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子拉着架子车来拖猪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施家的小三子站在自家门口,身后堂屋里摇曳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又粗又长。小三子看到冬子拉着笨重的架子车,笑着调侃道,“冬子,你家要拖几条猪?用得着这么大的车?”
冬子温和地笑着,“嗐,小来娣把车还过去,就放在场上,我也懒得再弄了,直接拉了过来。”
“那行,把我家的那条也放车上,到时一起拉回来。”
“成,反正都是拉一回。”
来娣举着洋灯,为冬子和小三子照着猪圈。
猪圈里现在共有七条小猪,早上来娣是将最大的三条留在家中的,带去大成桥的最大的两条又叫人买走了,所以眼下的七条猪,从体形上就分成了两拨:那三条是一拨,另四条又是一拨。
冬子笑着,“来娣,哪条是卖给我家的?”
来娣可不上这个当,直接回道,“都在这里了,你喜欢哪条,我就给你抓哪条。”
小三子笑着给了来娣一个毛栗子,“小丫头够贼的。”
来娣恼怒地瞪了小三子一眼,“别打我头,打傻了,上你家去吃饭哦!”
冬子和小三子一起过来的,按照阿爹的理论,每次都要把最大的挑出来,可是最大的究竟是给冬子还是小三子?来娣只得让他们自己挑,至于他们挑中哪条,都和她没关系,她两不得罪。
其实来娣想多了,冬子和小三子这样的聪明人,根本就不会为了哪条猪大哪条猪小就心生芥蒂。两人也用不着来娣,各自跨进猪圈,将自己看中的抓走了。
来娣将窝棚的门关好,正要回家,却听到了玉芹的声音,“哎,来娣,别关门呀,我还没抓猪呢!”
来娣有些吃惊,刚刚在吃晚饭时,小摞子家一直到最后收拾桌子时,都没表态究竟要不要猪,怎么这会儿又来抓猪了?
不过,能多卖出去一条总是好的,呆子才把送上门的生意推出去呢。
来娣赶紧又将门推开,“没事,阿婶,我再给你开!”
谁知玉芹又叫住了来娣,“哎,算了,算了,要不我明天再来吧?”
来娣挺希望玉芹能将猪买走的,便劝了两句,“阿婶,来都来了,还是看看吧!反正我门都开了,也方便。”
玉芹似乎很勉强,“那也成,我就先看看,明天再来抓。”
看来玉芹并没有抓猪的意思,来娣只得答道,“行啊,我阿爹说了,都是邻居,咋的都没事。”
来娣又点上洋灯,陪着玉芹将剩下的五条小猪挨个看了个遍。
“哟,这条倒是大,就是贪吃了些。”冬子和小三子将两条最大的挑走了,剩下的这条,便显得是最大的了,头一直闷在猪食槽中舔食着槽底残留的一些猪食。
来娣接口道,“吃得多,才长得壮嘛。”
“这条看着还行,毛咋这么长?”
来娣看了看玉芹指的那条,“还好吧,跟其他几条也差不多。”
“这条耳朵怎么缺了一块?别是打架,叫别的猪咬的吧?”
来娣一看,那条还真是因为打架,被另一条猪给咬破了耳朵,一时也不晓得该怎么回话。
“哎呀,这剩下的两条,也太小了点,现在就能卖了?”
来娣压着脾气,“阿婶,这些不算小了。你没看到猪市上的呢,有的只有筷子长,就拿来卖了。”
玉芹看了一圈,拍拍手,“行,我都看过了,回家再跟大伢他阿爹商量商量,明天过来看抓哪条。”
话说到这里,来娣基本已经对卖猪给玉芹不抱希望了,但还是顺着玉芹的话头往下道,“好啊,你跟阿叔商量好了,就跟我说。”
玉芹扭着腰走了,来娣沉默地锁好窝棚的门,没有赶紧回家,在西塘边的水桥上坐了坐。
最近家里都不算太顺,阿爹虽然有蔡德山留下的药方,可是所有的药都要从药房买,花费一下子就大了许多。孵出的小鸡,蔡家已经不可能要了,现在全都养在竹园里,整天叽叽喳喳的,吵得人头疼。因为鸡太多了,原先家里养着的那些,也瘦了许多,下的蛋也少了。
眼下小猪卖得又不顺,别听玉芹话说得好听,来娣估摸着明天她也不会来抓猪的。这还是其次,更让人闹心的是,因为得罪了同行,以后都不能去猪市卖猪了,这些小猪究竟该怎么办?
来娣只觉得,胸口似乎压着块巨石,让她透不过气来。
来娣坐在石磨上,将双脚浸在塘水里,无声地甩动着,让水流从脚趾间流过,痒痒的,心里似乎也舒坦了些。
塘堤上有人匆匆走过,边走还边骂骂咧咧的,“操她姆妈的,又让老子跑了个空趟!该死的女人!” 惊起了几只在塘堤边呱啦的癞蛤蟆,噗通噗通,跳下了水。
现在是月底,没有月光,来娣又静静地玩着水,没有一丝声音,四周倒是蝉鸣、夏虫、田鸡和那竹叶组成的四重奏,循环演奏个没停。那人根本没有注意到水桥上还有人,脚步不停。
来娣也不以为奇,继续玩着水,听着那人的脚步声一路向西而去。西边呀,西边已经没有人家了,也不知道那人这么晚了还上哪儿去。
想到那么晚了,来娣叹了一声,从石磨上站了起来。小猪再怎么卖不出去,毕竟也卖掉四条了,少了一小半,明天还得上学,该回去了。
回到家门口,左右几户人家都已经关上了大门,玉芹家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肯定已经睡了。施大良家,倒是听到郭春秀和施大良偶尔还冒出一两句,不过其中的睡意也浓得化不开。
来娣推门进到自己房里,她已经在西塘顺带洗过了,回来只要换个衣裳就行了。这也幸亏现在她已经有了换洗的衣裳了,要是放在一个月前,她连衣裳都不用换,在西塘洗过直接就穿身上了。
姆妈的尖利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来娣,来娣?”
来娣赶紧答应,“哎!”
“又野到哪里去了?这时候才回来?......”
来娣没有答腔,从椅子上拿起干衣裳,换好后就默默躺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