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晚报·五色土 | 作者 肖伊绯,我来为大家科普一下关于王致和臭豆腐事件怎么回事?以下内容希望对你有帮助!
王致和臭豆腐事件怎么回事
北京晚报·五色土 | 作者 肖伊绯
经常逛超市的朋友,时常会看到开胃下饭的豆腐乳产品,品牌繁多,南北各地的生产商都有不少。北方品牌中,似乎是老字号“王致和”一家独大,摆在货架上十分醒目。还有一种瓶装的“王致和”臭豆腐,笔者却从未尝过。因为感觉上,其青灰色泽,质地似乎还比较硬实的外观,与街边小吃摊上烤得嗞嗞作响、热油煎炸出来的那种臭豆腐有明显的区别。那装在玻璃瓶里、真空包装、透明可见的臭豆腐,该是什么味儿?对此,虽一时好奇,可总是未敢尝试。
老掌柜现身说法
新近翻检到一份90年前的旧报纸,发现其中竟有一篇名为《北平的“臭豆腐”》的专访报道,受访者是当时“王致和”臭豆腐店的“老堂柜”(即老掌柜)。
时为1932年6月15日,北平《世界日报》记者登门造访,专门考察“王致和”老店,访谈内容只针对臭豆腐,特别想为读者打开这舌尖上的独特口味之谜。
报道中写道:“北平之臭豆腐,驰名全国。外省人士,自此间还乡者,往往携带若干,分赠戚友。至于本地人,恶之者,方谓其臭难闻,有如厕中之喻,爱之者,则又逐臭性成,嗜之若渴,真有不可一日无此君之慨。”看来,这“王致和”臭豆腐,当年的口碑似乎还强过了豆腐乳。这里边的名堂,颇令笔者这样的南方人感兴趣。
据这份1200余字的访谈可知,王致和于康熙年间进京赶考,“一块豆腐,放在碗里,过了两三天,生了霉”。王致和是个“精细人”,舍不得扔,放了点盐和其他作料,慢慢吃。又吃了几天,越发好吃了,王致和便照样制造了好些,博得了众人一致赞赏。后来,他就在延寿寺街开店,卖这臭豆腐了。
原先还不叫臭豆腐,叫“青方”。黑了就坏了,白的不中吃,非青的不可。当记者问“臭豆腐如何制法”时,老掌柜笑而不答。记者表示:“当然严守秘密。但普通制法,似无妨公开!”于是才有了如下对话——
王答:把豆腐切成方形,先摆在笼屉里边,让它长霉。
问:此生霉期间,约须若干日?
答:可不一定,像这样夏景天,两天多就长霉了。春秋冬三季,得四五天,才长出来。可是,天气凉了,屋子里得生点火。
问:此生出之霉,亦须刷去否?
答:不。您吃过,臭豆腐外边,一层皮儿,就是这霉。长了霉,就一层一层的撒盐。以后,拿出来,放在大缸里,再加作料、灌汤,用盖儿盖上。以后,就等着吃了。
问:所灌何汤?
答:做豆腐压出的汤。
问:所加作料为何?
王笑答:这个,我们不能说。
问:制法完毕以后,须经若干日,始能食用?
答:日子多着哩!得半年!像今年正月间做的,得过伏,才打开卖。
老掌柜还介绍,臭豆腐夏天卖得差一点,交秋以后,销路就多了。有由外省运走的,有在本地批发的,有门市卖出的。平均算起来,一天可以卖出一万块的光景。
《北平的“臭豆腐”:一页王致和访问记》,原载于北平《世界日报》,1932年6月15日。
南北“正宗”之争初现
不过,最早见诸国内报端的臭豆腐之介绍,并没有出现在诸如北平《世界日报》这样的华北地区报刊之上,而是出现在了制售食用臭豆腐的历史也颇为悠久,经济更为发达的以上海为代表的南方城市的报刊之上。
仅据笔者所见,国内最早见诸报端的臭豆腐之介绍,始见于1909年的上海《图画日报》,出现在一组以“营业写真”为总题的,反映“三百六十行”形态的图文连载之中(每期一图)。
“卖臭豆腐乾”图文介绍,原载上海《图画日报》,1909年。
且看报纸版面下端绘有一正在前来买臭豆腐的妇女,而贩者正在为臭豆腐加热,往炭火炉中吹火。画面上方还配有一首“打油诗”,对这市井里巷的常见场景予以描述。诗云:
卖臭豆腐乾
臭豆腐乾腐且臭,臭腐如何可入口。
不道世多逐臭夫,买来下粥下饭兼下酒。
应当说,这一则百余年前的图文报道,十分生动地再现了南方城市“臭豆腐”的制售场景。时至今日,南方城市中售卖臭豆腐的摊位陈设,也与此大体相近,是如今比较通行的制法。
然而,以“王致和”品牌为代表的北方臭豆腐,却并不是这样的食用方法,直到如今,也迥异于南方臭豆腐。《世界日报》的访谈报道中,大致列举出了其创制缘起、制作方法、贮存方式等基本特征,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在王掌柜时不时的“笑而不答”或明言“这个,我们不能说”的态度中,也可窥见其中定有一些独家秘方或独门秘技。如今,想必这都是受到国家保护、社会重视的“非遗”了。
虽然王掌柜没有透露“王致和”原籍安徽,但这流传三百来年的独门秘技实则也源自南方臭豆腐。自此次专访之后数年间,南北各地报刊上的相关“揭秘”报道却是渐渐多了起来,有些“爆料”还相当劲爆,好似有意要将“王致和”来个刨根问底似的。
譬如,1936年3月13日,北平《华北日报》的副刊版面上,刊发了一篇题为《吃在安庆》的文章。文中这样写道:
安庆的豆腐,在长江流域是数一数二的……最好的,是佐粥的“臭豆腐”——高明于北平万倍的“王致和臭豆腐”的臭豆腐。
文章盛赞安庆臭豆腐之佳,胜过“王致和”一万倍。此言虽显夸张,可一方面,说明当时“王致和”的品牌确乎遍传南北、远近闻名;另一方面,则说明原籍安徽的“王致和”南法北传、别开生面之后,原籍食客们以“正宗”自居,也要开始说道说道了。
紧接着,1936年5月15日,杭州的《东南日报》之上,有一篇题为《徽州的“臭豆腐”》的文章,直接公开了臭豆腐制作流程,将王掌柜的“这个,我们不能说”之类,基本都给抖搂了出来。文中这样写道:
臭豆腐的制法很简单:只要把老豆腐切成方块,浸入盐和芝麻,以及柏树叶灰等的混合液里,大约要浸八九天的样子,才可捞起。继而将浸好了的臭豆腐,放在平底锅,以菜油煎之,至老黄色时取出,再加上些酱油蔸辣酱等香料,即成。
文中介绍的臭豆腐食用方法,仍然是南方惯用的煎炸烹制之法。至于这是不是原籍安徽的“王致和”品牌的制作方法,文中虽没有明确指出,可一般读者难免对此会有“恍然大悟”之感——原来如此,不过如此!
