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舒 上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薛舒从小生活在浦东川沙江镇,她目睹高楼的崛起,亲历了童年时的海滨经过改建成了浦东国际机场 浦东开发开放,改变了这一方土地上人们的生活,也见证了更多人的梦想飞向高空 一 1989年夏末,正在责任田里帮父母插秧的晓峰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晓峰在裤腿上擦掉满手泥浆,接过邮递员递过来的信封烈日暴晒下的水田闪烁着耀眼的光斑,晓峰的眼睛几乎无法睁开,印有“上海财经大学”字样的信封还是让他确信,未来,他将告别农田,告别烈日下的劳作 母亲惊喜的呼唤声引来乡邻的围观,浦东方言的赞叹和议论声此起彼伏,同时夹杂着对自家孩子的训斥声:“晓峰‘侠扎’囝晓峰争气宝”“你看看人家晓峰,哪像你,讨债鬼” “侠扎”,在浦东方言中,是聪明能干又懂事的意思晓峰看了一眼与他同样站在水田里的姐姐姐姐戴着一顶草帽,额头淌下的汗水滴到鼻尖,脸色通红,似乎眼圈也红了晓峰想,自己的大学录取通知刺激到了姐姐,原本,她也可以拥有同样的荣耀 5年前,晓峰的姐姐晓燕初中毕业晓燕成绩不错,上高中没问题可父亲说:读书有什么用?要是考上个大学,还要养你七八年看看隔壁毛妹妹,比你还小2岁,养长毛兔给家里挣钱,剪兔毛一年就300元,房子都造起来了 1984年,没有一个农民靠种田能挣到300元,哪怕是上海的农村晓燕没有再念书,她果然养起了长毛兔,家里的柴房成了兔窝,最多的时候,她养了30只兔子 晓峰初中毕业时,晓燕养的30只长毛兔只剩下8只那段日子,晓峰吃得最多的营养品是兔肉:红烧兔肉、兔肉煮土豆、风干咸兔肉……父亲不懂有关供求关系的经济规律,但他知道,村里家家养长毛兔,兔毛已卖不出价对于兔毛的贬值,晓峰只是庆幸,他可以继续升学念高中而不需要努力说服父亲只是,他为姐姐感到遗憾晓燕无法靠养兔挣钱,她将与他们的父母一样,成为农民 二 晓峰要去中山北一路的上海财经大学报到,一家人商量着要怎么去?晓燕只说了两个字:差头(出租车)……就被父亲打断:日脚不过啦?脱底棺材 “脱底棺材”也是浦东方言,指那种吃光用光不留家底的烂人那时候,上海已经有出租车,很多人知道“差头”,却从来舍不得坐一回“差头”叫“差头”的建议还未提出就被否决,父亲说,就坐公共汽车,晓燕陪晓峰去,又不是去外地插队落户,不用全家人一起送 临行前,母亲对一双儿女千叮万嘱:不要从陆家嘴轮渡过江,人太多,挤来挤去,要挤死人的晓峰的家远在浦东靠海的乡下晓峰的母亲并不清楚,从他们所住的海边小镇去上海财经大学,最短捷的路途是一个小时的沪川线,到达庆宁寺渡口,坐轮渡过黄浦江,不需要在陆家嘴摆渡 那一年,上海率先开始房改试点,晓峰成了全国首届房地产财会专业大学生,上海财经大学成为开先河者大学一年级,晓峰每个周末都要花费两个小时从学校回家,周日晚上再花两个小时回市区的大学 那天,晓峰在沪川线起点站排队等车,天降大雨,晓峰没带伞,但又舍不得放弃排到一半的队伍去找屋檐避雨,只好任凭雨水冲刷排在他身后的年轻姑娘撑起一把伞,往他头顶微微倾斜队伍缓缓前移,那把遮住一角雨帘的伞一直紧随着他,他目不斜视,不敢回头沪川线一辆一辆开来,双节巨龙公交车接走一车车乘客,半小时后,晓峰终于上车,头顶的伞也收了起来,青涩的乡下男孩,自始至终没有回头说一声“谢谢” 1991年初冬,晓峰正上大学二年级,南浦大桥通车,与此同时,杨浦大桥的建设正紧锣密鼓地进行两年后,杨浦大桥通车,晓峰从家里到学校,再也不需要到庆宁寺码头换摆渡轮船他可以坐上那班叫作“大桥四线”或者“大桥五线”的公交车,经过杨浦大桥,越过黄浦江,到达他的大学 