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APP签约作者:丫梨
1
秋高气爽,月桂飘香。
炎夏的热度仿佛一下子褪得干净了,早晚自是渐渐带上凉意了不说,便是白日里再有日阳,也不觉得如何热了。宫妃们闲来无事,便趁着这好时节,各自邀了相好的姐妹一同到园子里,或是赏菊,或是坐着品茗闲谈。
一早,兰嫔便来永康宫寻槿玉。
“昭妃娘娘最近关门养病,你也偷个闲,跟我出去逛一逛吧。”
槿玉可算是一众宫嫔之中最没身份的,入宫也有两年了,却只是一年一年熬上来,混了个小贵人,连个封号都没有,宫中都只胡乱称呼一句玉贵人。她位份不高,运气也不怎么好,当初被分在了整个后宫里最跋扈的昭妃宫里,只好一直谨小慎微,不求出头,只求能在昭妃手里讨一口饭吃。
此刻,听了兰嫔的话,槿玉小心翼翼地凑在窗前看了一眼,果真见到昭妃所居的正殿大门紧闭,外头就留了两个小宫女守着。
“可是……”槿玉迟疑了一下,才又有些为难地道,“昭妃娘娘生着病,嫔妾却还想着出去玩耍,似乎不妥。”
兰嫔平日待槿玉不错,却是个急性子,见槿玉还是这副任由磋磨的老实样子,也不管那许多了,伸手就拉着槿玉往外走。
“你就松快这一日又怎么样?昭妃娘娘不见你在宫里,只怕心里还快活些!”
这话说得太直了,可兰嫔也知道槿玉听了也不会生气。
满宫都知道,槿玉是个软糯人,无论什么人说什么她都能忍着。而昭妃那般的脾性,却是最见不得这样的人的,一见便要骂她几句。
槿玉就这么被拖着拽着,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临水的一处撷芳阁,早有几个低位的嫔妃坐在里头,正聊着天。眼见兰嫔和槿玉过来,便有远远招呼着让过去一同坐的。
兰嫔性子好又不张扬,宫里的妃嫔多半都不讨厌她。
至于槿玉……就当多个摆设,倒也没人嫌她。
槿玉走进了撷芳阁,看了一圈,就她位份低,便一一行了礼。那几个妃嫔本就是出来闲坐的,便也随意,一招手便让坐下来了。
有个庶妃陈氏,虽是妃位,却一直未有封号,最喜说些宫中秘闻来打发时间。
“说个事儿给你们听。”陈妃道,“你们近来可都要看好自己宫里的那些宫女们,别让她们钻了空子狐媚主上!”
“这话怎么说?”有人问。
“我听说呀……”陈妃刻意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前阵子皇上在御花园里遇着个小宫女,也不知到底说了些什么,回来皇上就上了心,派人问过几次都没找到人。这两日看着,倒好像是放下了,可谁又知道以后怎么样?”
“还有这种事?”
“也不知是哪个小宫女,还有这般手段!”
