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非洲所有的大型食肉动物中,斑鬣狗最善于社交。狮群一般由十几个个体组成,但一支斑鬣狗族群大约由40到80个个体组成。它们不会每时每刻都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很多小群体会在一天之内不断地形成又解散。这种群体组成的动态变化,是新兴生物学领域中的极佳研究对象。“你可以实地观察狮子,但它们只会躺在那儿;你可以追随狼群多年,但只能看到狼爪的抓痕或者听到狼嚎,”鬣狗迷凯文·泰斯说道,“但鬣狗不一样……它们之间会问候,会重复融入,还会发出占据优势和表示顺从的信号。你可以看到幼崽努力地学着在族群内争夺地盘,从别群移居过来的雄性鬣狗会为了结实伙伴而跑遍整个部落。它们的社交生活比你想象的复杂得多。”
它们使用一整套信号来应付这些复杂的社交活动,其中包括化学信号。一只斑鬣狗会跨坐在一根长草秆上,挤压尾部的臭腺。它在秆上来回地蹭,留下一些膏状物,黑色到橙色均有,有可能黏稠如白垩粉,也有可能稀如液体。气味呢?“ 对我来说,它闻起来像发了酵的护根覆盖物,但也有人觉得像切达干酪或廉价肥皂。”泰斯描述道。
泰斯一直在研究这些膏状物。有一次一位同事问他,细菌是否参与了气味的形成。泰斯被问住了。然后他发现,早在20世纪70年代,就有科学家提出过类似的猜想,即认为许多哺乳动物的臭腺中含有细菌,它们会通过发酵脂肪和蛋白质来产生异味分子,并利用空气传播。这些微生物的不同,可以解释为什么不同的物种都有自己独特的味道—你是否还记得,圣迭 戈动物园里散发爆米花香味的熊狸? 这些味道还可能提供身份信息,透露宿主的健康状况。而当动物互相玩闹、挤攘、交配时,它们还会彼此交换、共享微生物,从而形成一个群体的特别气味。
这些假设都说得通,但一直很难验证。过了几十年,有了基因工具的帮助,泰斯得以轻松地开展研究。在肯尼亚工作时,他从被麻醉的鬣狗身上收集了73个臭腺中的膏状物,并为样本中含有的微生物测序了DNA。这次他发现了许多种细菌,比从前所有调查加起来的还要多。他的研究还显示,在斑鬣狗和黑纹灰鬣狗之间,这些细菌和它们产生的化学物质均有所不同,不同族群的斑鬣狗之间也有所不同,雌性和雄性、生育和不育者之 间也有所区别。基于这些差异,研究者可以把这些膏状物作为化学笔记,循迹找到真正的信号发布者:它们年龄几何,是否已经做好交配的准备。通过把带有气味的微生物涂满秸秆,鬣狗把自己的个人名片洒满大草原。
不过,这目前仍然是一个假设。“我们需要操作、改变产生气味的微生物,看看其传递的信息是否也有所改变,”泰斯说道,“我们需要证明,当气味发生变化后,鬣狗也会关注和回应这些变化。”与此同时,其他科学家也发现,在包括大象、猫鼬、獾、老鼠、蝙蝠等在内的其他哺乳动物中,其臭腺和尿液也表现出类似的规律。一只老猫鼬的气味和小猫鼬不同,雌雄大象的气味也各不一样。
接着便轮到观察我们自己了。人的腋下和一只鬣狗的臭腺并无太大区别:温暖,湿润,富含细菌。每一个物种都会制造自己的“芳香”。棒状杆菌把汗水转换成闻起来像洋葱的东西,把睾酮转换成闻起来像香草、尿液或者什么都不像的物质,这些完全取决于闻者的基因。这些气味都在传递有用的信号吗?当然!腋下的微生物构成出奇地稳定,腋窝的气味也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气味。
在几例相关研究实验中,志愿者能通过各自T恤上的气味辨别出不同的人,甚至还成功匹配了同卵双胞胎的气味。也许,像鬣狗一样,我们还可以嗅探到自己身上的微生物所发出的信号,以此来收集对方发出的消息。这也不仅限于哺乳动物。荒地蚱蜢的肠道细菌会分泌聚集信息素,刺激这些平日里独来独往的昆虫聚成铺天盖地的集群。德国小蠊总是绕着对方的粪便转圈,这种恶心的习惯也拜肠道细菌所赐。大型豆科灌木会依靠自己的共生体产生 一种信息素,彼此警告周围的危险。
动物为什么要依靠微生物产生的化学信号?微生物占据着地球的每一处表面,释放出具有挥发性的化学物质。如果这些化学线索有助于判断性别、强壮与否或生育能力等,那么宿主动物可能演化出产生气味的器官,藏匿并滋养特定的微生物。最终,无意中生成的线索变成了成熟的信号。因此,通过制造随空气传播的信息,微生物可以超越宿主,在更广阔的范围内影响其他动物的行为。如果的确如此,它们会影响宿主本身的行为也就毫不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