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宝藏经》为汉译佛典,辑录了关于佛陀、佛弟子,以及佛陀入灭后的种种事缘,共十卷,一百二十一章缘,其中大部分是与佛陀有关的故事。
由来自西域的僧人吉迦夜和北魏时僧侣首领昙曜共同翻译完成,语言通俗易懂,口语性强,与《百喻经》《贤愚经》一起,是研究中古汉语词汇的重要材料。胶东半岛流传的“六十还甲子”的故事原型就出自这本经书。在查阅的过程中,我发现有一个黄县话常用的词儿也出自这本书中,其卷三白鹅王缘第二十九:
佛在王舍城,提婆达多推山压佛,放护财象,欲踏于佛,恶名流布。提婆达多于众人前,向佛忏悔,呜如来足。无众人时,于比丘中,恶口骂佛。诸人皆言,提婆达多向佛忏悔,心极调顺,无故得此恶名流布。诸比丘言:“希有世尊,提婆达多甚能谄伪。于众人前,调顺向佛。于屏处时,恶心骂佛。”
佛言:“不但今日,乃往过去时,有莲华池,多有水鸟,在中而住。时有鹳雀,在于池中,徐步举脚,诸鸟皆言,此鸟善行,威仪庠序,不恼水性。时有白鹅而说偈言:
‘举脚而徐步,音声极柔软,
欺诳于世间,谁不知谄诡。’
鹳雀语言:‘何为作此语,来共作亲善。’白鹅答言:‘我知汝谄诡,终不亲善汝。’欲知尔时,鹅王即我身是也,尔时鹳雀提婆达是。”
提婆达多化身的鹳雀表里不一,表面上很友善,仪容举止安详肃穆,不打扰水中生灵,背地里却是谄媚诡诈的。“庠序”,举动安详肃穆,双声连绵词。东汉支曜《成具光明定意经》:“行则庠序,不迟不疾;坐则中坐,不前不却;语声八种,不缓不急。”《后汉书·左雄传》:“九卿位亚三事,班在大臣,行有佩玉之节,动有庠序之仪。”唐玄奘《大唐西域记·战主国》:“僧徒肃穆,众仪庠序。”唐慧琳《一切经音义》:“庠序,谓仪容有法度也。”《敦煌变文集·维摩诘经讲经文》:“纤手举而淡泞风光,玉步移而威仪庠序。”蒋礼鸿《敦煌变文字义通释·释容体》:“庠序,举动安详肃穆的意思。”
“庠序”,指殷、周时的学校。《孟子·梁惠王上》:“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赵岐注:“庠序者,教化之宫也。殷曰序,周曰庠。”又指汉代的乡学,《文选·班固〈东都赋〉》:“学校如林,庠序盈门。”李善注:“《汉书》曰:‘平帝立学宫,郡国曰学,乡曰庠,聚校曰序。’”“序”的本义是堂屋的东西墙,《尔雅·释宫》:“东西墙谓之序。”郭璞注:“所以序别内外。”邢昺疏:“此谓堂前堂上东厢、西厢之墙也。”《说文》:“序,东西墙也。从广予声。”段玉裁注:“堂上以东西墙为介,《礼》经谓阶上序端之南曰序南;谓正堂近序之处曰东序、西序。”由东西墙引申出排列次第义,如次序、顺序,《仪礼·乡饮酒礼》:“众宾序升,即席。”郑玄注:“序,次也。”可理解为有秩序,前后排列不乱的意思。儒家教化的核心是人伦纲常,《论语·为政》:“子张问:‘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朱熹《论语集注》:“马氏曰:‘所因,谓三纲五常。所损益,为文质三统。愚按:三纲,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五常,谓仁、义、礼、智、信。”此之谓“三纲五常”。《论语·颜渊》:“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之谓人道之大经,政事之根本。《孟子·滕文公上》:“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此之谓“五教”。这些儒家教条强调的是人伦之序,因而学习儒家文化的场所就被称为“庠序”了。
后“庠序”一词含义有了新的变化,多指人言谈举止安详有序,“庠”通“详”,“详”有庄重、安详义,《后汉书·张湛传》:“详言正色,三辅以为仪表。”“详序”指举止行动安详,端正不脱序,也可作“祥序”“翔序”,连绵词用字往往不固定,如“葡萄”一词,历史上就有过“蒲陶(《史记》)”“蒲桃(《汉书》)”“蒲萄(《后汉书》)”等多种写法。“逶迤”多用来形容道路、山脉、河流等弯弯曲曲延续不绝的样子,也常常写作“委蛇”。
在黄县话里,“庠序”一词经常用到,多数情况是否定用法。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一个人在正常情况下,说话行事必定是庠序的,是自然而然、发乎于内形之于外的,如果心里有鬼,则会神色慌乱,或是言语错乱、举动失措,或是两面三刀、撒谎调猴,反正是有点失常,看上去不对头,很可能就存在问题。比如玩牌打保皇,如果是“暗保”,“腿儿”是要隐藏起来装好人的,但其毕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所以出牌时总会露出蛛丝马迹,有经验的人一看他“不庠序”,不等他彻底暴露就可以提前展开攻击。再比如有人平时表现的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结果后来却犯了案子被抓进去了,让人大跌眼镜,有喜欢事后诸葛亮的人就会说:“我早就看儿他不庠序喽。”再比如有人要和别人合伙做生意,有朋友对他说:“我看那人有点儿不庠序,你最好离他远点儿。”总之,一个人让人感觉“不庠序”,就会让人觉得不可靠,从而生起戒备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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