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清浅

电视剧《人世间》里周秉昆和曲秀贞、马守常夫妇来往二十多年，但却从未与这对老夫妇常年挂在嘴上的儿子见过面。原因是什么呢？他们儿子不够孝顺？是的，确实是不够孝顺，逢年过节总找各种借口不回家、哪怕是父亲马守常住院好一段时间也只是儿子回来看一眼就走，包括周秉昆在内的光字片六君子自然都没见过了。但往深里究如曲秀贞说的怪不了儿子，只怪他们夫妻陪伴儿子的时间太少。

周秉昆进入酱油厂工作时就认识曲秀贞，而在进入酱油厂前就救了在大众浴池摔倒的马守常。自认识曲秀贞，确切地说是曲秀贞把周秉昆及其工友曹德宝、吕川邀请到家里吃饭起，两人就开始密切来往，每年过年周秉昆都组织六君子去给曲秀贞夫妇拜年，平时则是周秉昆跟曲秀贞来往，曲秀贞有困难也是找周秉昆。当曲秀贞去监狱探望周秉昆时是一九九七年，此时他们已经相识二十多年了。

九七年春节，唐向阳、孙赶超、曹德宝、肖国庆等人去给曲秀贞、马守常拜年，于虹提起周秉昆在监狱抽烟的事。周秉昆还没因骆士宾的事坐牢时，是不抽烟的，如今却抽起烟来，还抽了挺长一段时间，而且还不愿意见家人。但凡个正常人都想得到，周秉昆这是要用烟麻痹自己，入狱这事让他丢了出版社的编制和工作，多年努力付之一炬，多年不工作的老婆郑娟还因此不得不到街上卖烤红薯，这让他十分自责，就此沉沦。

曲秀贞夫妇一直很喜欢周秉昆，得知周秉昆这般光景心里不是滋味，作为政法系统退下来的他们打算发挥余热，去做做犯人的思想工作。其实做犯人的思想工作是其次，主要是想做周秉昆的思想工作。可惜的是，去的那天，马守常病了，曲秀贞就自己去了。

曲秀贞见到周秉昆后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他为什么不见郑娟，也不见哥哥姐姐。周秉昆说没脸见呗，他不好，也就不见了。说着就抽起烟来，那拿烟、点燃、吸烟的动作很是娴熟，不亚于曲秀贞。在过去，曲秀贞也抽烟，而且抽得还挺猛，是有着三十多年烟龄的老烟民，不过后来戒了。看着周秉昆这样消极，曲秀贞让周秉昆别抽了，掐掉，可周秉昆没有听。曲秀贞知道他是不想戒，而不是不能戒，毕竟她这三十多年的老烟民说戒都戒了。

为让周秉昆从沉沦里走出来，曲秀贞又是用激将法，说男人看起来顶个地牛，但真到了事上，绝对不如女的。见周秉昆说她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她就站起来，以自己的儿子为例，说服周秉昆不要再自责了，亲人都原谅他了，就没必要通过沉沦伤害家人。

——我有个儿子知道吧，你们春节来我家一次都没见过，因为他不回来呀，一逢年过节就各种理由、各种借口不回家。老马骂他不肖子、窝囊废、妻管严，我不反驳。其实心里都清楚，这事压根儿怪不着儿子，儿子跟我们没感情，不亲呀，也是有原因的。

他是一九四七年生人，刚断奶就交给了保姆，公家给配保姆。那时候形势太紧张，一九四七年冬天，正是东北民主联军跟国民党的激战时刻，老马在前方打仗，组织上照顾我刚生了孩子，把我留在后方，在后方也是日夜忙，根本没时间顾儿子。儿子稍大点，进了军队保育院，老马偶尔回来，说一块儿去保育院，接儿子回家团个圆吧。可是儿子却不回来，抱着老师的腿哇哇大哭，就好像老师是他妈，幼儿园是他家，我们两个都是坏人。愣接回来，不能在家里过夜，儿子是整夜地哭，把老马烦的，说以后再别接他回来了。别看他嘴上硬，我知道他心里难受，我也难受，但又安慰自己，孩子还小，大点就好了，懂事就好了。

后来赶上那十年（1966-1976），他就和我们断绝了关系（这十年曲秀珍夫妇跟郝金龙、金月姬夫妇一样遭到打击，可见曲秀贞儿子是为了保护自己便跟父母撇清关系）。可是动乱年代已经过去了，我们早就原谅他了，可儿子却不肯原谅他自己了。都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哪儿来的那么大的自尊哪，你们年轻人有的时候那种自尊心就是毛病，就纯粹属于矫情了，你的亲人都原谅你了，你干嘛还要自责呢！

秉昆，你是失手致人死亡，不是故意的，量刑也很公正，你还劲劲儿的，你的行为完全没有什么道理。你这是犯浑，你和我儿子一样——伤亲人，太可气。你现在这样又抽烟，又不见亲人的，说到底也是一种任性、不负责任，你那样对亲人对吗？怎么着？浑到底？

周秉昆却觉得自己没法跟曲秀贞夫妇比，反驳说，不太一样吧，应该是特别不一样，你们那算是为国家做过贡献的人。咱打个比方，就算死吧，你们死得其所，也有个精神支撑，那我算啥呢，我这死，也就白死。

曲秀贞语重心长地说，你太轻看自己了，秉昆，可我挺高看你的。我和老马为什么拿你们几个（六君子）当忘年交你知道吗？因为你为了你的家做了很多，孩子们教育得好，家庭关系好。你们几个就没有可能变成坏青年吗，但你们却没有，一直做好人，这是多么可贵呀，秉昆。所我我喜欢你们，老马也常夸你们的。周秉昆哪，你不能沉沦，你要振作起来，给我动脑好好思考一下。我今天来这里见你，为什么？因为我不来劝你，我睡不着觉啊。听我的，把烟戒了。

曲秀贞这趟没白来，周秉昆如他所愿，不仅把烟戒了，还见亲人了，整个人都振作起来了。要论对国家的贡献，周秉昆确实不如曲秀贞夫妇，曲秀贞夫妇那是叫为大家舍小家，也就跟儿子不亲了，所以儿子不愿跟他们来往，而从对家庭的贡献来看，周秉昆对周家的贡献很大，是兄妹三个里贡献最多的，作为一个普通人，他做得挺好的，从哥哥姐姐、妻子到朋友，包括曲秀贞夫妇都不怪他了，他再沉沦下去伤害亲人，那就太不应该了，他再不识好歹连小家都没了，那才叫一无所有，尽早回头实属明智之举。

如果没有周秉昆的沉沦，如果曲秀贞不是去监狱探望了周秉昆，为了让周秉昆从消极中走出来，说起自己那个不肖子，或许周秉昆及其他六君子都不会知道曲秀贞夫妇的儿子为什么老不回家、为什么如此不孝的原因。来往这么多年两个老人都不提儿子的事，可见对儿子是有多失望，但又不能怪儿子，也就往肚子里咽了，尽量不提。周秉昆等人也识趣，为了照顾老人家情绪从不问及这事。曲秀贞这一说也挺好，说开了，周秉昆在内心里更愿意跟他们夫妇亲近，不为别，只因善良，想给他们精神上的安慰，而这也是促使周秉昆迅速从颓废中走出来的一股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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