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不期而至,姜婉然来到了楚都,在望岳大学学习一个月。
期间,一有休息时间,除了散步喝茶之外,许梦遂总要请她去听音乐会,或是看芭蕾舞演出。每次,姜婉然都怀疑他是否有能力搞到票,但每次他都会当着姜婉然的面,变魔术一样将门票拿到她的面前来,这让她很惊奇。
姜婉然正规科班出生,饱读诗书,很有艺术修养,本身又多少懂点乐器,每次她都看得聚精会神,像是进入梦境一样。
他也曾邀请朋友一块去看演出,但他们只去过一次,便再也不肯去了。朋友都说,看不出什么名堂。尤其是芭蕾舞,只看见衣着单薄的男女在台上转来转去,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想表达什么意思。这么没有内容的东西,居然要那么贵的门票,简直不可思议,完全是在骗观众的钱。虽说二手票也很便宜,和一般的电影票价格差不多,但电影有情节,看得分明,而芭蕾舞可以说是不知所云,没有任何意义。花一个晚上的休息时间去看这样的东西,还不能随意走动,也不能说话,无异于浪费光阴,还不如在家里搓一桌麻、将打一会纸牌来得实惠。
其实,那些演出都是真正的艺术,真正内行的人,还是能看出它扣人心弦,可以陶冶情操的。
有一次,德国芭蕾舞团演出,一个男演员用芭蕾舞演绎了贝多芬《命运交响曲》,姜婉然和他都被完全吸引了。他发现,整个演出过程,姜婉然几乎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姜婉然因为紧张而涨红了脸,不知不觉中,肩膀更向他这边靠近了。有好一阵,许梦遂不知道该去欣赏演出,还是欣赏姜婉然。
很快,一个月的学习期马上要结束了,姜婉然顺利通过了考试。许梦遂决定最后再陪她好好玩一下,也算是尽地主之谊。于是,他给姜婉然打了电话。电话通了后,懒洋洋的声音传了过来,估计可能刚起来,或者还没起来。她说话一直是很好听的声音,甜甜的女人媚。
听到他的声音,姜婉然很高兴,一下子来了精神,问他:“梦哥,是不是有什么好看的电影了?”
许梦遂说:“不是。我想问问你,你什么时候回去?今天有空吗?”
姜婉然说:“明天的火车。没想到,学习进度这么快,票买晚了……”
许梦遂就赶紧问她:“能不能一起玩玩?比如去楚水河边玩,或者爬望岳山……”
她说:“好啊!我想去楚水河边玩。你稍等一会,我先洗漱一下。我还没起来呢——昨天看电影看得太晚了。”
许梦遂说:“嗯。一会我来接你。”
一个小时以后,两人来到楚水河边,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停下车子。
两人小心地下了河堤,来到河滩,许梦遂意外地发现这里居然绵延着几根瓜藤,也许是野生的吧?只见不远处一朵南瓜花灿烂地开着,金黄金黄的,小喇叭朝着天空吹奏,小小的模样儿一心一意,很是执着可爱,许梦遂忍不住想拍拍它的手,摸摸它的脸,对着它笑。
两人走了大约三十来米,又看到了一朵丝瓜花,像一枚小太阳,楚楚地笑着,清爽明朗。刚搭不久的丝瓜架还未上牵藤蔓,稻草绳子崭新崭新的,感觉还留着稻花香。姜婉然很有兴趣地绕着丝瓜架走一圈,假装自己还很小,非常幼稚地对着一只蜜蜂问候,还十分好笑地缠一只白蝴蝶许愿,问能不能给她花蜜,能不能带上自己在花上舞蹈。
藤蔓上水开着一朵牵牛花,看上去灵灵的。它来不及爬上竹篱笆,小小短短的花蔓拉着它顽皮地匍匐在地,纯净的天蓝已经微笑在两人的目光中。
两人把鞋脱了,将裤管卷在膝盖处,赤着脚,鞋子拎在手上,走在沙滩上,有说有笑,朝着河水的方向慢慢踱步。 河浪吻着沙滩,白白的、长长的一道,顺流望去,像一条飘忽着的白飘带。风一阵一阵的,吹在两人带有几分兴奋的脸上、头发上。
姜婉然捋一下被风吹散挡在眼前的发丝,甜甜地一笑,看了一眼身后的许梦遂:“快点呀,我们去玩水——”
许梦遂会心地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里有种甜。他快步跟了上去。
突然,姜婉然“哎哟”一声,揉起眼睛来。
他赶紧猛走几步,来到姜婉然的身边,着急地问道:“怎么了?”
