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问新娘/新郎:“你是否愿意这个男子/女子成为你的丈夫/妻子与ta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ta,照顾ta,尊重ta,接纳ta,永远对ta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新娘/新郎回答:“我愿意”。以上是西方婚礼的结婚经典桥段。誓言犹言在耳,《伤逝》中的子君已经香消玉殒。当然绢生向子君求婚时说的,具体是什么我们不得而知,猜想跟结婚誓词异曲同工。
《伤逝》是鲁迅先生发表的,唯一一篇以爱情为主题的小说,创作于1925年10月。受“五四”影响,青年们追求个性解放,反对旧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婚姻,推崇男女平等的自由婚恋。作为中国现代文学之父的鲁迅先生,敏锐地洞察到了当时婚恋自由的危机(经济基础和社会基础),女性出走只有两条路“一回来,二堕落”。
绢生和子君偶然的相遇,很快就陷入了爱恋。绢生算是子君的“五四”启蒙老师,他给她“谈家庭专制,谈打破旧习惯,谈男女平等,谈伊孛生,谈泰戈尔,谈雪莱……。”子君总是“微笑点头,两眼里弥漫着稚气的好奇的光泽。”子君还未在旧思想的束缚中,真正挣脱出来。绢生无疑也是爱着子君的,他常常期待子君的到来。会莫名的担心“莫非她翻了车么?莫非她被电车撞伤了么?……”
子君与绢生交往半年之后,坚定的说出“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这几句话震动了绢生的灵魂,他狂喜中国女性的觉醒,未来可期。他们不在乎“鲇鱼须的老东西”和“搽加厚雪花膏的小东西”的窥探和议论,决心同居在一起。
爱情来的时候,有情饮水饱,外界的舆论、家庭的反对反而成为了助推器,加速了爱情的热烈程度。子君一个涉世不深的青年女子,受到了绢生思想上的启蒙,有了为爱出走、为爱反抗的勇气。但是出走不是终点,是对未知世界的一次探险,她几乎是赤身裸体去的,一点点的危机都会让她遍体鳞伤。
他们开始一起外出逛公园,找房子。别人的询问、讥讽、轻蔑,使得绢生瑟缩,子君是无畏的,镇静地缓缓前行。好不容易才在吉兆胡同找到一个住所,买了点简单的家具,绢生筹来的钱用了大半,子君还卖掉了唯一的金戒指和耳环。
子君跟叔叔决裂了,绢生也跟几个朋友绝了交。同居不过三个星期,彼此由放怀而亲密的交谈,身体、灵魂的熟悉,渐渐地到了隔膜隔膜。“爱情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现在唯一的乐趣是回忆相恋时,冲突过后和解又重生的幸福。
子君乐于这种忙碌而幸福的家庭主妇生活,不再读书和散步,跟绢生的交流也几乎尽零。因为经济窘迫,常说雇女工也只能作罢。因为是跟房东一家合住在一个院中,子君会与房东太太明争暗斗,虽然绢生明白“人总该有一个独立的家庭。这样的处所,是不能居住的。”
绢生在外工作,挣钱养着跟子君的这个小家,忙碌、辛苦。回家也会帮着做家务,学习做饭。但是子君还是日夜不停地操劳,终日汗流满面,双手慢慢粗糙了起来。对于绢生的劝告,子君神色只是有点凄然,仍旧操劳。
相爱容易相处难,他们的爱情在同居后就死亡了。生活是具体的,豪言壮语不能帮忙做家务,耳鬓厮磨不能把空空的肚子填满,辛勤地工作、精打细算的盘算,还是会为房租发愁。“梦是好的;否则,钱是要紧的。……经济,是最要紧的了。自由固不是钱所能买到的,但能够为钱而卖掉。”
绢生被人举报,失业了,两人没有了经济来源。绢生早有预料,也有一些生计可以考虑。但是无畏地子君变了色,怯弱了。为了生计绢生开始译文,又苦于没有安静的环境,“屋子里总是散乱着碗碟,弥漫着煤烟……然而又加以阿随,加以油鸡们。加以油鸡们又大起来了,更容易成为两家争吵的引线。”子君不再寂静,也没有了以往的体贴,每日催促着绢生吃饭,她完全被满是烟火气的生活淹没了。大嚼饭菜,冷菜少饭,拿轻易不吃的羊肉喂狗(因为受不住房东太太的奚落)。绢生觉得在子君的心中,他的位置是在狗和鸡之间的。
