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登者》没有公映的时候,网上就有一种声音,说《攀登者》抄袭韩国电影《喜马拉雅》。
听到这一说法,让人很感惊讶,因为《攀登者》的主题,是根据中国国家登山队攀登珠穆朗玛峰的原型事件改编的,而这种特殊的带着国家背景的电影,怎么可能会与韩国的一部反映普通登山运动员生活的电影有相同之处呢?
韩国电影《喜马拉雅》拍摄于2015年,它也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可想而知,珠峰与韩国在地理上没有任何交叉点,韩国人登山,也与国家荣耀没有任何关系,因此,韩国电影《喜马拉雅》里的主题基调与《攀登者》是迥然不同的。
在《攀登者》里,一直有一个强大的背景声,在诉说着登山运动的意义,体现在影片里,就是1960年登山队攀登珠峰的时候,遭遇雪崩,队长被埋雪中,牺牲前,他留下遗言,说:我们自己的山,自己要登上去。
这也决定了《攀登者》的主题一直与国家的意志联系在一起,电影也围绕此,塑造了中国登山运动员为了国家荣誉而一次次冲击生命极限与高山极顶的感人形象。
《攀登者》给人一种强烈的印象,那就是,一个登山运动员,如果他的行为不与国家的意志结合起来,那么,他的价值还能从哪里找到精神动力的由头呢?
但韩国电影《喜马拉雅》无疑找到了另一种展现登山运动员价值与意义的选项。
而这一点,正拉开了《攀登者》与韩国电影《喜马拉雅》之间最鲜明的不同的关键性差距。
因此,从主题上来看,《攀登者》与韩国电影《喜马拉雅》绝无相似之处,而这种不同中,也可以洞见韩国电影在避开它所没有的宏大元素的时候,是如何找到自己的表现空间的。
我们不妨比较一下,韩国电影《喜马拉雅》与《攀登者》之间的立意与表现上的差异以及相似部分:
一是主题呈现上的差异。《攀登者》的主题是不言而喻的。而相对而言,韩国电影《喜马拉雅》里对攀登的意义,则有着它自己的独到认知。
珠峰不属于韩国,所以,在《喜马拉雅》里,绝对不会提及珠峰的地理位置,所以,整个电影里,韩国编导仿佛忽略与遗忘了珠峰的地理方位。
尤其有意思的是,当影片的主人公登上珠峰的时候,模拟拍摄他们登顶成功的镜头突然倾覆,顿时,留下的拿着韩国国旗的登山队员的合影,成了一幅歪歪扭扭的搞怪画面。
可以看出,韩国电影《喜马拉雅》秉承了韩国电影一贯的一点正经都没有的叙事基调,对人物进行扭曲化的表现。
《喜马拉雅》中的主线表现了登山运动员严洪吉寻找自己的过去队友遗体这一事件,由此可以看出,影片的主题根本不是颂扬登上高山极顶这一崇高目的,所以电影里才以戏弄式的镜头,表现登顶珠峰的滑稽搞怪场面,韩国电影略过登山的荣耀感,而着重表现了找回遇难队友遗体这一情感的链条,展现的是如何给队友找回尊严,这样,韩片便从个体生命的角度,为攀登珠峰寻找到了意义。
在撇开国家背景支撑的荣誉之后,韩国电影找寻到了它擅长表现的空间,那就是通过登山队员的情感互动,来展现在自然严酷情境下的生命热力与精神慰藉。
我们在《喜马拉雅》里,看到韩国登山队员对“攀登”的一种别个意义上的理解,电影特别强调了“征服”一词,与他们登山目的之间的毫无关联。
因为“征服”的语境,实际上意味着人与自然的关系中,蕴含着不平等,其潜在台词是要表达一种强烈的意念,就是突出“我”而压制“自然”,让“我”高高地居于“自然”之上。
《喜马拉雅》对这种认识非常敏感,通过人物之口,指明“攀登”的目的根本不是一种“征服”,剧中的严队长说:“登山者不用‘征服’这两个字,”那么韩国电影如何找到自己的立意?