姜婉然一边揉眼睛,一边说道:“我眼睛里进了沙子,风太大了——你来给我看一下……”
“别揉了,让我帮你吹出来!”
许梦遂拿开姜婉然的手,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副满是泪痕的脸。他用手轻轻掰开姜婉然的眼皮,看到有一根睫毛扎在了眼球上。他使劲吹了几下,没有效果,就用嘴将它吸了出来,然后走开两步,将那根睫毛弄在手指上,看了一下,对它说道:“你这个坏蛋,让你捣蛋!”
说时,又一阵风过来,他用拇指一弹……
“那是我身上的东西,给我看看——”
正在这当口,姜婉然扑上来抢,却还是迟了半步,睫毛已经被弹飞。许梦遂顺势一搂,姜婉然已到他的怀里,他忍不住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
“啊,你这个坏蛋!我还以为那是你的绝招,祖传绝招,想不到……”廖馨琼两腮飞红,在他的腰上拍了一下。
许梦遂一把捉住她的手,说道:“谁叫你之前总提防着我?告诉你吧,刚才我是有意逗你扑到我的怀里的……”
“嗯——”姜婉然柔柔地靠到他的胸脯上,久久不动。
这时,几只白鹭从他们的头上掠过,留下来阵阵嘎嘎声。两人抬起头,相拥着看鸟儿飞向远处。
突然,姜婉然惊呼起来:“你看那边——”
许梦遂扶了扶眼镜,望着几十米远的两个人,说:“那里怎么有人呢?他们什么时候来的?刚才为什么没有看到呢?”
两个年轻人也看到了他们,向他们挥手致意,然后牵起手嘻闹着,踏着那道起伏感很强的白飘带,朝下游飞跑……
“我们也来追浪——”姜婉然仿佛受到了感染,很甜地笑了起来,一把拉住许梦遂的手,像要跟远处那对年轻人比赛似地跑了起来。
然而,没跑几步,许梦遂就成了她的累赘,她只好松开他的手,气喘吁吁地变跑为走。
许梦遂上气不接下气地蹲下身子,接过她的话说:“难道我真的老了?这才跑了几步,就跑不动了……”
姜婉然头一犟,孩子气十足地说:“谁说老了?我才不服老呢!服老我就不到这里来了!”
说着,她一把扯起许梦遂,拉着他又跑了起来。
许梦遂见姜婉然那么开心,也来了兴致,突然甩开她的手,把上衣和外裤也脱了,扔在了发白的沙堆上:“婉然,我去游一会泳——”
说完,他就只穿着一个裤衩,朝着水里跑去。
姜婉然见他真的冲进水里,不免有些着急起来:“你别去!水很深,游不得……”
“没事——”他还没有说完,突然一脚踏空,一头栽进了水里。
“你怎么了?”姜婉然见他跌进水里没有了踪影,慌慌张张地跑了过去。
过了好一会,许梦遂才从水里探出头,气愤地骂起娘来:“哪个没有良心的在这里挖沙,弄这么个大坑,害得老子……”
他还想继续骂下去,突然看见姜婉然飞奔过来,急了:“别过来!这里有个大沙坑!”
“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姜婉然见他没事,松了一口气。
“这点水算什么,淹不死我!嘿嘿——”他抹了抹脸上的水,傻笑起来。
许梦遂见姜婉然也站到了水里,裤脚湿透,生怕她出事,急忙走了过来:“我们上去吧,我不游了!”
两人迅速回到沙岸上。许梦遂一把搂起沙堆上的衣裤,提了鞋子,指了指不远处的草地,对姜婉然说道:“我们去那边吧——”
他找了一块繁茂的草地,让姜婉然坐下:“我帮你把裤脚上的水拧干……”
他很仔细地拧了拧姜婉然裤腿上的水,见还是很湿,便将自己的T恤衫拿过来,分别在她的裤腿上吸起水来。
姜婉然看着他不厌其烦地做着这一切,感动得泪都掉下来了:“梦哥,你对我真好……”
“你说什么呢,保护女人是男人的天职……再说,你也是因为我才把裤腿弄湿的……”
许梦遂说完,见她裤腿上的谁吸得差不多了,起身将自己的体恤衫晾在不远处的草地上,然后胡乱地将自己裤衩上的水拧了拧,就躺在草地上,等着太阳把两人的衣裤晒干。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样子,消逝于远处的那对男女,又出现了,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姜婉然摸了摸自己的裤腿,发现干得差不多了,问许梦遂道:“你的衣服干得怎么样了?”