三 大学毕业后的晓峰,回到了浦东,成为某房地产公司年轻的财会工作人员他上班的公司就在陆家嘴 那些年,世界变得有点快晓峰迷上了迈克·杰克逊的霹雳舞,如木偶或者机器人般的动作完全颠覆了他对舞蹈的认识他变得有钱了,有钱给自己买牛仔裤,买耐克鞋,买Walkman(随身听)他学会了听音乐,譬如摇滚、爵士他甚至有些附庸风雅,收藏的CD唱片里有小提琴协奏曲《梁祝》,也有莫扎特和肖邦…… 晓峰的第一笔巨额消费,是送给姐姐晓燕的结婚礼物——一台6800元的“山水”音响他总觉得,倘若没有晓燕放弃学业去养长毛兔,获得失败的教训,父亲可能在他的升学问题上依然固执己见 那些年,期货交易开始出现在中国的金融市场,财经大学毕业的晓峰写下论文《期货行业会计核算方法探讨》,发表在《上海会计》杂志上,还被大学教材引用晓峰的父母和姐姐依然生活在东海边晓燕早就不养长毛兔了,她进了他们家附近一家食品企业工作,专做糖果她的结婚喜糖,就是他们厂生产的那种叫“喔喔”和“佳佳”的奶糖 那些年,横跨黄浦江的大桥一座接一座建造起来,晓峰去公司上班,每天眼见着东方明珠和金茂大厦拔节矗立起来,地铁2号线从黄浦江底穿越而过,浦东人要去黄浦江西岸的市区,又多了一条地下铁 晓峰谈恋爱了,结婚了,有了孩子……那时候,人们对购买商品房这样的新鲜事犹豫不决而又跃跃欲试晓峰是房地产人,他没有犹豫,更没有向父母伸手要钱,他在陆家嘴附近买下了两室一厅的房子作为小家庭的安居之处,他成了房改的受益者 四 那些年,姐姐晓燕拥有了自己的食品公司浦东国际机场已经通航姐姐公司的产品,很大一部分专供飞机餐食倘若说,晓燕是一名成功的创业者,那么也许,她应该感谢她曾经养长毛兔的失败经验这话是他们的父亲说的,原话是:当年要不是我叫你养长毛兔,你后来哪能晓得要去开厂做生意? 晓峰依然在陆家嘴上班,有时候,看着周边森林般的摩天大楼,他会莫名地生出些许骄傲的情绪他喜欢仰起头颅看那些建筑,心里默默地数:这一栋大楼,我们公司参与建设了;那个楼盘,是我们公司开发的……晓峰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他知道,未来的历史书上不会有自己的名字,可他还是会为自己这个浦东人悄悄地骄傲一下 “陆家嘴”这个名字,一天比一天有名了,渐渐地,它成了中国现代金融业面向世界的窗口,成为“中国的华尔街”那些年,大街小巷流传着一首歌,叫《春天的故事》 30年后的这个春天,已经是一家房地产公司财务总监的晓峰带着他的妻子和18岁的儿子,开着车,沿着中环高架路去他位于浦东海边的父母家每年踏青扫墓时节,晓峰都要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去赏一赏属于浦东人的桃花节,吃一口属于浦东人的马兰头拌香干和酒香草头过去,也许是沪川线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如今晓峰只用了20分钟,就把自己送到了父母眼前 晓峰和儿子站在父母家早已翻新的二层小洋房门口,一架正准备降落的飞机轰鸣着从他们头顶滑过往东眺望,竟能清晰地看见浦东国际机场两栋庞大的候机楼,以及蜿蜒错综的高架路晓峰指着远处停机坪的方向,对儿子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那里还是一片垃圾场 晓峰正念大学一年级的儿子靠在紫藤架下笑,表情似是不屑出生在新世纪的孩子,不知道他的父亲是如何迎来高考,走进浦东的新时代的,现在小编就来说说关于浦东在我心中?下面内容希望能帮助到你,我们来一起看看吧!