几个女人议论纷纷,都有些后怕,回头看向自己带来的宫人,眼神就都不那么和善了。
唯独槿玉仍是低着头听着,一言不发。
正说得热闹,前边突然有个小内侍一路赶着跑过来,朝众嫔妃施了一礼,道:“皇上过来了,还请各位娘娘道上见驾。”
一众嫔妃又惊又喜,一时又想起方才所说的“小宫女御花园偶遇皇帝的戏码”,心中多少又添了点儿不是滋味,各人内心都复杂了起来。
等到皇帝走到跟前来,槿玉已经偷偷挪到了最后边最角落最不起眼的位置,跟着前边的众位嫔妃一同跪拜在地,心中默念着,只求不要被皇帝留意到。
皇帝似乎也只是淡淡,叫了起身,眼风却不经意似的扫了一眼过来。
槿玉的头埋得更低。
2
当夜,皇帝翻了昭妃的牌子,昭妃却并未前去。永康宫的宫人禀报,说是昭妃病得沉,无法侍寝。原本先前还算好,便没通报上来撤绿头牌,这两日却实在起不得身了,还未来得及报备。
皇帝听了,便丢了手中折子,亲去了一趟永康宫。
这一探病,便在昭妃的寝殿内呆了有小半个时辰,再出来时,天色已晚,内侍总管也看出了皇帝面色疲惫,便道:“偏殿里还住了一位玉贵人。”
皇帝略一点头,便进了槿玉的屋子。
槿玉才刚卸了钗环,换了寝衣,便听得有人来报,道是皇帝来了。她惊得差点儿从凳子上跌下去,手忙脚乱地又要把衣裳穿回去。
却是来不及了。
皇帝已三五步走到了她这儿有些狭窄的屋子里。
“嫔……嫔妾见过皇上。”
槿玉哆哆嗦嗦的,衣裳凌乱着,话也说得有些不顺,看着可怜得甚至令人有些不喜。
可皇帝面上却并无任何不喜之色,反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看了半晌,一抬手,拉了她起来,又叫屋里服侍着的宫人们都出去了。
槿玉愈发紧张了,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
“过来。”皇帝唤她。
槿玉吓了一跳,下意识便抬起头来,正对上皇帝那双颇含有意味的笑眼。
扑通一声,槿玉又跪了下去。
“皇上,嫔妾……嫔妾没说过!那件事……嫔妾没告诉过任何人!”
“哦?”皇帝也不叫她起来,只问,“哪件事?”
槿玉被噎了。
要真不让皇帝丢脸面,不光不该与别人提起那么一件事,还很应该连她自己都忘得干干净净才是。
槿玉一脸绝望,心想:完了,看来皇帝是真来找她麻烦的。
谁知皇帝见她如此,反倒是笑开了,又伸出手来把她从地上扯了起来。他还嘀咕了两句:“朕有这么个宝贝,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就这么顺理成章,皇帝往槿玉的床榻上一坐,又给她使了个眼色。槿玉也只好凑上去,替他解衣。只是那盘扣难解,她又手笨,解了半天,倒让皇帝有些不耐烦了,一把将她搂住了,就让两人一齐倒在了被褥上。
入了秋,夜里已有些寒凉了。
槿玉位份不高又无宠,平日所需送得也不及时,盖的还是薄薄的凉被,这阵子都睡得手脚冰凉。可这一夜,倒因来了这么个热气腾腾的男子,让槿玉暖暖地睡了半个觉。
之所以称之为“半个”,却是因为整个前半夜皇帝都纠缠着她。
她装成木头一样,皇帝也不厌烦,她哭丧着个脸,皇帝也不嫌晦气,后来她累了困了,便懒得装了,就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着混过去了。
一早,皇帝要起身时,她一下就醒了。
脑子还有些糊涂,可身体却先一步反应了——槿玉伸手扯住了皇帝的衣角,小声地可怜地朝他说了一句:“嫔妾……谢皇上恩典。”
她虽胆小懦弱,却并不是真的笨笨傻傻。
她能猜到,皇帝是早在御花园就一眼看着她了,之所以没有直接翻她牌子把她抓过去,那是稍微替她着想了一回——她位份太低人又卑微,骤然获宠只怕要成为众矢之的。所以,才借翻昭妃的牌子,“暗度陈仓”了一回。
皇帝见她如此,也是心领神会,淡淡一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头。
“朕下回再好好找你算账。”
3
湖心水榭,只开了半扇花窗,有点暖阳,亦微风吹来,不凉不热,正正好。
换了个地方,人却还是那些人。
陈妃先瞥了一眼坐在一旁低着头的槿玉,酸溜溜地道:“昭妃病了,倒便宜了你这个木头似的人儿。”
兰嫔立即出来打圆场,道:“就算是槿玉妹妹,也比是什么乌七八糟的宫女好呀。”
这话一说,众嫔妃都道是。
她们也不怕得罪槿玉,一个一个话都说得直白。
还有一个年轻又娇俏的丽嫔道:“玉贵人也就是捡了一回漏子,还得小心着。等到昭妃病好了,还不知要怎么样呢。”
坐了半晌,到了回去的路上,兰嫔与槿玉结伴而行。兰嫔没忍住,还是问了她:“皇上昨晚与你……可说了些什么话?”槿玉有些不解,摇了摇头:“没有,兰嫔姐姐是知道嫔妾的,嫔妾嘴笨,怎么与皇上说得上话?”