许梦遂看了一眼离他们越来越近的那一对,知道她的意思,站起身来,说道:“可以了——”
姜婉然有些不放心,也摸了摸他的裤衩,感觉还是比较湿,说道:“要不,还晒一会吧!”
许梦遂再次看了一眼已经走得很近的那对男女,对姜婉然说:“没有事的,我经常这样穿……”
说完,他就朝放衣服的地方走去。
他穿好衣裤,和姜婉然走上堤岸,坐进车子,问姜婉然道:“我们还去哪儿玩?”
“去望岳山吧——”
“好的!”
于是,两人向望岳山奔去。
望岳山系楚都最高之山,听说是因为人在山顶可以望见南岳而得名。此山位于楚水河西岸,大体沿着与楚水平行的方向横亘在古城楚都西侧。它前有凤凰山、玉屏山、天马山,后有桃花岭、绿峨岭,南有金牛岭,北有圭峰。站在望岳山遥看楚都,楚水如带,沙洲浮碧,路桥飞跨,古城新廓尽在紫气青烟之中。
自汉朝以来,望岳山就是楚都名胜。到如今,自然与人文历史双璧辉映,折射出持久不变的魅力。“天人合一”这一古代哲学家所苦苦追求的最高境界,对于望岳山来说,是当之无愧的。
儒、释、道三教在这里并存。山脚下有千年学府望岳山书院,山腰有“汉魏最初名胜”的古望岳山寺,山顶则有被道教称为“第二十三洞真虚福地”的云岳宫。所有这些共同构成了望岳山独特的人文景观,吸引着古往今来的文人骚客。杜甫晚年漂泊时,曾在此写下了“寺门高开洞庭野,殿脚插入赤沙湖”的奇丽诗句,朱熹、张栻望岳山会讲,更是成为中国文化史上的千古佳话。
山下有自卑亭,为清康熙二十七年(公元1688年)楚都府同知赵宁倡建,现在看到的自卑亭建于清嘉庆七年。亭名源于《中庸》:“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驻足自卑亭,仰眺望岳山,内心会感到谦卑、渺小,同时更能激发内心如当年杜甫“登泰山而小天下”的奋发精神。
民间流传着关于这些名胜古迹的许多动人的神话故事,听来让人流连忘返,回味无穷。在望岳山的群峰叠翠之间,错落着黄兴、蔡锷、蒋翊武、陈天华、焦达峰等人的墓庐,更给这里增加了悲壮的气氛。
有关望岳山悠久的历史文化,许梦遂没有意愿去过多深究,只喜欢那句著名的“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诗句。
其实,望岳山,他爬过无数次,上山的路是再熟悉不过的了,感觉也不怎么样,和老家的山相比,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还没有落犀山那么高,只不过来爬山的人多一些,他喜欢的只是和姜婉然一起漫步的异样氛围和情调。
两人好久没有登山,因而虽然这山才海拔三百来米,但满眼的绿意,清新的空气依然具有诱惑力。
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望岳山的正门。至山脚下,望着蜿蜒而上的小路,许梦遂心里还真有些发虚,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坚持不懈地爬到山顶。
往上爬时,他意外发现,有的地方被人给用铁锹铲过了,像是攀岩一样。小路弯弯曲曲,两个人小心翼翼的走着。
相遇一片密密麻麻的小鸟,唧唧喳喳。大树上的鸟鸣纷纷洒落,每一声落下,似乎都有一颗金色的梦种子播下。灌木丛里的鸟声,轻轻跃起,此起彼伏,每一声鸟鸣似乎都藏着一个婉转生动的迷藏。鸟是山的歌手,独抒性灵,唤醒夜,唤醒山峦、田野、村庄。石缝里、草丛中的不知名的虫子也不甘寂寞,琴声丁铃铃清脆,只为清风山泉伴奏。
