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乙对刘魁是有救命之恩的,他把刘魁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刘魁对他是感恩戴德。
周队长,我的命是您给捡回来的,要不是您,我早见阎王爷了。我欠您一条命。
别这么说,我可担当不起。
大恩不言谢,我会报答您的。对了,嫂子怎么样了,等孩子百天的时候,我带我老婆上门拜访吧。
在当时那种情境下,应该说,刘魁这番话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没有半点虚假。
高彬很清楚这里的玄机,为了防止泄密,他把莎莎劫作人质后,一直对刘魁封锁消息,使刘魁真以为莎莎失踪了。所以当周乙返回警察厅时,刘魁见到周乙的第一句话就是:
周科长(当时已升任科长),孩子的事我听说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
既然刘魁对周乙如此亲近,周乙被捕后,他却没有任何营救举动,这是为什么呢?
刘魁是个凶狠残暴的伪满特务,对革命者的残害无所不用其极。
在给顾秋妍小叔子张平钧动刑时,周乙曾从侧面劝导他不要太过分。
周乙问:
怎么样,有没有招的迹象?
刘魁说:
我看够呛,昏过去三回了,给他打了两针樟脑酊,还给他灌了有咖啡因的盐水,我都怕他死了。
周乙说:
依我的经验,刑讯这个东西,只要能抗过第一次第二次就可能抗过第三次,一旦抗过第三次就了不得了。人的意志力被激发出来,是会产生奇迹的。
周乙这番话,表面是劝刘魁不要只是动刑,还要动脑子。实际上是为了让张平钧少受点苦,别招供,以减少他和顾秋妍暴露的危险。
刘魁不可能知道这些,依旧按照自己的思路说:
我觉得咱们就不够精明,理论上谁扛得过审讯啊。只要审讯没了底线,就没有攻不破的堡垒。
周乙只好继续做思想工作:
我们都是文明人,是这个国家的执政者,不能像匪徒一样。
刘魁还是不以为然:
从古到今,以暴制暴乱世重刑,无可厚非。
周乙说:
皇帝主张敬天法祖勤政爱民,满洲国将来会施仁政,一个文明的国家会以道义和法制来克服人类内心的邪恶。
但刘魁根本听不进去:
太深奥了吧,我是个粗人,我就知道吃饭干活关灯睡觉,上炕认识老婆下炕认识鞋。
干这行有时候需要伤天害理,善良的人早都死光了。我们能活下来就是因为无情无义狼心狗肺。
五年前我杀个人,半个月睡不着觉,想起来就想吐。现在我杀个人比杀猪都容易。
我妈说了,这们这些人是要下地狱的。
可见刘魁这个毫无人性的死硬分子,当得知周乙是共产党时,又怎么可能舍己为人地搭救他呢。
他和周乙属于私交,也确实想报答周乙的救命之恩。但是当阶级立场完全对立的时候,私人感情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了。
刘魁之所以被抓起来,皆因为陈景瑜是国民党潜伏在伪满保安局里的卧底。
陈景瑜所在的特谍科有监听内部电话的职能。在监听中,他发现了刘魁曾和叛徒老邱死前通过电话,内容是要买老邱手里的玉器。两人在约定见面时,露出了老邱要走的日期。
于是陈景瑜便借机把我方除掉老邱这件事,转嫁到了刘魁头上。
他先是除掉了刘魁的密探舵把子,让刘魁与舵把子接头这件事死无对证。
又威逼利诱茶馆伙计,指认刘魁曾到过暗杀老邱的现场。
再加上那个神秘的电话,就形成了一条完整的证据链,刘魁就是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高彬当然不相信这些。为了拯救刘魁,又能挖出潜伏在警察厅的卧底,他和刘厅长制定了一个瞒天过海的阴谋。
高彬说:
这个陈景瑜也不知怎么了,就认定刘魁是共产党了。
刘厅长说:
他们半年没破获一个像样的案子了,陈景瑜也是立功心切。
高彬说:
咱们干脆就让刘魁招供,这样,那个真正的卧底不就沾沾自喜露出马脚了么。
刘厅长说:
他会那么愚蠢吗?