“也是。”兰嫔忽而松了一口气,“我想着,也许皇上会漏一两句话出来……”
槿玉不知兰嫔指的什么,却也不问,只低着头走路。
兰嫔却又自个儿说了:“你呀……若换作别人,总要旁敲侧击几句,问问那个御花园的小宫女到底是怎么回事。”
槿玉停了步子,小声道:“嫔妾想,皇上应当不喜有人问。”
兰嫔先是一愣,接着便笑了:“你倒还有些聪明劲儿,难怪能混日子混到今日。”
回了永康宫,没成想还真被丽嫔给说中了——昭妃的大宫女来找槿玉,面上神色十分无礼,冷冷丢了一句话,道是昭妃要见她。
槿玉提着一颗心,惴惴进了昭妃的寝殿。
昭妃侧卧在榻上,看着面色红润,精神也还好,并不像是得了重病的样子,她生得美艳,虽不着脂粉钗环,只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宽大寝衣,但却别有一番风姿。见着槿玉进来,昭妃眉头一蹙,不等其行礼,便冷笑一声:“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木头似的人儿,也学会狐媚钻空子了!”
槿玉赶紧跪了下去。
正要辩解两句,却听得门外有人来传,倒是皇帝来了。
昭妃忽而有些急了,唤着两个贴身侍女替自己把被子盖好,又叫把床帘子拉起来,好一通忙乱,再没心思去管跪在地上的槿玉。
等到皇帝进来,昭妃也隔着帘子说话。
“皇上,臣妾一脸病容,实在不能见人……”昭妃娇滴滴地说着,甚至还带了一丝哭腔,实在惹人怜爱。
槿玉行了礼,抓住这机会便要告退。
行至门口时,恍惚听见昭妃又娇嗔一般朝皇帝嘀咕着:“臣妾昨夜倒是睡得好些,梦见几个月前在宫外白马寺拜过的菩萨显灵了,臣妾想着……”
到了这一日午后,忽然有旨意传了来。
道是昭妃养病不喜人打扰,晋玉贵人为玉嫔,挪出永康宫,迁入鎏秀宫。
这旨意颁下来之后,阖宫的妃嫔都道这槿玉是撞上大运了。原来宫中能住人的宫殿实在不多了,要把槿玉挪出永康宫,也没别的有主位的宫殿可接纳,便索性让她一人单住了鎏秀宫,可鎏秀宫没有一宫主位又实在有些不好看——定是因此,皇帝才破格晋了她的位份。
满宫的女子当然都不肯相信,如槿玉那么个人会是因皇帝喜爱才得以晋封。
直到在槿玉搬入鎏秀宫的当日夜里,皇帝翻了她的牌子。
几个妃嫔得了消息,都有些胸闷。
兰嫔憋了一会儿,忍不住道:“其实……往日姐妹们晋封当日,皇上都会翻牌子。这是往日便有的惯例了。再说,鎏秀宫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偏僻得很。”
陈妃听了这句,总算舒出一口气来。
“也是。”
4
槿玉觉得,搬到地方宽敞又清静的鎏秀宫是好事,位份能升一升变成嫔位也是好事。这两条,都能给她往后的日子带来不少便利。
可……
被皇帝翻牌子,却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事。
再不好,也还是得硬着头皮去,上述的两样好处,可都是这顶头的皇帝给的。
内侍总管早早就派了人来请她,说是皇帝要她陪着一同用晚膳。等她到了,正好晚膳才摆上来,皇帝也不与她多话,一招手,就让她坐下来。
等用了膳,倒不急着沐浴梳洗,皇帝拉着她说要出去逛一逛消消食。