两人一步步往上走,天上忽然下起了毛毛雨,树丛间灰白的楼台在雨中显得莫名的冷峻。
上山的路时而陡峻,时而平缓,翠绿的树木都被雨洗涮一新,烟雨迷漫中自显一份神秘的美感,沁人心脾。沿山道一直往上,且走且停,偶尔透过枝缝看看山下的市区,一片朦胧,楚水河像一条淡淡的墨迹描过,宁静而安祥。
两人一路前行,未曾停留。相遇一串叶珠,聚集在圆圆绿绿的叶子中间,窃窃私语,亮晶晶的眼睛,亮晶晶的心思。许梦遂欣喜地观赏着,他读到了叶珠里时光的踪迹,还有情侣抚玩的遗痕。
拐过一个弯道,走进竹林。四下清幽幽的,一缕一缕轻纱似的雾霭还沉浸在梦里,久久不肯醒来。飘飘柔柔,似乎是曼妙的仙子舞蹈着空灵的水袖。竹叶青青,似乎每一片叶上都有一个嫩嫩的梦,跟着叶珠诞生。一只小青虫也不甘寂寞,拉着长长秋千架快乐荡着秋千。
葱茏的灌木丛安安静静看着游人上上下下,包容着大大小小的生命在身上蹦跳。密林里有几朵栀子花,纯白的,楚楚地开放着。一只玩性甚欢的松鼠突然蹦过,一溜烟地跑远了。只有一地被虫打落的梧桐叶无奈地躺在石阶上,说着与季节无关的伤感。
许梦遂和姜婉然走了好长一段路,身上开始冒汗。天上仍然飘落下丝丝的雨,凉凉的,淘气地沾在两人的身上,和汗水融在了一起。
不撑伞,山中的雨可以用来清爽地沐浴。许梦遂渴望酣畅淋漓,从肉体到内心。用温暖的掌心,栖息几丝雨,他想编织一个童话,假装自己的灵魂里还游弋着童年。
雨中漫步,难言的浪漫。闻闻曾经熟悉的泥土香味,思绪会变得轻盈而自在。雨最神奇,总能弥漫出一种氛围,发酵出一种芬芳,滋润着一份内心的快乐。闲步在山林里,看深深浅浅的绿色,听树叶上滴落的雨敲打着叶面,滴滴答答,像钢琴声叩响着心灵。
山中云遮雾罩,太阳偶尔从云中露出, 照在下面如世外桃源般的小楼上。路上行人不多,偶有遇见,大家都微笑问好。更有人说了一大堆夸张的话语,赞叹这里的美丽,似在自言自语,也像和他俩分享赏景的喜悦。
山下突然飘上来一朵云,两人就如身处雾中,周围变得朦朦胧胧。又一眨眼的功夫,云儿又晃晃悠悠地飘走了。
毛毛雨一直在下,把天气漂洗得凉凉的。
远处忽现一片修剪整齐的草坪,另类地展现着人工的痕迹。四周依旧是墨绿的灌木丛,高大的樟树,间隔着几支红枫,远远望去,让人心旷神怡。树下,草坪间,时有人行道,中间是小石板,两旁铺着鹅卵石。
两人漫步在林间小道上,四周静极了。路旁时有石凳,却很少人坐,只在空旷处玻璃棚长廊下,有几对情人坐在那里窃窃私语。
途中有一段似乎不见尽头的台阶,特别陡峭,是望岳山最艰难的一段,两人爬得很吃力,汗都出来了。许梦遂嘀咕着,为什么不拉两条锁链来辅助攀山呢?
爬了一半台阶,见姜婉然已有些微畏难情绪,许梦遂便考验她的兴致:“我们还上去吗?”。
“随便!”
“咱们比一下吧,看谁先登上去,好不好?”
“好呀!”
姜婉然似乎突然来了力气,刚说“开始——”,自己的脚早就抢先冲刺了。过了一会,只见前面还只几十级石阶,胜利唾手可得,高兴起来,却也累得喘不过气来了。她是第一次在山上跑,运动后的舒坦酣畅和山野的纯净涤荡着她的笑颜,如山中野花灿烂肆意地开放。
许梦遂有些兴奋和感动,也不甘落后,一脚两级,脚尖着地,很快便追上了。两人像在较着劲儿,鞋跟有力敲着石板,发出沉闷的轰响,好像非要把什么催醒似的,或是想抖落粘在身上的什么。
上了石阶,便是一段泥巴山路,许梦遂惊异于在这样的毛毛雨天,脚踏在上面居然那么硬,脚上却没沾一点泥巴。
他正往上走着,不知道姜婉然是一时心血来潮,还是因为鞋子湿了,突然提出了个出其不意的建议:“我们把鞋脱了,打赤脚上山,怎么样?”