高彬说:
如果他掌握了刘魁不在暗杀现场的证据,却仍然保持沉默,那他不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么。这叫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于是,高彬和刘厅长来到保安局,把其他人都支走后,进行了一番单独谈话。
刘魁说:
我是冤枉的。
高彬说:
我和厅长都知道你是冤枉的。刘魁呀,我已经拿到了你不在现场的证据,现在起码有两个人能证明,那天你没有去过茶楼,茶楼的伙计之所以指认你,是因为有人在诱导他。
刘魁说:
那天我确实在江边等我那个密探,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来。
高彬说:
也许他已经被干掉了。好了,放心吧,从现在开始,你不会再有麻烦了。
可我现在这麻烦还少吗?
刘魁呀,在咱们这个阵营里,你不仅是个好警察,还是我的好兄弟。所以有些事情你应该学会理解和接受。
你知道,我一直怀疑在警察厅有共产党的奸细。所以,谁想把你置于死地,谁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我要和他血战到底。
表面上,刘魁被抓对周乙看似是件好事。就连老魏都对周乙说:
他们把刘魁当作卧底抓起来,起码两年内能减轻高彬对你的怀疑,就等于解脱了你。
周乙却说:
我倒不那么认为。
为什么?
因为高彬一旦掌握了我知道刘魁不在现场的证据,而我再保持沉默,反倒会增加对我的怀疑。
事情确如周乙所料。按照高彬的指示,周乙让自己的线人春三查找刘魁的两个线人,结果这两人都找不到了。其实这两个人一个已被陈景瑜除掉,一个已被高彬软禁起来。
加上春三在老邱被杀那天,曾看见刘魁在江边,根本就没时间到暗杀现场。周乙便立刻明白,这都是高彬在试探自己的阴谋。
为了解脱怀疑,他当机立断,立刻向高彬汇报了刘魁不在暗杀现场的证据。
由此可见,周乙表面上是救了刘魁,实质上却是为了保护自己。
在火车上,金教授说了几句反满抗日的言论,周乙和鲁明都明白这种口无遮拦的人并没啥危险,没必要大动干戈。但刘魁却不甘寂寞,自己没带手铐,特意从鲁明手中要过手铐,坚持把金教授抓了起来。
刘魁不仅对革命志士动用酷刑,而且在刑场上亲手杀害革命者。正如他自己所说,杀个人比杀个猪都容易。
追捕国民党谍报员他冲在最前面。
他亲手抓捕了我方地下联络站负责人孙悦剑。
又是他,亲手抓捕了我地下党员纪连葵,致使纪连葵壮烈牺牲。
刘魁的累累血债,说明他是个恶贯满盈的反动派豢养的爪牙,是个地地道道的恶魔。
这样的人,当得知周乙是共产党卧底时,又怎么可能碍于私情而搭救周乙呢。
刘魁在警察厅只是个股长,是高彬和周乙的下级,能量本来有限。加上高彬知道他和周乙有私交,对他一直封锁消息。
等到刘魁知道周乙的卧底身份时,已经是临上刑场之前了。
临刑前,狱警送来了被收走的皮大衣,刘魁也送来了被搜走的烟盒和打火机。
刘魁看着周乙,表情复杂,没说一句话。
周乙根本就没看他,只是接过烟,深深地吸上一口,仰头闭目,面无表情。
此时此刻,他们还有什么话说呢,千言万语,已经都没有意义了!
正可谓:此处无声胜有声!
五、结尾的玄机
从以上情节不难看出,有高彬和刘厅长这两个大人物的信任,刘魁是死不了的。只是碍于保密的需要,这不可告人的阴谋才拿不到台面上来。
而作为受益者的刘魁,感激周乙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可见《悬崖》在逻辑关系的处理上,确实精巧复杂,妙趣横生。
而周乙走上刑场的戏份,则处理得更加微妙。既没有高彬,也没有鲁明,更没有刘魁。只是由伪警察押着周乙缓缓走向刑场,到地方把他交给了日本人。
这样一来,周乙就变成了死在日本人的枪口下。
这就无声地说明,高彬和他的手下们,无法相信和理解曾受总理大臣嘉奖、他们钦佩和拥戴的同事就这样走上刑场。
正因为无法相信和理解,自然也就无法面对......
好多朋友都说,既然刘魁对周乙感恩戴德,最后就应该有所表现。
这种认识不能说没有道理。但在残酷的对敌斗争中,在那个特殊的历史背景下,感情毕竟不能代替理智,更没有丝毫调和的余地。这就是真实的历史和残酷的现实。
既然如此,刘魁没有搭救周乙,也就是势在必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