浦东在我心中
■薛舒 上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薛舒从小生活在浦东川沙江镇,她目睹高楼的崛起,亲历了童年时的海滨经过改建成了浦东国际机场。 浦东开发开放,改变了这一方土地上人们的生活,也见证了更多人的梦想飞向高空。 一 1989年夏末,正在责任田里帮父母插秧的晓峰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晓峰在裤腿上擦掉满手泥浆,接过邮递员递过来的信封。烈日暴晒下的水田闪烁着耀眼的光斑,晓峰的眼睛几乎无法睁开,印有“上海财经大学”字样的信封还是让他确信,未来,他将告别农田,告别烈日下的劳作。 母亲惊喜的呼唤声引来乡邻的围观,浦东方言的赞叹和议论声此起彼伏,同时夹杂着对自家孩子的训斥声:“晓峰‘侠扎’囝!晓峰争气宝!”“你看看人家晓峰,哪像你,讨债鬼!” “侠扎”,在浦东方言中,是聪明能干又懂事的意思。晓峰看了一眼与他同样站在水田里的姐姐。姐姐戴着一顶草帽,额头淌下的汗水滴到鼻尖,脸色通红,似乎眼圈也红了。晓峰想,自己的大学录取通知刺激到了姐姐,原本,她也可以拥有同样的荣耀。 5年前,晓峰的姐姐晓燕初中毕业。晓燕成绩不错,上高中没问题。可父亲说:读书有什么用?要是考上个大学,还要养你七八年。看看隔壁毛妹妹,比你还小2岁,养长毛兔给家里挣钱,剪兔毛一年就300元,房子都造起来了! 1984年,没有一个农民靠种田能挣到300元,哪怕是上海的农村。晓燕没有再念书,她果然养起了长毛兔,家里的柴房成了兔窝,最多的时候,她养了30只兔子。 晓峰初中毕业时,晓燕养的30只长毛兔只剩下8只。那段日子,晓峰吃得最多的营养品是兔肉:红烧兔肉、兔肉煮土豆、风干咸兔肉……父亲不懂有关供求关系的经济规律,但他知道,村里家家养长毛兔,兔毛已卖不出价。对于兔毛的贬值,晓峰只是庆幸,他可以继续升学念高中而不需要努力说服父亲。只是,他为姐姐感到遗憾。晓燕无法靠养兔挣钱,她将与他们的父母一样,成为农民。 二 晓峰要去中山北一路的上海财经大学报到,一家人商量着要怎么去?晓燕只说了两个字:差头(出租车)……就被父亲打断:日脚不过啦?脱底棺材! “脱底棺材”也是浦东方言,指那种吃光用光不留家底的烂人。那时候,上海已经有出租车,很多人知道“差头”,却从来舍不得坐一回“差头”。叫“差头”的建议还未提出就被否决,父亲说,就坐公共汽车,晓燕陪晓峰去,又不是去外地插队落户,不用全家人一起送。 临行前,母亲对一双儿女千叮万嘱:不要从陆家嘴轮渡过江,人太多,挤来挤去,要挤死人的。晓峰的家远在浦东靠海的乡下。晓峰的母亲并不清楚,从他们所住的海边小镇去上海财经大学,最短捷的路途是一个小时的沪川线,到达庆宁寺渡口,坐轮渡过黄浦江,不需要在陆家嘴摆渡。 那一年,上海率先开始房改试点,晓峰成了全国首届房地产财会专业大学生,上海财经大学成为开先河者。大学一年级,晓峰每个周末都要花费两个小时从学校回家,周日晚上再花两个小时回市区的大学。 那天,晓峰在沪川线起点站排队等车,天降大雨,晓峰没带伞,但又舍不得放弃排到一半的队伍去找屋檐避雨,只好任凭雨水冲刷。排在他身后的年轻姑娘撑起一把伞,往他头顶微微倾斜。队伍缓缓前移,那把遮住一角雨帘的伞一直紧随着他,他目不斜视,不敢回头。沪川线一辆一辆开来,双节巨龙公交车接走一车车乘客,半小时后,晓峰终于上车,头顶的伞也收了起来,青涩的乡下男孩,自始至终没有回头说一声“谢谢”。 1991年初冬,晓峰正上大学二年级,南浦大桥通车,与此同时,杨浦大桥的建设正紧锣密鼓地进行。两年后,杨浦大桥通车,晓峰从家里到学校,再也不需要到庆宁寺码头换摆渡轮船。