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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4:00整，老涂打开放在玄关的袋子，重新检查了一番：泳镜，泳帽，泳裤还有游泳时跟在身后的橙色安全袋，装备都齐全。又从阳台窗户向外望了眼，依然是万里无云的艳阳天。和家人说了声“游泳去了”，老涂就利落地拉上了门。
老涂的目的地是广运潭。因着十年前的西安世园会造景，蜿蜒的灞河在这里被两端的水坝拦起，河道在几公里内变得开阔，有了大江大河的气质。广运潭大桥横跨两岸，地铁三号线也在这一段出走地下，优雅地从浐灞中心站驶出，驶过大桥，然后直入灞柳深处。
▲ 广运潭大桥横跨两岸，地铁三号线在这段是地上运行 图源陕光灯
广运潭的游泳活动据说兴起于十年前，因为水面宽广，水流也缓慢，流动的水质也好过静止的湖水，慢慢地就自发聚起了几十人的野泳队伍。
老涂两年前带家人散心路过广运潭时，发现了在水里滑动的人群，因为年龄相仿，他和岸边歇息的人聊过几句，后来家务繁忙，也就忘了这里还有一片能舒展的水面。
今年入夏，老涂也终于从家务中抽身出来，每天多出了十几个小时的空白需要填补，每天早上他会溜达到大明宫公园里，散步几公里，午睡醒来的下一个行程就是广运潭了。
▲万里无云的艳阳天 图源陕光灯
老涂拎着装备溜达到公交站，刷卡上了公交。离70岁还有几年时间，享受不了免费乘车的待遇，每天往返广运潭需要2元的公交费用，这也几乎是这项运动目前对老涂而言唯一的成本。
午后前往浐灞的公交车总是空旷，老涂坐下，望着窗外流动的街景，明亮街景迅速掠过，车过浐河，进入浐灞半岛，街道也变得比主城区里疏朗，树荫婆娑下公交车穿行的节奏也变得浪漫起来，像杨德昌电影里的氛围，只是更闷热了一些。半小时的车程，老涂多是这样望着窗外，从不摆弄手机，同样的风景看了几个月，看着树丛从青色进化到翠绿，老涂始终觉得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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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河边时，骄阳正猛，河边蒸腾起的热气让即刻下水显得更为必要。
有人在河岸边用一面床单简单拉起来遮住了一个角落，虽然四面漏风，但来游泳的多是已过退休年龄的叟，彼此也不避讳，有一面布挡着不让河岸上路过的人瞥见，就算是更衣间了。
▲已过退休年龄的叟，更换装备时彼此也不避讳 图源陕光灯
“更衣间”的外面，常年端坐着另一位腿脚不便的叟，游泳客们尊称为杜师傅，传说里杜师傅曾是游泳健将，拿过国家比赛的三等奖，后来爬山伤了膝盖，便退居二线作为场边指导。杜师傅每天下午从北三环外出发，沿着灞河的绿道骑电动车顺流而下，到达广运桥下就坐定，打开水壶，一边喝茶，一边高声指导在浅水处热身的人。
老涂速速换好了泳裤，又把眼睛摘下换上泳镜，随身的物品全部塞进橙色的安全袋里，鼓着腮帮子把袋子吹鼓起来，和杜师傅打了个招呼，就缓缓步入水里。
▲图源陕光灯
灞河河道整修时在两岸筑起了几级台阶，用混凝土打了一个硬底，水浅时台阶露出来，几场暴雨过去，台阶已经被全部淹没，却给了游泳客们一个热身的区域，暴晒了半个下午的河水格外温暖，老涂在台阶上坐着撩起水擦擦身体，感觉像是洗澡般温热，身上适应了，就扶正泳镜往河对岸划水而去。
河面上漂着星星点点的橙色安全袋，过饱和的橙色是游泳客们的浮标，水性好的泳客半晌扎进水里不见抬头，只能看见一个橙色的圆点在河面上自由飘荡。
▲水性好的泳客半晌扎进水里不见抬头 图源陕光灯
往对岸去的直线距离有四百多米，斜着到达对岸的水文监测站有五百米，体力出众的游泳客半个小时便能到达，虽然对岸有护栏挡着，但有人从岸上绑了根绳子垂下来，拉着爬上岸，抽根烟歇息一会儿，又能再奋力游动500米回来。