出门时,许梦遂特地穿了双旧的运动鞋,此时鞋内已湿了,心想与其穿着鞋不舒服,还不如脱了好,所以他打心底里也是赞同姜婉然的提议,便挽了裤筒,准备脱鞋。可姜婉然忽然又改变主意了,担心打赤脚会被尖利的小石子磨破脚板,还可能被其他爬山人见了笑话,不想脱鞋了,许梦遂只好作罢。
从爬山的过程可以看出,姜婉然的身子还是比较弱,才走了一小段路,就气喘吁吁的,可她的意志力却特别强。
山路渐渐舒缓,两人慢悠悠地往山上走,偶尔说几句话。看着满眼的树,许梦遂很自然联地想起了故乡的望塔中学,一样的温馨。
不一会,两人来到烈士坟附近,许梦遂在路边站了好一会。他抬头望着高高的树丛,心中升起复杂的感受,胸口处强烈的觉察到有一股东西赌着。他感觉这些坟茔在此出现,似乎与周围的环境和社会大氛围格格不入,显得那么的怪异和尴尬。他默默地想,才过四、五十年时间,一切就已恢复成他们牺牲前的样子,传统道德早已崩盘式垮塌,追逐金钱权位不择手段,恶霸横行,良善遭欺,贫富悬殊和社会不公之相甚于前,不知道这些烈士们的英魂是否看到?他们当初的牺牲是否值得?
许梦遂越发沉静的去感知,就越加觉得那不过是一种包藏深深遗憾的徒劳牺牲,只带来昙花一现的祥和,乌托邦式的躁动背后夹杂着无法逾越的无奈和血腥!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佛陀说“苦是苦,乐也是苦”了。是的,即便是乐,也埋藏着苦的种子。即便很相爱和睦的一对终生相守,老了却终要分手离去,谁逃脱得了这样的宿命?佛陀真是最深洞彻人世宇宙秘密的智者。
伫足在坟前许久,许梦遂感觉收获良多。心中既有相伴知己的悸动和欣喜,又饱含世事无常的那份感伤,对社会和自然似乎有了一种新的觉察和理解。
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思,继续陪姜婉然往山上走,仔细地观察体味触动内心的每一处感受。回头眺望山下的高楼,他突然又想起自己弄文的清苦,内心却自由而欣慰,不知道是不是拥有内心的自在和安宁也是一种幸福?贫困交加常常能促成人精神上的蜕变,历史上很多传世巨著都是作者逆境中的作品,痛苦每每能压榨出精华。
他忽然想起了柯云路的话:“智慧是痛苦的结晶。不痛苦,谁都不会去思悟上帝的真理。婚姻,生活中的一切内容一样,往深了去,都包含着人类的终极问题。这个问题就是,如何解脱苦痛,获得心灵的自由与幸福。痛苦是上帝给了你一次领悟人生真谛的机会。痛苦,是使人走向上帝的唯一推动力。”
暮色开始向四处笼罩,两人信步而上,无需喘气就到了一个石砌小亭,石椅净得发白,让人想着太阳底下发烫的水泥地。四周彻底黑了下来,出奇的静。道路两旁的树木交织在一起,阴翳得让人发慌。
站在亭前,转身俯眺,山下早已灯火闪烁,发出金子般的光泽。两人被掩在山色之中,似乎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其它的都成了装饰。有几缕风儿掠过,带着野花清香,又多了种难得的惬意。
到了半山腰的时候,许梦遂回头看了看走过来的路,感觉自己真的好顽强。但姜婉然说这只是九牛一毛,一会到了上面,就会知道其实自己的能力远不止这些呢。
歇息片刻,两人继续往山顶攀爬。不久,山路更趋平缓,峰回路转,已见一块平地。这儿是大雄宝殿所在地,矗立着一幢翘着几个琉璃尖角的建筑。
好久没有走这条路了,与去年相比,寺庙已经修建得很有气派了。山门两旁的放生池已经建好,并已经有好些鱼在池中自由自在的遨游了。或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吧,池里的水有些浑浊。
许梦遂站在大殿前的放生桥上,仰视着那如皇宫般的寺庙殿门,神思恍惚。他对寺庙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感觉,喜欢呼吸殿前神龛里缭绕的香气,或许,这就是佛缘吧。
两人不想惊动神佛,放慢脚步,往一处山林里走。此处乱石叠峙,草木丛生,他俩小心翼翼地往前探步,没走多远,已是绝壁,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回头。回到平地,仿佛从阴曹地府里逃出来,颇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天有些凉了,两人爬上一块巨石,方圆几十里夜景尽收眼底。树叶被风吹动,想再演奏一首永不老去的曲子。姜婉然说着两人相知的往事,燕语呢喃般轻声入耳,让许梦遂都有些醉了。
走着蜿蜒曲折的小路,谈论着有趣的话题,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山顶。许梦遂又想看看自己走过的路,可是他不见了痕迹。下面都是树和草,绿绿的,像是给整个大山都穿上了一件绿色的外套,是那样的美。
忽然,有几滴山雨落在了两人的脸上,沁凉沁凉,悄无声息。于是,两人开始往山下走。来到一个下坡处,借着昏黄的路灯光,姜婉然看到下面碧清的一片,有些诧异:“这里竟然有个湖?上山的时候怎么没有看到?”