实际上,《喜马拉雅》里提出的主旨,就是摒弃了“自我”通过“攀登”压服“自然”的理念,而是从“自我”通过“登攀”重新找回“自我”的理念。
影片里的严队长在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提到他在登上世界最高峰的时候,他没有感到珠峰臣服在他脚下所获得的一种凌驾其上的自豪感,他找到的是对“自我”的一种发现。这就是:“当攀上顶峰的时候,唯一感受到的,就是你自己,自己最真实、最赤裸的一面”。
这是韩国电影《喜马拉雅》里对电影主题的一种独到的发现,那就是“登山”的意义,不是征服什么,而是找到“自我”的一个台阶。
我们不知道《攀登者》里有没有从韩国电影里接收这种意念,但值得注意的是,电影里还是强化了一种“山”的存在所确定的人生隐喻意味。
而这种设定是原来阿来的剧本里没有的。
在电影版《攀登者》里,“珠穆朗玛峰”显然被从阿来的手里接过剧本进行后续创作的上影编剧团队赋予了更多的“人与人”关系中的象征意义,而不是在“征服”范畴里的“人与自然”的意义。
在“人与人”的关系体系里,珠峰首先被徐缨赋予了是隔在她与方五洲之间的一种喻义的内涵存在,这就是徐缨所说的:“原来你所登的那座山,是在我们俩之间,”然后电影通过两个人在登山过程中情感的互动与转换,而使得“山”的喻义发生了改变。当徐缨弥留之际,她对方五洲说道:“我很庆幸,和你一起登珠峰,在我们之间的那座山,消失了。”
这样,可以看出,《攀登者》里在对“登山”的意义设定上,与《喜马拉雅》还是有着相似之处的。而这种相似,是电影版在原剧本的基础上加上去的,这是上影编剧团队与李仁港在制作影片时对于阿来剧本的最大的改动。拍摄一部登山运动为主题的电影,必须在电影里给予“山”一个定性,自然《攀登者》里有一个国家背景在内,登山与国家的背景紧密相连,但是,落脚于人物,还必须为登山找寻到一种能够说明人物关系互动的象征意义。
如果从这一点上说,《攀登者》与《喜马拉雅》有了英雄所见略同的共同主题旨向。
值得注意的是,《攀登者》里的曲凤林有一句话,用山作喻,他说:“我现在知道责任了,比这座山还重。”
而在《喜马拉雅》里,严队长的妻子在劝说丈夫放弃登山的时候,也如此说: “你也是人家的老公和爸爸,就当那责任也是一座山。”
比较一下,这两段台词是否有一点内涵的想象?
二是人物刻画上的差异。韩国影片与中国电影在人物设定上有着本质的差异。韩片的最鲜明的特征,就是会对人物进行调侃式的设定,中国电影大部分都是正剧的形式,银幕中的形象与现实中的人物,都追求的是一种原汁原味的相似,很少对人物采取变形的扭曲的呈现。
为什么韩国电影会出现这样的表现方法?
就如《我的野蛮女友》中的男友的形象,就是一个带着漫画色彩的男性形象,在“野蛮女友”面前,是一副傻乎乎的派头,相形之下,在中国电影中塑造的男人总是气宇轩昂,白云出岫,但是韩片不是这样,总是通过搞怪的方式,来塑造人物,本来这种扭曲人物,会给人一种丑化人物的感觉,是不利于人物塑造的,但韩国影视恰恰通过这种搞怪的方式,突出了平常人物身上的那种亲和力部分,反而在电影降低人物调门之后,而感到人物的平朴与可爱。
在《喜马拉雅》里,严队长后来一心寻找的是他的爱徒朴武宅,但开始的时候,严队长根本瞧不上这个一点正经都没有的朴武宅,将他关在师门之外,不给一点好颜色。
但就是这个在他眼里一百个看了不舒服的徒弟,却死乞百赖地缠着不放,想尽一切手段,来讨好严队长。
电影围绕此恶搞了这个徒弟求师的百出的丑态,但徒弟的这种行为,却折射出的是一个普通人为实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自我摧残,反而让观众能够接受这种行为背后的动机,理解了人物的内心心态,虽然角色形象呈现在观众面前的是他的种种丑态,电影也通过韩剧的标志性镜头语言,来打造出人物的搞怪的荒唐的一面,但最终打造出的人物,却赢得了观众的认同,获得了观众的平行审视之后而获得的理解,所以,在《喜马拉雅》里,朴武宅这个看上去像癞皮狗一样的徒弟,最后却站立起了他的感人的形象。
