也不会坐视不理,那样一来,法律就会限制他们的生意。不过他们已经基本避免了引起争议的情况,方法是只给一个人提供服务,唯一的那个人:他们只做转移——不是翻版,不是复制,而仅仅是转移——把一个人的思维转移到另一个更耐用的容器里。这样一来,人格与财产所有权的合法转移就成了一件简单的事,也没人会拥有多于一票的选举权,诸如此类。”
“他们真是这么做的吗?”我问道,“转移你的思维?”
“喔,他们说自己是这么做的。‘转移’是一个很妙、很安全、能让人接受的词儿。不过思维只是一个软件,从计算机出现之初,软件就是通过复制从一个计算平台转移到另一个平台,然后原件被清除。”
“但新大脑是人造的,对吧?那我们怎么能保证制造出来的是超级聪明的换身人,而不是超级智能的机器人或计算机呢?”
胡安咂了一口酒,“这根本不是事儿。从没有人搞明白过如何编写一个与人类思维等效的程序。他们曾经说‘奇点’即将到来,那时人工智能就会超越人类的能力,不过这种事从没发生过。但当你把整个大脑结构最细微的细节都加以扫描并且数字化的时候,扫描体显然就得到了智能,即便没人能指出智能在扫描体的哪个位置。”
“嚯,”我也咂了一口酒,说,“那么,如果你想换身,打算怎么设置你的新身体呢?”
胡安伸开他那双螳螂般的胳膊,“嘿,伙计,别篡改完美的东西。”
“哈,”我说,“话说回来,你能修改多少呢?我的意思是说,比如你只有一百五十公分高,你又想打篮球。你能选择两米的身高吗?”
“当然,当然了。”
我一皱眉,“但是那样的话,新尺寸的身体和复制的思维之间不会产生不适应吗?”
“不会啊。”胡安说,“你想,当霍华德·斯拉普科夫最初进行意识复制的时候,他让原来的思维通过原来的软件直接控制新的身体。这样换身人就得花费好几个月时间重新学会走路,以及做其他事。”
“是呀,几年前我看过相关的资料。”
胡安点了点头,“但是,现在他们不让复制的思维做其他任何事情,只负责发送命令。思维产生的想法被新身体里的主计算机拦截下来,而身体由主计算机控制运行。换身后的思维要做的事,就是去想一下它要拿起这个杯子,明白嘛?”他说着,做出了相应的动作,咂了一口,随即被烈酒刺激得眉毛一拧,“让计算机去操心要动用哪个滑轮、手要伸多长等等。”
“所以你可以订购一个跟原身完全不同的身体?”
“毫无问题。”他耷拉着眼皮看着我,“这对你的案子有什么影响吗?”
“该死。”
“嗨,别这么严肃。”说着,他又咂了一口,烈酒刺激的快感让他露出了愉悦的表情。
“我只希望千万别是那样。你瞧,我的案子是这样的:我要找的那个家伙拥有全新的你在这里的特许经营权。”
“是吗?”胡安说。
“是呀,而且我认为他经过精心策划,把自己的思维转移进了另一个身体,而这个身体并非是他为自己订购的那一个。”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要利用那个像是他本人的身体,伪造自己的死亡——而且,我认为他早就计划好这事儿了,因为他完全没考虑为自己的容貌做任何改进。我认为他想要离开,不过必须假死,这样就没人会去找他了。”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一皱眉,又喝了一口,“我不清楚。”
“也许他想要从配偶身边逃走。”
“也许吧……不过她可是个小尤物。”
“嗯……”胡安说,“你认为他用了谁的身体?”
“我也不知道。我希望新身体跟他的旧身体差不多,这样可以缩小嫌疑人范围。不过我猜事实并非如此。”
“没错,不会。”
我低头看了看我的酒杯。干冰正在升华,白色的水气溢满了杯口。
“还有别的事让你心烦。”胡安说道。我抬起头,看到他喝了一大口。一点琥珀色的液体从他嘴角溢出,留下一颗小小的水珠,闪着光挂在他那后缩的下巴上。“是什么事儿?”
我挪了挪屁股,“我昨天拜访了全新的你。你知道他们在转移你的思维之后,会怎么处理你的原身吗?”
“当然了,”胡安说,“就像我说的,没有转移软件这么一说。你复制它,然后删除原件。等换身一完成,他们就给生物版本的人施行安乐死。”
我点点头,“如果我正在寻找的那个家伙,他把思维放进了原本要植入别人思维的身体里,那么,后者的思维就不会被复制进任何地方,那……”我又喝了一大口,“这就是谋杀了,对吧?不管有没有灵魂……都没两样。如果你擦除了某人唯一的一份思维拷贝,你就杀死了那个人,对吗?”
“哦,没错。”胡安说,“比火星本身死得还彻底。”
我低头看着酒杯里打着漩儿的雾气,“所以我要找的,不止是一个从妻子身边逃走的丈夫。我找的是一个冷血杀手。”
第5章
我又造访了全新的你。卡桑德拉不在,不过我并不意外,她现在是一个伤心的寡妇。今天当值的是那个膀大腰圆的霍雷肖·费尔南德斯。
“我想要一份名单,就是约书亚·威尔金斯换身那天,所有进行换身之人的名单。”
他一皱眉,“那可是保密信息。”
有几位潜在客户正在周围转悠。我提高了声音让他们也能听到,“自杀留言挺有意思的,对吗?”
费尔南德斯赶紧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到旁边的屋子里。“你在搞什么鬼?”他气愤地低声问。
“只是分享一下新闻。”声音仍然很响亮。尽管现在要让那些顾客听到,我觉得音量还不太够,“应该让打算换身的人都知道,那‘感觉完全不对’——至少,约书亚·威尔金斯在留遗言的纸条上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