可是,再走近一点,却发现不对:那湖的周围怎么是石头围着的呀?那水难道不会溢出去?怎么没有听得到流水声?
一直到跟前,才知原来是一块平地上面铺着青石板,因为下雨,泛着青光,远远的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平静的湖面一样。姜婉然会心一笑。
两人一到山底,雨就停了。“老天真的作弄人啊!”许梦遂暗自叹息。
他回头往上看,想知道能不能找到来时的路,见到的只有黑黑的一片山和零星的几盏灯。他突然感觉自己好渺小,世界又是那么的大。
山下有一公园,许梦遂已经来过无数次了,都基本可以做导游了。虽然如此,他还是非常有耐心地陪姜婉然四处转悠着。他很有理性,除了在几个危险处拉过姜婉然的手外,没有什么出格的动作。
或许是因为许梦遂总在身边的缘故,姜婉然玩得很开心。两人玩到很晚,出园的时候基本已闭园了。许梦遂感觉很累,问她:“喜欢吃什么?”
她说:“来楚都,当然要吃楚水河鱼啦,我已经好久没有吃了。哪里有既经济实惠又好吃的?”
“我们去找找吧!”
两人左绕右拐,总算找到了一个很有特色的店,吃了一顿。味道还真不错,两人因此喝了好几瓶饮料。
吃完饭,都已经十点多了,两人又四处转了转。十一点多的时候,许梦遂感觉有些累了,便有意无意带着她转到了她下榻的宾馆附近。
姜婉然突然惊喜地说道:“到我住的地方了!”
她带着许梦遂来到了她住的宾馆楼下。
许梦遂说:“你上去好好休息,我还是回家去吧。”
姜婉然满脸哀怨:“你不送我上去?”
许梦遂见她这种神色,心底大动,甚至有些期待,真想立马抱住她亲一口,却还是被理智强压住了:“大半夜的,万一被那些跟你一起学习的人看见了,不好……”
“没有关系的,他们都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正在看一个恐怖片,昨天看了一半没看完,吓得不敢睡觉。就到结局了,今天你陪我一起看吧,给我壮胆……”
许梦遂听她这么一说,开始有些放心了。但是,他仍然不敢上去,生怕到时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么伤害姜婉然的事来。
“我还是不上去吧。你明天要搭车,今天也别看了,挺累的,早点睡觉,好好休息一下……”
“你怕我吃了你啊?”
听姜婉然这么说,许梦遂怕她误会自己,只好跟她进了宾馆。
进了她的房间,他才发现自己前期判断有误。这个姜婉然还真不简单,时尚通讯设备、笔记本电脑,还有高级手提箱、手袋等,摆得到处都是,沙发和床上略显凌乱地丢着的服装也全是名牌,这一切都与跟她一起玩时的简朴极不相称,将许梦遂都看呆了。
难怪她那么大气!此前她总要请自己吃饭,死活不肯自己买单。今日在公园玩的时候,好几次门票都是她抢着买的。虽然主要出于对自己的一片真情,愿意为他付出,却也无意中反映了她殷实的经济状况,所以才会出手如此有底气。
姜婉然给许梦遂倒了一杯热茶,端到他的面前。接着,又打开电视和笔记本,对他说:“你先玩着,我去洗个澡。”
这么晚了,还呆在女人的房间里,许梦遂虽然感觉有些不妥,但他离婚已经很久了,因而也有一种莫名的期待。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前妻楚凤鸣的,有些意外,赶紧接了:“找我什么事吗?”
“我想和你聊聊,怎么,没有事就不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既然我们已经离婚了,就与你无干了,还有什么可聊的?”
“你这么绝情啊?”
“不是我绝情,是你当初欺人太甚!你不是跟人家跑了吗?怎么,被你的老情人玩腻了,又想起我的好来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一点也没有人情味!”
