揞(wǎn)
普通话中读an音的字,在兴化话中往往会读wan音,像安、岸、暗等字就是。“揞”字也有这个特点,普通话读ǎn,而泰州话读wǎn。这个字一当按、捂讲,二当掩藏、遮掩讲,三当用手把药粉或其他粉末敷在伤口上讲。这个字还有一个义项是揩拭,元代贾仲名的杂剧《萧淑兰》中就有“春衫双袖漫漫将泪揞”,但这种用法在泰州方言里是听不到的。
念wǎn
我一直以为,兴化方言里的“揞”是源自一个动作,即以手掌弯成碗状,然后按向某处,“揞”与“碗”似有一些联系。我们把一只手掌向上弯曲称为“碗”,把两只手掌并在一起向上弯曲也称为“碗”。小孩子春节期间到人家拜年,总是把小手“碗”着的,因为那样可多放几粒蚕豆,或多放几颗花生。如果一个小伙子揞住一位姑娘的眼睛,让姑娘猜猜他是谁,这位小伙子肯定就无伤害姑娘的意思,而只是与姑娘开玩笑,因为这里的揞并不是平板着手掌的死捂、硬捂,他只是用手掌的四周接触姑娘眼睛的四周。如果说一位姑娘抓住一把炒米揞进嘴里,就是指这个姑娘先抓起一把炒米,然后像碗一样一下子倒进嘴里,而不是指先把炒米放在嘴边,再用舌头舔进去。
网络图片:兴化方言中揞(wǎn)也用于这个场景
兴化方言中还有一条俗语“放屁用手揞”,是批评那些根本无济于事的措施。一个人要放屁,用手揞能挡得住那种熏人的臭味吗?我们身边确实是存在着许许多多“放屁用手揞”的滑稽的:小孩子上网有瘾,家长就把家里的电脑线给掐了;医患纠纷日趋激烈,院长就在医院门口多安排几名保安;足球越踢越臭,就用重金从国外请几个黑人来;素质教育推进遇阻,学校就多开几节唱歌课。用“放屁用手揞”形容这些弱智的措施虽有不雅之嫌,但却大有解气之妙。
“揞”字由按、捂引申开来,当然就有掩藏、遮掩的意思,捂着、盖着、瞒着那些不光彩的事、违法乱纪的事都可叫“揞”。
在“八亿人民八台戏”的年代,大队决定排演样板戏《红灯记》。宣传队组织十多天后,演李玉和的和演李铁梅的好上了,偏偏这个“李铁梅”是个南京知青,那时候勾引女知青就是破坏“上山下乡”,是要吃官司的。演李奶奶的是“李玉和”的妻子,她得知丈夫闯了大祸,找到村支书,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情:“无论如何要事情揞住,报到公社去就不得了啦。”支书说,:“光靠我一个人揞没有用,还要女知青不把事情说出去。”支书又重新物色了一位“李铁梅”,把女知青安排回南京过春节。后来女知青的父母还是向公社告了状,那位“李玉和”就被带走了。那一年春节,村里的舞台上就没能演成《红灯记》。许多人都觉得遗憾,但也有人安慰“李奶奶”:“怪只怪你男人犯嫌,这么大的事怎么揞得住呢?”
湴(pán)
这个字并不难查,稍大的词典上都是有的。《词海》上标注的读音是“半”,解释为“烂泥”,属名词,难怪有些地方把泥蛇、水蛇称之为湴蛇。但在兴化一带,这个字是应该读如“盘”的,是个动词,一是指蹚水过河,二是指在烂泥中行走。
湴(pán)
兴化人说得最多的是“湴(pán)田”和“湴河”。
兴化水田多,农人的许多农活都是在湴田的过程中完成的。扯秧、插秧、施肥、薅草,他们是可以在泥淖中行走自如的。以平如巨镜的水田为舞台,以无边的火烧云为背景,男男女女们或进或退、或躬或立、或扭或蹲、或喊或歌,该是多么原始而又美丽的图景!村子里的老人往往能从一个男人的腿子上看得出他是否勤劳,因为经常湴田的男人腿子上是很光滑的。
湴河无疑是艰难的、危险的。许多人喜欢用湴河来比喻人生陷入泥淖之中,那些算命的、看相的则以湴河比喻遭逢厄运。对湴河的这种理解,在泰州人中是很普遍的。“文革”期间,一老农被生产队安排于冬天养牛,他见牛身上生了许多虱子,就用“六六六”药粉掺到水里为牛洗澡。牛身上的虱子是被洗掉了,但有一条牛竟中毒而亡。大队革委会给他戴了一顶破坏集体财产的帽子,要他接受群众的批判。我曾多次听老农的妻子在别人面前叫屈,末了总是这一句:“不知这次能不能湴过这条河呢。”那时我就知道,命运中有很多的河是要湴的,湴过去则万事大吉,湴不过则会大祸临头。
网络图片:兴化方言中的“湴河”场景
所以,兴化人把怂恿、诱骗别人去吃暗亏、去陷困境、去做蠢事称之为“叫人湴河”。比如,你明明知道那笔生意不能做,却叫人家去投资;你对某某领导有意见,却劝其他人去写举报信;你刚刚到商场退掉某种商品,却在别人面前大夸其价廉物美;你昨天还看见前面在修路,今天却把人家往那条路上指……这些都叫“把水人家湴”。
有人把“输了钱要翻”的“翻”、“拼(读如盼,舍弃不顾)死吃河豚”的“拼”都写成“湴”,显然是没有道理的。
还有人把“湴”字写成上面一个“並”加下面一个“足”,这个字在《康熙字典》中是查得到的,其义与湴相同,也算是规范的写法。
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作者简介:毛家旺,1958年出生,江苏兴化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杂文学会会员,民俗及方言学者。在全国文学期刊及媒体发表各类作品百余万字,有专著《泰州方言例解》《庶民的礼俗》和中篇历史小说《盐场的反叛——张士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