天渐渐黑沉下来,正是宫人们来来往往忙碌着掌灯的时候。皇帝本要去御花园,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就带着槿玉去了寝殿后头的小庭院。这小庭院虽比不得御花园那样大,也没有那么茂盛葱茏的花木,可却也凿了池子,又在池子上建了个小亭台,在花灯下看着,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皇帝要去亭子里,槿玉却不肯去。
“皇上平日里应当不常来这儿吧?今日一时兴起,只怕内侍们还没来得收拾。嫔妾闻着这儿似乎没有熏艾的气味。”她略顿了顿,又小声解释道,“秋夜里水边蚊虫多。”
也不知哪句话说得不对,皇帝听了,笑了,笑得还挺肆意。
槿玉一颗心提起来,却听得皇帝道:“你又知道了?嗯,你倒懂不少。”
“……嫔妾怕热,幼时每到暑日便要去乡下庄子里避暑。”槿玉又忍不住解释,“庄子里规矩松些,嫔妾……时不时便趁奶娘不注意,溜出去逛逛……”
“哦?”皇帝听得饶有兴味,“然后就被狗追了?被蚊虫咬了?”
槿玉微怔,却又想到,的确是被皇帝说中了,便老老实实地点头,道:“是。”
这回,皇帝笑得愈发厉害了。
槿玉却在心中嘀咕:不是不让她说那件事么?皇帝倒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自个儿又提起来“被狗追”的事了。
等到回去各自沐浴,再遣退了宫人,拉上床帘。帘内的龙床上,便像是个只有她与皇帝两人的天地一般。槿玉不知为何,倒也不那么心慌了,便大着胆子借着床角的一盏小灯偷偷看了皇帝几眼。
皇帝还不到三十,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他眉眼生得好看,看着也让人觉得极其顺眼舒服。他不穿那龙袍又放松下来的样子——其实也不怎么令人害怕。再想想他这些日子里来的所言所行,甚至还有点儿……像隔壁家哪个顽皮的小孩子似的。
槿玉看了一会儿,埋下头,忍不住有点儿想笑。
还没笑出来呢,皇帝就虎着脸凑了过来。
“你笑什么?”
槿玉有些心虚,脸一下便红了。
皇帝冷哼一声,揪着她的耳朵朝她小声道:“朕还没找你算账。你以为朕忘了?上回在御花园骗朕……”
“嫔妾什么也没说!是皇上自己误会了……”槿玉立即辩解,“皇上金口玉言,嫔妾不敢反驳,也只能认了。”
“呵。”皇帝斜睥着她,“别以为朕看不出来,你惯会装傻充愣!”
看看,他哪还有一点儿一国之君的样子?
正因如此,在好几日之前,槿玉远远看见皇帝时,才一下子没认出来。
那日她也是偷闲,知道昭妃病得起不了身,没人管她,她便一个宫女也没带,偷偷溜了出来。整日闷在屋子里当然是闷,如她这般的性子也总有耐不住的时候。可她既没去赶热闹,也没寻兰嫔,就那么一个人大着胆子逛去了御花园最偏僻的一角。
才绕过一蓬茑萝,便看见一人、一犬,正两相对峙。
那犬是黑灰的杂毛,看着高大凶猛,不知是什么品种,大约是宫里的某个花匠养的,也不知怎么没有用绳索栓起来,就这么被放出来了。此时,那恶犬正对着一个身穿锦袍,手中扬着一支竹笛的男子狂吠不止。那男子虽竭力站着保持气势,可槿玉一眼便看出来,他已是怕了。
瞧,他小心翼翼地都退了好几步了。
槿玉犹豫了一下,想想自己的身份,倒不好走近上前,便远远喊了一句:“你快将笛子扔了!”