当他在珠峰遇难的时候,他的平朴而富有人性的人物设置,反而成了情感的催泪剂,也让他赢得了观众的心理认同,而严队长不惜冒着危险,再次攀登珠峰,要把这位他曾经拒门不纳后来又偏爱有加的徒弟遗体从高山之巅带回来便有了充分的理由与铺垫。
韩剧就是通过这样的低调化设置人物、降维式刻画人物,而使人物凸显了生活本真味道的栩栩如生的一面,从而与观众在一个平视的互动状态下,更容易地走进观众心里。这也是多年来,韩片能够俘获观众的原因。
韩片的用镜风格与中国电影是完全不同的。如果说中国电影是所见即所得的运镜模式的话,那么,韩片大量采用“留白”的方式,而制造镜头之下的对立与冲突。韩片的电影,多采用静止、固定的镜头,然后通过这种镜头的组接,产生反差与对立关系。
我们不妨从《喜马拉雅》里摘取一个典型的韩片式镜头作一说明。在影片里,朴武宅与登山好友吃饭时,刚刚信誓旦旦地宣称,与女人分手算不了什么,脸上也挂着不以为然的得瑟。但下一个镜头,却是他声嘶力竭地呼唤着女友的声音,一副离开女友后痛不欲生的状态。
电影用两组内容截然相反的镜头,一组是他言不由衷的表白,一组是他真实心境的写照,两个看起来南辕北辙的镜头组接在一起,却揭示了人物内心的真相,也让电影制造了一种搞笑的瞬间冲击力。这是韩片里典型的镜语风格。
从这个角度来审视《攀登者》与《喜马拉雅》的话,我们会发现两片的镜头风格是完全不一样的,人物表现方式也是毫无共同之处。《攀登者》里的人物完全是正面的、硬核性的,所见即所得的,而《喜马拉雅》里的人物则是扭曲的、变形的、降调的,但实际的观影效果,反而是韩片对人物的这种表现手法,更容易获得亲和力的认同、亲切感上的共鸣、亲情感上的感染,这也是韩片一直剑走偏峰、常胜不衰的原因。
三、影像表现上的相似。虽然《喜马拉雅》与《攀登者》有诸种不同,但两片的视觉效果上却有着相似的地方。
这无疑是因为两部电影表现的是同一个地域的原因,这样两片出现画面的相似也就情有可原了。
这种运镜上的相似点,表现在:
一是都用航拍的镜头。两片通过高空俯瞰的镜头,展现了喜马拉雅地区的群山巍峨的宏伟景象,横切过雪山山脊的镜头中,展现出登山运动员艰难前行的队列,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震撼。
《攀登者》里叠印在登山队员背景上的白雪皑皑的山峦起伏的镜头,非常壮观,仿佛引领着观众去在世界之巅上游览一番,而实际上,电影拍摄并没有到达喜马拉雅山的任何一处,这样,电影里的群山臣服、绵延向远的珠峰周边的山峦镜头都是通过特效来制作的,而这部电影中的特效恰恰是由韩国团队来完成的。这样,《喜马拉雅》里的特效设计,有没有移用到《攀登者》里,是显而易见的事。而《攀登者》在拍摄时,必然要从《喜马拉雅》里呈现雪山高原的镜头运镜的方式里寻找创意的缘起。
两片中的架梯、踏雪、雪崩、滑坠镜头,都有着相似的动作设计,相形之下,《喜马拉雅》里更注重的是真实登山影像的还原,而《攀登者》里的登山惊险镜头,则是用武术动作来进行提升与升华的。虽然对登山外景的运用方式不一致,但韩片里对登山的各个环节的逼真呈现,对《攀登者》无疑是有所启迪与帮助的。
总之,说《攀登者》抄袭《喜马拉雅》完全是无稽之谈,但两片的影像中都出自韩国特效团队的运作,因此呈现出影像的相似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毕竟两部电影表现的同一个背景与地域,但作为这样的依靠视觉冲击力而营造电影的最突出风格的影片来说,这种特效的相似,又不能不引起更为苛严的要求,那就是,如果电影的特效依靠的是一种流水线的作业,而并不反映实际的现实场景的话,那么这种影像的壮阔与神奇会不会在“空对空”的运作中产生一种脱离现实的虚拟“空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