老涂初到灞河游泳时，只能在河边游动三四十米，就得上岸休息。几个月不间断的游下来，如今也能轻松游一个往返，但老涂很少往对岸去，沿河道向上游，有一大片浮岛，被种上了鲜花，飘在那里，从广运潭大桥向下望是点缀在平淡河面的一个鲜艳花园，老涂常往那里游去，绕着几个来回。
城市里运动的年轻人喜欢运动时带着运动手表，每一个心率的波动每一段跑跳后的卡路里消耗都要记录在案，用以分享到朋友圈里为自己的努力证明。灞河里游泳的叟们却不太讲究装备，也不在乎数据指标，老涂只是在心里默念着自己划水的次数，以自己游到花坛的划水次数为快慢的判断依据，几个月下来，速度确实是提高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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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点钟，主城区的晚高峰已经开幕，广运潭大桥上的车流也多了起来，空中掠过的三号线车厢也不再空荡，下班归来浐灞的人们从车窗里向北望去，能看到越来越多的橙色圆点在河面正自由飘动。
▲越来越多的橙色圆点在河面自由飘动 图源陕光灯
来游泳的人随着暑热散去也逐渐的多了起来，满载着游泳圈和冰镇饮料的电动车小贩也转移到了广运潭桥下。
老涂游半个小时就会回到岸上歇会儿，和近几个月认识的朋友交流下彼此今日的游泳心得。有时无人搭话，就坐在长椅上听杜师傅高声喝止想要往河坝方向游去的人，河坝下有管道把河水导向下游的河道，流速快，十分危险，但时而有些胆大的狂人就会往坝边游去，这是会让端坐的杜师傅突然变激动的事件之一。
▲夏日的舒爽，也有着禁忌的边界 图源陕光灯
让杜师傅激动的事件之二是灞河边巡逻的工作人员前来劝阻下水游泳，杜师傅给这些工作人员起了蔑称，时而有人劝慰他不要激动，人家也是履行工作职责，杜师傅会更激动地讲起早些年有人下水游泳，巡逻的人来河边就把游泳人的衣服带走的故事，故事真假难辨，但每每讲起总是激动地唾沫直飞。
▲后背文身鲤鱼，或许是一个吉祥好运的预兆 图源陕光灯
老涂在一旁听着，偶尔会搭话说，河边是立了牌子写着禁止游泳的，人家来劝阻也是合理，只能说这些游泳的人责任自负。但这些退休的人，有的是老道北的人，有的是东郊各个工厂的退休职工，退休工资不高，喜欢游泳，没有这里让他们往哪里去？早些年城三区三足鼎立的时代，各区都有自己的开放泳池，工薪消费也不贵，现在室内游泳场，不在豪华酒店就在高级场馆里，他们怎么可能负担得起？
▲穿着长袖工装的中介小伙，内心是否按捺不住想去扎个猛子？ 图源陕光灯
一起休息的人听了，都觉得老涂说得在理，但老涂也就此打住，不再发散。因为于他而言，室内泳池也是可消费的选项，但五十米的标准道，怎么能和这开阔的灞河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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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太阳落得晚，等到浐灞迎来西边投来的落日余晖时，已有河岸步道和广运潭大桥彩虹桥的灯光亮起，夕阳给河面投上金辉，和大桥的斑斓灯光交织在河面，灯光潋滟，夕阳温柔。
▲落日余晖中的广运潭大桥 图源陕光灯
老涂看着桥上的灯亮起，估摸着已经快到八点，他上岸擦干身体，换上来时的衣服，从兜里摸出根烟，舒缓着抽完，就悄声离开了河边。
▲夜幕来临 图源陕光灯
在高速前进的中心城市的背后， 浐灞用河流、湿地、地面上驶过的地下铁，划出一个缓慢生活的结界 ，在这结界里，有很多像老涂这样的叟，他们不擅长手机操作，不关心娱乐热点，没有参与时代盛宴的野心，更没有和时代密切同步的急切，能够一轮一轮地横渡灞河两岸，就是他们在平凡的夏日里最舒展的野望。
作者：李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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