那男子闻声回头,面带疑惑地看着槿玉。
槿玉一看到他的样貌,就后悔了自己为何要多管闲事。她认出来了,这被恶犬给拦住去路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平日里槿玉见着就要躲开的皇帝。
可事到如今,槿玉也不能就这么转身就跑了。
“它……见你拿着一根‘木棍’,以为你要打它,这才……”槿玉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它认不得笛子,以为是棍子呢。”
皇帝转过头来,看了看手中的竹笛,稍稍迟疑了片刻,倒还是依言扔在了地上。
这一扔,那恶犬先对着那地上的竹笛吠了几声,才抬起头来看了看皇帝,再看一看不远处的槿玉,也不知作出了如何判断,威胁似的又吠了一阵,才转身离开。
槿玉松了一口气,正要悄悄溜走,那边的皇帝却察觉到她的动作,立即就叫住了她:“你是哪个宫的宫女?”
槿玉稍稍松了半口气。
这也好。
她穿得简素,也不怎么爱那些钗环首饰,更不妆饰,倒让皇帝误会了她的身份。可她也不能应这一声,这是“欺君之罪”。想了想,索性就含含糊糊地默认了,不吭声。
皇帝又问:“御花园的?”
她悄悄地迈了一步。
“站住!”
一咬牙,槿玉干脆拎起裙角,拔腿就跑。
——以后再躲着些,等过一阵子,皇帝肯定会忘了的!
5
皇帝“教训”了槿玉大半夜,又恶狠狠地“警告”她:“往后看见朕了,不许躲,也不许跑!否则,朕就告诉满宫的嫔妃,那个在御花园里‘勾引’朕的‘小宫女’就是你这个‘满腹心机’的小贵人!”
槿玉还能说什么呢?她当然只好默默忍耐,含泪点头。
等第二日一早回了鎏秀宫,收拾一番之后,先去中宫给皇后请安。
皇后是皇帝的远房表妹,两人大婚之后是真正相敬如宾,加之皇后身体一直不好,不能有孕,便也放宽了心态,待后宫众人都很和善,反倒得了皇帝的尊重。皇后见了槿玉,笑眯眯地夸了一句:“本宫从前便觉得你不错,到今日也算有了后福,往后更要用心伺候皇上。”
“是。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槿玉心中是尊敬皇后的,因为她从前的那个“贵人”的头衔,还是皇后给她讨来的。
丽嫔在一旁却酸了一句:“哟,往日总觉得槿玉妹妹呆呆的,今日再看,却发觉原来是个伶俐人,难怪近来颇得圣宠。”
场面有些冷,连兰嫔都没打圆场。
到最后还是皇后替槿玉说话:“后宫姐妹众多,当以和为贵。以后可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槿玉是个好性子,你们却也不能因此便欺负她。”
“谁敢欺负她呀。”
不知是谁又嘀咕了一句。
皇后无法,只得将话题一转,说起昭妃的事来。昭妃久病不愈,近来找皇后说起想出宫去白马寺祈福,皇后见她身子不好,实在没敢应下来,万一这要是在路上再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好?陈妃却道:“皇后娘娘虽是为她好,可依着昭妃的性子,就算皇后娘娘不答应,她也要去求了皇上去。”
众人都知道,皇帝之前便十分宠爱昭妃,昭妃的跋扈性子也就是被那般宠爱给宠出来的。按理说,宫妃是不得出宫的,可几个月之前,昭妃要去出宫去白马寺,皇帝十分爽快就答应了,还让她在白马寺里一连住了好几日。这一回,昭妃还要再去,到皇帝那儿磨一磨,只怕也能成行。
还有三五个喝茶听故事的嫔妃却在想:白马寺可有那般灵验?让昭妃病成这样还想着。心中谋划起自己也要派人出宫去白马寺求一求才好。
槿玉乐见众人转移了注意力,一心埋头不做声努力装木头人。
两日之后,皇帝才又想起槿玉来,叫了去御书房伴驾。槿玉到的时候,内侍总管站在门口好心地低声提醒了一句:“皇上今日心情不好。”
进门一看,他果真皱着个眉头。
槿玉小心翼翼地上前。
皇帝一抬眼看见她,竟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什么似的朝她道:“你先回去,朕此刻有些事要办,等晚上朕再去看你。”语气倒还算好,听不出什么来。
槿玉倒没觉得不快,低眉顺眼地就应了之后退出去。
然还没等完全退出去,就听得皇帝一拍桌子,大呵了一声:“摆驾去永康宫!”