“难道我说错了吗?我冤枉了你吗?”
“谁让你对我这么恶?我有我的自由,你没有权利干涉!”
“但你忘了自己当时是有家的人,不是自由之身,须对丈夫孩子负责!为人妻子,不守妇道,畜生不如!”
“你还敢骂我?没有想到离婚才几年,你还真长进了啊!你有什么了不起?只不过会写一点文章,骗骗小孩而已!文章能当饭吃吗?你一没有钱,二没有权,还跟着你干嘛?”
许梦遂很激动,声音不免也大了起来:“简直不可理喻!既然这样,你现在还给我打什么电话?走开,不要烦我!”
“是你自己没用,怪不得别人!活该你戴绿帽子……”
“你真无耻!我不想听你说话了,以后你也不要打我的电话!就算打了,我也不会接了,免得污了我的耳朵!”说完,许梦遂就气愤地把电话挂了。
当初楚凤鸣的伤害,是许梦遂心底永远抹不去的痛。情感的伤口在这个黑夜隐隐开裂,心也在回忆中挂满了泪滴,提醒着他在过去的岁月里,是怎样被婚姻所伤。
他也曾经写过很多文章,规劝人们理性地看待家庭,要多站在对方的角度处理矛盾,互相理解,互相包容。然而,很多时候,同样的一件事情,可以去安慰别人,却往往说服不了自己。
有些伤痕,划在手上,愈合后就成了往事;有些伤痕,刻在心里,哪怕用力再轻,也会永远留驻。生命中,似乎总有一些承受不住的痛,有些遗憾注定要背负一辈子;也总有一些精美的情感似瓷器般在身边跌碎,然而,那些碎片却留在蓦然回首时的刹那,心会痛。
婚姻里最忌讳的是,两人都幻想着彼此的未来,却也总惦记着对方的过去。明明说着看开了,放下了,每次却总是不自觉的想起某些事。常常在表面幸福沉醉时突然记起一些画面,于是继续着伤痛,然后,冷的感觉再也暖和不起来了。如此反复,心终于累了。曾经醉过,却又最终醒来,行进在阔大的原野,但偏偏找不到奔向幸福的方向。
独自背负行囊在情感的荒原上流浪,当以平常心追忆搅扰心神的往事,曾经温馨浪漫的情怀,还有上天注定的诀别。但是,果真能做到平静如水吗?
过了好一会,许梦遂才勉强静下心来,强迫自己不再想以前的事。于是,他点开了姜婉然的平板电脑,漫不经心地看着碎片式的新闻。说实话,他还真有些老土,跟不上新科技的步伐,平日用的都是台式电脑,居然还没用过这种新鲜玩意。
此时,姜婉然还在盥洗室里,他趁着这个空档,感受着高科技的新奇,心情慢慢好了起来。
又过了十多分钟,姜婉然终于出来了。松散的长发,清新的脸,白白的脖颈,还有肥大的睡袍包裹下若隐若现的胸,让许梦遂怦然心动。初始短暂的一刹那,他甚至还有一把拉她过来按在床上的强烈欲望,但他终于还是非常理性地克制住了,虽然那么勉强。
姜婉然见许梦遂直直的看着自己,微微有些脸红,甩了一下头发,问道:“漂亮么?”
“嗯——”许梦遂不好意思地收回眼神,傻笑了一下,没有说话。他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感觉心跳得剧烈。他估计自己的脸一定很红。
姜婉然坐了过来,一边继续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看他玩电脑。见他正在看“米尔军情”网页,问道:“你喜欢军事啊?”
“嗯——”
“你还蛮关心国家大事啊,嘻嘻——”
许梦遂淡淡回道:“消磨时光而已,无所谓关心不关心。”
“刚才和谁通电话?”
“我前妻。”
姜婉然很诧异:“都离婚那么久了,她还打电话给你干嘛?”
“她发神经!”
“说什么?”
“什么事也没有!”
姜婉然很疑惑:“我听到你们好像都吵起来了呀!”
“扯一些她以前见不得人的丑事……”
“都过那么久了,你还耿耿于怀啊?何苦呢?”
许梦遂气愤道:“她太无耻了,居然说我戴绿帽子活该……”
“算了吧。以后不再理她就是。”
“我没有理她,今天是她打电话给我。我还以为小孩有什么事。”
“没事就好。想开些,天涯何处无芳草!”