随着鸡被吃掉,狗被放掉,子君开始颓唐、凄苦和无聊,也不大愿意开口说话了。两人有了深深地情感裂痕,绢生认为自己苦痛的生活是因为子君,开始嫌弃她的浅薄,暗地里告知子君自己的想法,子君可能没懂可能不愿意相信,生活如旧。
“贫贱夫妻百事哀”,“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子君一定没有想到,精神导师,绢生到了这个时候,把所有的责任推到了自己身上,而且已经有了丢下她、远走高飞的想法。子君还是旧式的女性,她信奉从一而终,勤俭持家,相夫教子,男主外女之内。她的这些品质在绢生看来是束缚、是烦恼、是苦痛。
冬天的冷和子君神情的冷,绢生选择逃离,找到了他所谓的天堂“通俗图书馆”。在里面他取暖,思考。“这才觉得大半年来,只为了爱,——盲目的爱,——而将别的人生的要义全盘疏忽了。第一,便是生活。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世界上并非没有为了奋斗者而开的活路; 我也还未忘却翅子的扇动,虽然比先前已经颓唐得多……。”绢生开始怀疑对子君的爱,又有了独自奋力生活的勇气、决心。
都说女人的第六感是最准的,子君感受到了绢生的变化,神情开始温暖,眼色有时又有旧时的稚气。绢生也想要给她慰藉,却也是空虚、自我的冷嘲。子君逼迫绢生回忆以前的美好,写下未来美好的答案,绢生非常痛苦但还没有诀别的勇气。子君早就不读书了,“她所磨练的思想和豁达无畏的言论,到底也还是一个空虚,而对于这空虚却并未自觉。”她已不知道生活的第一要务是生存,两人必须携手同行才能成,拉着别人的衣角,只能一同灭亡。
婚姻中的女人很容易就迷失了自己,忘记了最初走进婚姻的原因,也不再想以后的生活应该怎么过。大多时候男人是清醒的,因为他们霸占这个社会太久了,早就明白了社会的生存法则。女人被情感蒙蔽了双眼,经济基础不再是首要的考虑因素,虚假的社会平等让她们有了步入危机的勇气,而且她们也惯于迷失在形而上的途中。
绢生希望跟子君分开,却希望是子君提出来的。他们开始闲谈,绢生故意把话题往相恋时,提到的文艺作品、文人上靠,称赞那些果决的出走、为爱的奉献。子君有点不相信的试探绢生,让他说实话。绢生说出了意见和主张:新的路的开辟,新的生活的再造,为的是免得一同灭亡。还用了十分决心地诀别语“……况且你已经可以无须顾虑,勇往直前了。你要我老实说;是的,人是不该虚伪的。我老实说罢:因为,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但这于你倒好得多,因为你更可以毫无挂念地做事……。”而后逃离,逃进通俗图书馆。幻想着子君勇猛地觉悟,毅然走出那冰冷的家,带着毫无怨恨的神色。自己便可以获得新的生路,天高地阔,天南地北,上天下地任逍遥。
子君被父亲接回了家,很快就在抑郁、愤懑、别人的冷眼、父母的严威中走到了尽头,她死了,被埋在了连墓碑都没有的坟墓中。
子君死后,绢生的新的生路,就是无尽地忏悔,悔恨和悲哀,为子君,为自己。
《伤逝》是以涓生手记的形式叙事的,全文充斥着涓生的忏悔,悲伤和悔恨。两个受思潮影响的青年相爱了,涓生被子君的勇敢和无畏,震慑和感动了。而后两人快速的租房子,同居,这些很“五四”。连绢生向子君求婚都是电影式的,单膝下跪。他们是相爱的,但是并不真正了解对方。子君把绢生当做人生导师,绢生认为子君独立,勇敢,无畏。
子君骨子里是旧时的,一时的勇敢只是受到爱情的刺激。绢生单纯的认为她是“五四”的新女性,所以他对她说出不爱是那么的直接,无所顾忌。经济基础和社会基础都没有达到组成幸福小家庭的条件。生活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没有物质的支撑难以为继。可以一时的忽视世俗的眼光,人是需要时时日日与其他人交往的,群居是没有办法躲避的。当时的社会还没有给到女性那么大的包容度,一步“错”常常是用生命来作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