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琳进门时,姐夫李然正在书房作画。他精心用淡色的画笔在画布上描出细致的轮廓——山峰群峦叠嶂,奇峻高险,山脚下,亭子坐落,河水蜿蜒,渔舟靠岸。左边苍树挺拔,右边高山壁立,远方望去,云海之中,飞鸟成群。
在这座小城,李然以擅画山水而闻名。他的山水画,构图精致,气韵生动,一山一水,一木一石,颇具古风。他和夫人邓婕师出同门,常在全国各地采风作画,从江南古镇到西藏的布达拉宫,从徐霞客走过的山川到陶渊明笔下的武陵源,俨然一对神仙眷侣。
邓琳是出了名的事业型女强人,能力出众,姐姐邓婕则是典型的知识分子,优雅温和。此时她一边准备午餐一边听妹妹发牢骚:“我真羡慕你和姐夫,郎才女貌,夫唱妇随,这才是天造地设的完美爱情。不像我和谭峰,我们之间没有共同的爱好,业余时间各行其事。他的同学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只有他还是个一无是处的中学老师,除了上课,什么也不会。最近学校要提一个副校长,我让他送点礼,他都送不出去。”一通数落之后又刻薄地总结道,“生活在一起才发现,他根本就是个工作方面没能力、学识方面没智力、生活方面没魅力的无能之辈!”邓婕听完后,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你不会想离婚吧?我知道谭峰做事低调,生性腼腆,虽然少了些情调,可人还是不错的。你们结婚多年,家里要不是他一手打理,你能毫无后顾之忧,把事业做得风生水起?”“离婚倒没想过,”邓琳左右看看没人,低声道,“但为此爱上过别的人,之后发现那人根本不值得自己出轨,伤透了心又悄悄回归了。”邓婕顺手拿起手中的锅铲要敲她的头。邓琳赶紧一缩头:“放心,只是精神出轨,他很迟钝,对我和别人之间发生的那场情感暗流,他一无所知。不过他确实是个好人,只是对他的温吞、笨拙,我总是恨铁不成钢地想发火,三天两头就吵架……”
那边李然错落有致的轮廓已勾画完毕,他放下画笔去院里浇花。夫人爱花,他便在院里层层叠叠、井然有序地种满了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各类花卉,小小的院子简直就是个繁花似锦的小花园。
邓婕看着他在花间穿梭,手上的活不停,从窗口跟他交谈两句,两人的话语和眼神之中有着不经意的眷恋。
饭是家常饭,三菜一汤,倒没什么特别,可是李然刚把酒杯放下,邓婕便为他盛好了米饭,递到手中。吃完饭,李然主动站起来,边收拾碗筷边说:“你陪小琳聊天吧,今天我洗碗。”邓婕冲他甜蜜一笑,为他系上围裙。没想到结婚多年,已成名家的李然对姐姐依然如此无微不至地关爱,两人的一颦一笑,闪烁着数不尽的温情与幸福。邓琳一下被感染了,羡慕又伤感地说:“姐,你应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能够得到像姐夫这样优秀的男人无私的爱情。”
邓婕笑说:“你不幸福吗?当年可是你主动追的谭峰,你说他多才多艺,脾气温和,就像校园里那一棵挺拔的白杨。”
“那是当年幼稚!跟你相比,我是一个不幸的女人,我们的婚姻根本就不是我想象和希冀的那样完美。”
“人非圣贤,谁没有缺点?不要一味地只盯着他的不足,要多看他的长处,学会包容和扶持。”
“我要是有姐夫这样十全十美的丈夫,也能水波不兴地说出这样的话。”邓琳幽幽地轻叹一声。
邓婕不作声,递了一杯茶给她,把她拉进书房,便开始在李然那些画好的轮廓上浓淡适宜地渲染上深深浅浅的色彩,画作慢慢变得生动起来,最后完成时只见整幅画汇聚山川峰嶂之风韵、云烟清泉之灵动,微妙妥帖,就如同两个人的爱情结晶一般,有着鲜活而超逸的生命力。
邓琳知道这是他们夫妻多年来作画的习惯,她从来没想过为什么,此时却突然心里一动,忍不住问道:“这么多年为什么姐夫只画轮廓,色彩则一定让你来完成呢?”
“你姐夫在30岁那年,因为视网膜疾病得了后天性色盲症,在他的眼里,世界只有一种颜色,他的画也只有一种颜色。当年他刚在画坛崭露头角,遭此变故非常地绝望,为了不让他放弃画画,这20多年我就承担起了每次在他完成的单色画幅上着色的工作。”
邓婕说得云淡风轻,可邓琳的心却不亚于受到了12级风暴冲击。第二天她把这幅画带回了家,挂在卧室最醒目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