槿玉心中一跳,退到外头墙边上转了好几个圈,等看着御驾出来往永康宫去了,一咬牙,也悄悄跟着过去了。
皇帝比槿玉先到一刻钟。
等槿玉到的时候,皇帝已经发完了一通火,正指着昭妃的鼻子要再说出点什么来。昭妃的样子却是槿玉从未见过的狼狈。她只穿着里衣,披散着长发,倒在地上,满脸都是泪痕。屋子里的宫人都跟着跪了一地,没一个敢出声的。
槿玉看着皇帝额上暴起的青筋,心中不是不怕的,可左思右想,觉着自己还是不能就这么看着,便畏畏缩缩地上前,也跪了下去。
“皇……上。”起了个头,似乎就不那么难以说下去了。槿玉在心底暗暗给自己鼓气,接着道,“皇上从前……那般宠爱昭妃娘娘,即便昭妃娘娘今日有什么错处,还请皇上……皇上看在往日情分上,饶过……饶过她这一回。”
昭妃听了,却并不领情,反而朝槿玉啐了一口:“你这贱人!今日倒敢来落井下石了!”
皇帝正在暴怒之中,早没了理智,能听她说完便已算是给足了耐性的,此时听得昭妃如此说,他对槿玉也是没好气:“谁让你来的?你以为你算什么?还敢来替她求情?”
槿玉的头埋得又低了两分,半晌才小声道:“嫔妾不算什么,嫔妾只是……”
“以为自己得了两回宠幸,便以为自己算什么东西了?”皇帝口不择言起来,字字如尖刀直戳人心,“你也想学那满宫里的虚伪女人,到这个时候跑来装样子博什么好名声?”
“嫔妾是——”
槿玉被噎得是真说不出话来了。
再说什么也是无用,再说什么也只会被当做是故作姿态。
她只好埋下去,磕了个头,努力地说了一句:“嫔妾……告退。”
6
槿玉后悔得要死。
入了夜也睡不着,她辗转反侧,反反复复地想着这些日子以来的事,又恨自己为何那日要在御花园里出声,又恨皇帝来找她她为何要半推半就……就那么从了。她分明早在刚入宫的时候起就想过了,自己这一辈子都不要去招惹皇帝,还认定过安安分分地过完一辈子才是最轻松快意的。
后来……
就怎么被那个薄情寡义又凶巴巴的皇帝给哄骗了呢?
唉——
不知叹了几回气,反正是睡不着了,槿玉索性披衣起床,打算在园子里走走。兴许走得累了,便能睡着了。
谁知一打开门,猛地瞧见门外竖了个黑影,骇得她差点惊叫出声。
“朕在门外站了这么久你才开门?”那黑影出了声,声音里再没有白日那般冷血无情的怒火,反倒是带着一丝疲惫,“你可……真是没良心的。”
这话说得亲昵,可槿玉却不敢听。
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道:“嫔妾不敢。”
皇帝被这话一激,完全失了耐性,伸手一把揪住了槿玉就将她拉进了房内,又恶狠狠地把房门给关上了。
槿玉至始至终都是一副“临危不变”且淡定从容的样子。
“嫔妾还请皇上恕罪,不知皇上深夜前来……”
“昭妃不是得了病!她这贱……”皇帝又暴躁起来,可说了一半,又顿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道“她几月之前出宫……是……”
槿玉听着,终究是有些不忍,便小声替他补充了:“嫔妾知道,昭妃娘娘是怀了……在宫外……有了身孕。”
“你知道你还替她求情?!”皇帝再没忍住,不自觉又提高了声调。
“嫔妾是为……”槿玉想解释,却又想起白日里的事来,便稍稍斟酌了一下用词,才接着道,“嫔妾是个‘虚伪’女子,为了‘博个好名声’,便想着劝一劝皇上,如此生气易伤龙体。再者,此事也……传出去总归是令皇上蒙羞。”
皇帝瞪着她,一副又气又好笑的样子。
槿玉又将头埋了下去。
皇帝却好似又回过神来了似的,突然问她:“你早就知道?你怎么会知道的?你知道了还替昭妃一起瞒着朕?!”