“嗯——”
“不要想呢么多了,你就安心在这里陪我看电影呀。我又不会吃了你——刚才我要你上来,你还扮俏……嘻嘻——”姜婉然高兴起来,朝他做了个鬼脸。
他惶惶忐忑地坐了过去。过了一会,感觉有些累了,就在沙发上躺了下来:“有些困了,我在沙发上休息一会……”
姜婉然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了他一眼,说:“不行!你刚才已经答应了我,要陪我看恐怖片的!怎么,反悔了?”
许梦遂自知理亏,只好起身,坐在了她的身边。姜婉然打开了电影视频。
他说:“别从头看了,从你昨天看到的位置看吧。”
姜婉然愣了一下,把电影切到了三分之一左右的位置。他看了一会,内容确实挺恐怖的。电影播放过程中,姜婉然不断地往他身边挤。见姜婉然怕成这个样子,便用力搂了搂她的肩膀,然后轻轻拍了两下,再放开,以示安慰。然而,姜婉然的恐惧一点也没有减轻,紧紧抓住他的手,而且越抓越紧。到最后,索性头靠在他的胸前,把许梦遂的胳膊拉起来,搂过自己的脖子,手掌搭在另一边的肩上。
许梦遂肘下就是姜婉然柔软的胸,但他碰都不敢碰一下。鼻子下,是她身上淡淡的幽香,他也不敢深吸,强行压制着本能的冲动。
电影在继续,许梦遂内心的挣扎也在继续。两人都在看着电影,也许都没在看。姜婉然时不时动一下,和他靠得越来越紧。许梦遂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越来越重,姜婉然也一样。后来,姜婉然可能也感觉到了他的挣扎,所以就没有再动。
电影终于播放完毕了,姜婉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复杂。许梦遂已经没有精力分辨其中的含义了,但他还是没敢做出任何出格的动作。因为人家到底有自己的老公,他并非浅薄下作的好色之徒,有自己的道德底线,不想玷辱了人家的清白,害人家一身。
姜婉然垂着头,伏到了他的腿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电脑屏幕。许梦遂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欲望了。姜婉然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电视剧,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他更不敢动,心底暗暗谴责起自己邪念来。
如此又过了个把小时,许梦遂忽然发现,姜婉然居然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许梦遂的手被她长时间压着,有些酸麻。他用另一只手扶着她的头,然后轻轻地抽出姜婉然头下那只手,摔了摔,血液恢复畅通,舒服了许多。
房间里开着空调,温度不是很高,为免姜婉然着凉,许梦遂帮她整理一下睡袍,盖住她坦露了一部分的性感的颈背。然后,抚摸过她的纤细的腰,圆润的臀,拿起睡袍的下摆,盖住她修长的腿。
许梦遂静静地看着身旁恬然酣睡的女人,没有说话,也不敢动。他不敢抱起她放到床上去,因为任何一点动作,都可能会成为压垮他理智的那最后一根稻草。
就这样到天明。她睡没睡踏实,许梦遂不知道,只知道他自己基本没有睡。清晨,姜婉然醒了,翻过身,躺在许梦遂的臂弯里,深情地看着他。然后,突然伸开双臂,拥抱了他一下,说了声:“谢谢!”
一大早,许梦遂便送姜婉然去了车站,然后便回了单位。
先天晚上,许梦遂心底一直很挣扎。这次在宾馆,似乎具备了情感升华的所有条件:静谧的夜晚,隔绝旁人的房间,孤男寡女的独处,恐怖电影的催情,女人身处异乡寻求依靠的接拉……就连他的前妻也意外打来电话,触及他的伤感,都无形中将他往犯错误的道路上推!跨越本质的一步,可以说是上天的有意安排,但他终于还是违逆了天意:自己喜欢的女人就在眼前,伸手可得,却始终不敢逾越雷池,维护了廖馨琼人妻的忠贞。他这样顽强克制,并不是想高尚,只是不想乘人之危。
是的,生活里总有些底线需要坚守,虽说无奈,却是原则。这也是人和动物区别所在。
此后,许梦遂和往常一样,继续着单调日子,重新回归一个人的世界,寂寞却也心安着。
作者简介李乾生,笔名虔僧,茶陵县人。中国校园作家协会理事、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教育与科研》杂志编辑部主任、湘潭市教育科学研究员。已出版长篇小说《魔仙刃血》《昊毓和他的女人》和文集《情泪》《中学生名家示范作文手册》,另写有长篇小说《师殇》《情归何处》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