虽则如此,可真要照此制作,恐怕从气味到口味,还是大不相同,根本不是一回事儿。也正因为如此,以臭豆腐为代表的中国地方特色美食,千百年来,方才能在看似简单平凡之中,竞显奇特不凡的人间滋味。
“国际化”或始于罗素讲演
话说就在上海《图画日报》这一史上最早臭豆腐图文介绍面世十年之后,最早将臭豆腐纳入国际学术讲演,并可能因之产生一系列“国际影响”的事件,却又“南法北传”,在北京出现了。
这是英国著名学者、哲学大家罗素在北京的第一场学术讲演,讲演中将臭豆腐(可能说的就是“王致和”臭豆腐)与唯心主义学说联系了起来,真是别开生面,令人颇感新奇。
时为1920年10月12日,罗素抵达上海,开始了为期十个月的中国之行。不久,罗素一行北上,于11月7日在北京大学作了第一次以“哲学问题”为主题的讲演。此后,罗素陆续发表了系列讲演,包括“心之分析”“物之分析”“数理逻辑”“社会结构学”等主题讲演,当时国内学界称之为罗素在华“五大讲演”。
在北大的首次讲演中,罗素运用了大量专业术语与学术概念,但可能是因为担心讲演内容太专业化和技术化,会让在场听众的热情与接受度因之受到限制,所以在讲演中即兴穿插了一个很接地气的“桥段”,一个关于臭豆腐的绝妙譬喻。
此次讲演五天之后,1920年11月12日,由时年26岁的北大学生孙伏园笔记,罗素在北京大学第一次讲演的全文记录,在上海《民国日报》连载。当年未能在北大现场听到罗素讲臭豆腐的读者,此刻一张报纸在手,仿佛也捏着一块臭豆腐似的,那独特的气味顿时贯穿南北时空。
原来,当天罗素讲演在提到德国唯心哲学代表人物、微积分发明者莱布尼兹的学说时,称:
他以为桌子不是现象拼成的,是许多小灵魂拼成的,所以也都是心。这样讲来,物质是许多小生物小动物拼成的,这说法应用于臭豆腐或者还相近,倘应用于别处,未免太奇怪了。
罗素将莱布尼兹学说的“唯心论”,用臭豆腐来做譬喻,认为只适合用于描述臭豆腐这类物质。如今看来,既合乎情理,更合乎科学原理。臭豆腐之所以“臭”,又臭中带“香”,之所以有着独特的气味与口感,正是因为其富含大量菌类与微生物,这不正是罗素所言“许多小生物小动物拼成的”吗?
不知道是不是罗素讲演的国际影响所致,也不知道是不是北大学生孙伏园的“本地化”翻译所致,继罗素之后,对臭豆腐感兴趣又有所研究的国内外人士,接踵而至,还不乏其人。
罗素与中国学者在北京四合院中合影,自左往右分别为:瞿士英、赵元任、勃拉克、孙伏园、罗素。
罗素讲演二十余年之后,时至1947年,北京燕京大学的几位美国教授,参观品尝了“王致和”臭豆腐后,对之也产生了浓厚兴趣。他们带回样品化验后,认为臭豆腐中含有丰富的蛋白质与维生素,称之为Chinese Cheese(中国奶酪)。
一般而言,国人印象中的奶酪,口味香甜滑软,殊不知,奶酪也分很多品种,其中不乏类似臭豆腐外观与口味的“臭奶酪”。譬如,意大利的Taleggio特勒切沃奶酪,外观也是长有霉斑,口感十分奇特,常人难以忍受,爱者又垂涎欲滴。又如,法国的Roquefort洛克福芝士,以及法国著名作家、符号学家罗兰·巴特非常喜爱的一种绿霉奶酪,都是霉斑纵横、蓝绿混融,口感与气味都难以形容。至于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意大利Casu Marzu卡苏马苏奶酪,则更进一步,完全可以用罗素讲演中所言“物质是许多小生物小动物拼成的”来解释,而且无论是搁在店里,还是买回家里,都是有很多小虫子长在里边的。
意大利的Taleggio特勒切沃奶酪。
由此可见,1947年那几位燕大美国教授将臭豆腐命名为Chinese Cheese(中国奶酪),显然并非心血来潮、随口胡诌,而是有世界先例可循的,合乎国际惯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