“嫔妾不是……不是……有意的。”
其实槿玉知道得也不比皇帝要早多少时日,她是那日被昭妃叫去问话,见了昭妃的样子才有所猜测的。昭妃大概也是真没将她放在眼里,在她面前不避不忌,反倒让她看了个清楚明白——昭妃的样子哪里像是有病?看着好似还丰腴了一些。槿玉未入宫前也曾见过家中的母亲与嫂嫂怀孩子时的样子,又在昭妃宫里闻见了熟悉的药味。
如昭妃那般盛宠与性子,若她怀的是龙胎,早就叫嚷出来好让全天下都知道了,可她却这般躲躲藏藏的,槿玉便猜着了一些。可猜着又怎样?她一无实证,二来……她还真没想好该怎么与皇帝说。
她不想承认,还有一点点她不想说的原因是——她怕见到皇帝伤心。
这话她死死地埋在心底,是绝不会开口告诉他的。
皇帝听了她的辩解,不知怎的,看着好像心情倒好了些。他将身上的衣裳解开了随意一甩,便抱着槿玉倒在了床上。
“朕说了晚上来看你,你怎么不等朕来就关了门?”这回在床上他也没改了小孩似的性子,还在那要与槿玉“算账”。
槿玉只是垂眸不语。
她要回答这个问题,就得想起那些伤人的话语来,还要想起她那时伤心的感觉来。
皇帝却不依不饶地抬起她的下巴,逼着她看着自己。在晦暗不明的灯火下,他的眼神比烛火的光亮要明亮多了,熠熠生光。
“……是朕不对。”
他低下头颅来,轻柔地像是哄她似的吻她。
槿玉觉得自己原本揪成一团的心,好似悄悄地展开了一点点。
7
几日之后,昭妃就“病死”了。
后宫众人之中,唯有槿玉知道,昭妃是被皇帝“赐”了“病死”的。皇帝最终还是找回了理智,没将事情再闹大,让昭妃保住了生前的荣宠,以正二品妃位下葬。永康宫的宫人们全被赐了殉葬,一个也没漏出什么别的消息来。
皇帝后来还是跟槿玉解释了,说他早知道昭妃在弄什么鬼。昭妃自以为找了稳靠的御医,可宫中的御医有哪一个敢不要命地把这种事瞒着皇帝?