他可以坐上那班叫作“大桥四线”或者“大桥五线”的公交车,经过杨浦大桥,越过黄浦江,到达他的大学。 三 大学毕业后的晓峰,回到了浦东,成为某房地产公司年轻的财会工作人员。他上班的公司就在陆家嘴。 那些年,世界变得有点快。晓峰迷上了迈克·杰克逊的霹雳舞,如木偶或者机器人般的动作完全颠覆了他对舞蹈的认识。他变得有钱了,有钱给自己买牛仔裤,买耐克鞋,买Walkman(随身听)。他学会了听音乐,譬如摇滚、爵士。他甚至有些附庸风雅,收藏的CD唱片里有小提琴协奏曲《梁祝》,也有莫扎特和肖邦…… 晓峰的第一笔巨额消费,是送给姐姐晓燕的结婚礼物——一台6800元的“山水”音响。他总觉得,倘若没有晓燕放弃学业去养长毛兔,获得失败的教训,父亲可能在他的升学问题上依然固执己见。 那些年,期货交易开始出现在中国的金融市场,财经大学毕业的晓峰写下论文《期货行业会计核算方法探讨》,发表在《上海会计》杂志上,还被大学教材引用。晓峰的父母和姐姐依然生活在东海边。晓燕早就不养长毛兔了,她进了他们家附近一家食品企业工作,专做糖果。她的结婚喜糖,就是他们厂生产的那种叫“喔喔”和“佳佳”的奶糖。 那些年,横跨黄浦江的大桥一座接一座建造起来,晓峰去公司上班,每天眼见着东方明珠和金茂大厦拔节矗立起来,地铁2号线从黄浦江底穿越而过,浦东人要去黄浦江西岸的市区,又多了一条地下铁。 晓峰谈恋爱了,结婚了,有了孩子……那时候,人们对购买商品房这样的新鲜事犹豫不决而又跃跃欲试。晓峰是房地产人,他没有犹豫,更没有向父母伸手要钱,他在陆家嘴附近买下了两室一厅的房子作为小家庭的安居之处,他成了房改的受益者。 四 那些年,姐姐晓燕拥有了自己的食品公司。浦东国际机场已经通航。姐姐公司的产品,很大一部分专供飞机餐食。倘若说,晓燕是一名成功的创业者,那么也许,她应该感谢她曾经养长毛兔的失败经验。这话是他们的父亲说的,原话是:当年要不是我叫你养长毛兔,你后来哪能晓得要去开厂做生意? 晓峰依然在陆家嘴上班,有时候,看着周边森林般的摩天大楼,他会莫名地生出些许骄傲的情绪。他喜欢仰起头颅看那些建筑,心里默默地数:这一栋大楼,我们公司参与建设了;那个楼盘,是我们公司开发的……晓峰是一个很普通的人,他知道,未来的历史书上不会有自己的名字,可他还是会为自己这个浦东人悄悄地骄傲一下。 “陆家嘴”这个名字,一天比一天有名了,渐渐地,它成了中国现代金融业面向世界的窗口,成为“中国的华尔街”。那些年,大街小巷流传着一首歌,叫《春天的故事》。 30年后的这个春天,已经是一家房地产公司财务总监的晓峰带着他的妻子和18岁的儿子,开着车,沿着中环高架路去他位于浦东海边的父母家。每年踏青扫墓时节,晓峰都要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去赏一赏属于浦东人的桃花节,吃一口属于浦东人的马兰头拌香干和酒香草头。过去,也许是沪川线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如今晓峰只用了20分钟,就把自己送到了父母眼前。 晓峰和儿子站在父母家早已翻新的二层小洋房门口,一架正准备降落的飞机轰鸣着从他们头顶滑过。往东眺望,竟能清晰地看见浦东国际机场两栋庞大的候机楼,以及蜿蜒错综的高架路。晓峰指着远处停机坪的方向,对儿子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那里还是一片垃圾场。 晓峰正念大学一年级的儿子靠在紫藤架下笑,表情似是不屑。出生在新世纪的孩子,不知道他的父亲是如何迎来高考,走进浦东的新时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