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红作家梁文道,在早年一篇文章中说,“生逢其时”正如“准点吃饭”,这话有那么点道理,又大有矛盾。它带出另一个更严重的反问:若生不逢时该如何自处?
是的,除了宠物,动物之中应该只有人类是会有规律进食的,每日三餐,以时启闭,百岁千秋,盎然古风。虽然没谁规定这三餐该在什么时刻吃,可似乎所有人都明白它们有自己的最恰当时段,也似乎惟其如此生活才能妥帖而舒服。你绝不会将黑天半夜的夜宵当作早餐;就算吃的只是一碗热干面,若时间段变了,它的名字与概念也就大相径庭了。但是,对于世间任何“吃货”来讲,时间点确实又是可忽略不计的。美味当前,馋虫在咽喉中抓挠,急需一点食物一膏馋吻时,哪里需要瞧黄历看手表,辨析日子好坏晨昏钟点?
其实,说到底,人生何尝不是如此:生在恰当的时候,犹如正点进餐,可美其名曰"“生逢其时”,那固然是再完美不过了,这无可否认。可又谁规定,珍馐美馔必须如期而至才是恰到好处的呢?从这一点看,生逢其时与否,正如是否准点吃饭,都不是最重要的——尽管这样取譬引喻,有一股说不出的贼性。是以,孔子的伟大思想,也常从饮食男女中升华:“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知乎”?
什么是“生不逢时”?一句话浓缩就是“世界有负于我”,在当下语境甚至就是四个字:无法拼爹。是的,在突兀森郁的世间,无端生而为人,问题芜杂,机关重重,本就是一件相当残酷的事情。每个人都企望“投放”在最好最合适的时代,或赠我岁月安然,或得以宏图大展。所谓“一命二运三风水”,生不逢时仿佛意味着一种先天“原罪”,一步走错就有被废掉的可能。“诗成绮韵三千首,人在珠帘第几重”?世间有多少怀才不遇之人,只因“投胎失误”,不管怎样才华盖世,无论再如何朝干夕惕,一辈子忧世伤生不能解套,最终郁郁而终,怀着对天公造物不公的愤恨。对于“生不逢时”的多舛命途,李白杜甫辛弃疾们,一遍又一遍咆哮着,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多少渔舟唱晚,都不曾令他们悟道。
生逢其时,可遇不可求。惟其如此,生逢其时才会成为一种集体理想,而其魅力在于人尽其才,可又永远若即若离。中国的知识分子,有那么多“是则进亦忧、退亦忧”的心理矛盾与嗔痴之念,总是生不逢时带来的。有人说,《奥赛罗》之所以是一部伟大的作品,在于莎翁对奥赛罗那层处境的处理是在太巧妙了──一旦置身苍苍森林之中,这位如同野兽一般凶猛的人物,立刻丧失缜密的逻辑思考力,一睁眼就是鬼影幢幢、疑云阵阵,思想行为全部由愤怒来支配。在哈罗德·布鲁姆的笔下,《奥赛罗》完全是人类“生不逢时”的最高级隐喻。“我生不辰,逢天僤怒”,是中国古书《诗经》里的句子,这种忧愤哀凄是中西古今一辙的。生不逢时,或许是所有“愤青”的“病原体”。
生不逢时,仿佛是造物主在给你我做出厂设置时,或者不小心手滑或者纯粹恶作剧,夹藏在人生系统中的一系列“自带bug”。但是,生不逢时就得坐以待毙吗?邱吉尔前半生都很蹉跎,父母视他若不存在,关系好的只是保姆,怎么都进不去好大学,他在哈罗中学毕业之后,升读桑赫斯特军校讀军事,毕业后首份工作是到漫天烽火的南非当战地记者,随时可能送命,以至于传记作者兼助手马丁·吉尔伯特都不禁怜悯他是“极其生不逢时”。但丘吉尔生前就反对这种说法,他说,“说人生不逢时,是既天真又危险还愚蠢的,是对人生带有敌意和仇恨”。也正是在这种极端恶劣的境遇下,前“失败青年”丘吉尔,怀揣一枚西班牙红十字勋章回到英国,逐步走上生命顶峰。
丘吉尔到底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英国人”,对“生不逢时”的议论,一针见血,精辟如昔。 他实际上说出了这么一个被人有意遮蔽的真谛:实际上,任何人的人生,都不存在“生不逢时”,面对惨淡的人生,有的只是直面还是逃避的二选一。“生不逢时”哀叹的人生底色下,压着的是自艾自怨、怨天尤人的负能量,渲染它本就是一种荒腔走板。说到底,“意识决定了存在”,“生不逢时”不是完全的客观存在,更多的是一种主观认知。
悲观的人眼里,懒惰的人眼里,懈怠的人眼里,置身繁花满眼绿草连天的天堂,那也是“生不逢时”。他们犯了错误,原谅自己,因为“生不逢时”;他们虚度了年华,也原谅自己,因为“生不逢时”;他们更抱怨自己迟生了几年,还是因为“生不逢时”。他们的人生,似乎永远充满怨愤:恨国家、恨社会、恨家人,恨朋友,恨自己,也许也恨整个世界,但他的“痛苦”不会有人明白。正如他们自己,也永远无法明白,那些民族魂们,那么时代脊梁们,那些默默奋斗改变困境的人们,那些对社会默默贡献的人们,那份“旧帽遮颜过闹市,破船载酒泛中流”的孤寂和风流。
所谓“生逢其时”,其实是那些坚毅又对世界满怀爱意的人们,当面对破坏与灾难时,犹如一块硕大的海绵,拥有一种默默吸纳化解的“魔法”。邱少云、黄继光们,袁隆平张桂梅们,这些出生入死的英雄,这些在黑暗中播撒光辉的燃灯者们,何尝有一位真正“生逢其时”的?他们都历经时代的最艰难与最不易,但从没有被逆境吓倒,而是永怀担当、不屈抗争,在认定的道路上走出属于自己的选择和价值、精彩与辉煌,更留给后人一线晴朗的港海,以及一缕希望的歌声,是渗发在落日斜阳里的一缕清芬。 从“生不逢时”到“生逢其时”,主要不是身份逆袭,而是心境乃至精神上的逆转。
袁隆平张桂梅们的“生逢其时”,是看破一个曾经荒谬的时代,却又不吝将心中情与爱拿去济世,救得一个是一个;而对于当下的我们来说,所谓生逢其时,不是朝歌暮嬉,不是酣玩岁月,更尚需事竟其功,是“志存高远、脚踏实地、行循自然”,是“大眼光、大智慧、大胸襟、大情怀、大使命、大志向”,是“可爱、可信、可贵、可为”,是“与祖国和人民共命运、与时代和社会同前进”,如此才无负此太平盛世。
生正逢时和奋斗奉献,是一对天生的情人。奋斗而不忘奉献的人们,诸如袁隆平张桂梅们,才是真正的“生逢其时”。这些人,人们管他叫“民族脊梁”,叫“时代英雄”。在艰难困苦的岁月里,他们无悔一生,他们走进历史,他们倾倒苍生,犹挟着百年一身的烟雨斜阳。
(注:本文为应网易编辑邀请“我来试写高考作文”活动而写.试验结果:初稿费时1小时36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