皇帝知道之后当然是震怒的,但他也并非槿玉想的那般无情,他私下查探,得知了白马寺的那段孽缘是出自昭妃入宫前的青梅竹马,想想又忍了怒气,几次三番地暗示昭妃跟他说出实话。他想着,若昭妃肯说出来,他也给她留个体面,将孽胎打了,再把她送去佛堂过下半生。
谁知昭妃不但不说,反倒动起了医案的主意,想过把这个孽胎记到皇帝的身上,只因时日差得太多,太医说没法瞒过去,昭妃才不得不作罢。
此后,昭妃又想借着生病再出宫,去白马寺住几个月,偷偷去把那孽胎给生下来。
这下,皇帝是真忍不了了。
——才有了槿玉所见的那么一出。
槿玉听了这些,也只是低头称什么“嫔妾错怪了皇上”,并无再多的话。
皇帝便明白,槿玉心中还有些结未打开。可究竟还有什么?皇帝左思右想,也还是没能想明白。
没了昭妃,似乎槿玉这个玉嫔的位置也坐得稳了似的。
后来皇帝多半都是召槿玉侍寝和伴驾,两人的关系也愈见亲密与默契。宫里的女人们终于渐渐地接受了这么个事实:皇帝是真喜欢那个木头似的女子。不是她捡了漏,也不是她好运气,她就是得皇帝欢心。
知道了这些,陈妃气得咬牙切齿,丽嫔说话越来越酸,至于兰嫔,她再也没和槿玉说过一句话。
到稀里糊涂过了一个冬,再到春花烂漫时,某一日里,皇帝来鎏秀宫,恰好看见槿玉拎着个花篮在园子里采花。
脑海深处的某些碎片,突如其来。
皇帝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槿玉,恶狠狠地将她拉进了屋子里。
房门一关,屋内只他们两人。
皇帝终于将心中疑惑直接问出了口:“你给朕说说,之前你到底为什么总躲开朕?为什么一心避宠,只愿当个小贵人?”
槿玉心里咯噔了一下。
“朕从前见过你。”皇帝以极其肯定的口吻说道。
他说的当然不是御花园遇恶犬的那回,而是比那回还要早上个两年,正是槿玉刚入宫时候的事。那时皇帝比此时要更年轻,脾气也要更坏,说起话、处置起人来,那更是要心狠得多了。而那时候的槿玉,反倒还不是个木头人,尚不知宫中险恶,才在宫里安顿好,便兴冲冲地趁着好春光,去御花园里采些鲜花来用。
就这么,恰好遇上了。
可惜当时的皇帝并没有留心到槿玉,他正暴怒着要处置一个宫嫔。起因只是那宫嫔在御花园里与一个侍卫说了两句话,便被有心的另一个宫妃说是与人私会。
世上有哪个男人能忍得了这样的事?
皇帝当即就让人把那个宫嫔拖过来打,让满宫的妃嫔们都看着。
槿玉看着地上那可怜的女子如泣如诉的眼神,越看越觉得不忍。可那冷面的帝王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下令打,不许停。
再看其余的嫔妃们,竟全都是看热闹的,冷嘲热讽的,无一人规劝。
槿玉往前走了一步,顿了顿,又退后了一步。
皇帝冷冷的目光扫过来,她只好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战战兢兢地伸手采了一朵盛开在面前的花朵。
此后,据说是皇后亲自跑去见了皇帝,不知劝了多少话,皇帝才放过了。然那个宫嫔却伤身又伤心,终于还是病逝了。
经过这么一遭,从此宫中便多了个木头人。
槿玉想:避着,让着,躲着,总能安安稳稳地过下去……的。
只是没想到,两年多以后,却还是没能避让过,没躲得开。
皇帝想起来了,也终于明白槿玉为何在昭妃事发时固执地跑去求情——她的心是软的,这么两年多以来,她大概还曾经后悔过,愧疚过,在那一日里,她竟然退后了一步。
槿玉看出皇帝都想起来了,心内却是意料之外的平静。
其实……
人无完人,是人,就都有点儿坏毛病。
槿玉也曾努力说服自己,其实这两年多以来,皇帝已渐渐变得好了。遇着昭妃那样的事,他后来也……就那么放下了。
此刻,就看皇帝自个儿要怎么说了。
哪晓得,他却是无赖似的一笑,然后道:“朕能觉出你的好来,就已不是从前那个人了。你还怕什么?”
槿玉一愣,没忍住,倒也笑了。
8
快入夏的时候,皇帝晋了槿玉为敏妃,又予她协理六宫之权,令其帮着皇后处理宫务。此后,宫中再有选秀,也都是选给皇子与宗室,后宫再没有进过新人。
一年又一年,他果真再没教她失望或是害怕过。(作品名:《小贵人避宠记》,作者:丫梨。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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