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冬天,来一碗羊杂汤,在现在是稀松平常的一顿饭。但搁到40多年前,能吃上一毛钱一碗的羊杂汤,绝对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那时候,高陵县城不大,就一条南北主街,两旁一个一间楼的照相馆,一个钟表铺,一个新华书店,一个国营食堂,印象中再找不出什么像样的门面。生活用品实行供给制,粮、棉、油、糖、布等等吃的、用的,大件的、小件的,都凭票供应。我幼时对县城最刻骨铭心的记忆就是那碗羊杂汤了。
县城就那一个国营食堂,坐落在西街口与北街十字西北角,门朝东,门面不大,青砖砌墙,高出街面几十公分。拾阶而上,才能进入食堂内部,倒也有点气派。好像门额上有“国营食堂”几个字,记不清了。食堂后面就是城隍庙,城隍庙大殿屋脊上的青砖莲花浮雕还清晰可见。每天一早,厨师调制好一大筒子铁锅羊杂汤,推到街口叫卖,卖完为止。筒子锅热气腾腾,羊杂汤香飘很远,吸引着过往行人。这羊杂汤一毛钱一碗,不用粮票,在那时是最实惠最受人喜欢的餐点。那时的羊杂汤与现在的羊杂汤比差远了,白菜萝卜豆腐粉条一锅烩,零星几点羊杂,偶尔一块羊血,就是一锅大杂烩,但在那时却是丰盛的饮食。那一锅烩菜色鲜味浓,油花漂浮,馨香入鼻后的那股沁人心脾的感觉,早已勾起人们的食欲。现在想起来,还是满口生津、嘴角流涎。
县城北关向西十二里的李观苏村,就是我们村子。有人来往县城二十多里,往往就为吃上一碗羊杂汤。回家后,都不舍得漱口,那香味要回味好多天。小孩能上一次县城很不容易,没有交通工具,来回要走。那时地里农活紧,大人也极少带小孩上县。如果小孩想自己到县上去玩,往往要提前几天向父母告求。得到父母默许后,小孩会兴奋几天,也会自觉地多做家务活,给猪羊要拔足青草,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凡是能干的家务抢着干,向父母好好表现,生怕惹父母不高兴,取消上县的计划。
周日不上学,起个大早,取得父母同意后,攥着攒了很久的一两毛钱,就上了去县城的大路。一两毛钱可是那年代有些生产队一个劳动日工分的钱。我们生产队当时在全县算是出了名的好队,县上给奖过军队退役的枣红马,队上每年有新征入伍的小伙子,都是戴着大红花,骑着枣红马,被乡亲们敲锣打鼓地送到大队集合的,那叫一个威风!后来,县上还给队上奖过一台黑白电视机,一到晚上,全队的人都集中到队部前的广场上看电视,那叫一个热闹!即使这样,我们每个劳动日工分也就5至7毛钱。相邻的有些村子,有时一个劳动日才一两毛钱。
村北不远有一条高永公路通到县城,这条路是石子路,坑坑洼洼,遇到下雨天,拖拉机过时,溅起泥水,人躲都躲不及。夏季,炎阳高照,尘土飞扬。我心里想着要美美咥上一碗香喷喷的羊杂汤了,也就什么都不顾了,一路小跑奔向县城。跑到北街口,已是灰头土脸、饥肠辘辘,似乎已经闻到羊杂汤的香味了。老远看到热气腾腾的铁锅,早已按捺不住怦怦的心跳,向羊杂汤摊子跑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锅里的羊杂汤。我把攥了一路的一毛钱纸币递到了师傅手中,看到前面有人用五分钱硬币也买了一碗,我就说:“给我买两碗!”师傅看了我一眼,说一毛钱只能买一碗。本来是一毛钱一碗,谁实在只有五分钱,师傅也给打一碗,只是比一毛钱的少一点点。我真想把一毛钱要回来,倒成两枚五分钱硬币,吃两回,后悔没有提前准备好,为这在心里还纠结了好些天。
羊杂汤碗不大,是那种黑瓷撇沿的烧碗,磕磕碰碰,碗沿已伤痕累累,在一旁摞了一摞摞。师傅娴熟地取碗、舀菜,掌勺的手一翻,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杂汤就递到你手里了。这舀菜也是有讲究的,遇到熟人,看到顺眼的,或是一个脸蛋漂亮的小媳妇大姑娘,师傅一高兴,舀子顺锅底一捞,就是一碗稠囊囊、菜多汤少还夹着几块羊血的羊杂汤。咱没那个福,我脏兮兮的手接过瓷碗,滚烫的菜汤淋了一手,我弯着腰,低下头,嘴已迫不及待地顺着碗沿吸溜了上去,碗边豁豁牙牙挂嘴也顾不上了。站在街上,一碗羊杂汤一会儿就滴水不剩地扒拉进肚里,感觉还没来得及品味已碗底朝天了。意犹未尽,恨不得再变一碗出来,但囊中羞涩,只待慢慢回味了。
□作者 张笃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