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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叫谢念念,我是个渣女,我在微信签名上都是这样写的,你可以这么评价我。
我疯狂的时候一天内与五个男人约会,一整天周旋在不同男人之间,心力交瘁。
我身边的男人虽然多,但没一个是我男朋友,一旦确定了身份,就意味着责任与付出,这不是我想要的。
说白了,我不要承诺,我只搞暧昧。
不过,不是所有男人对我有意思,我都可以和他们保持联系,我当渣女也是有原则的,有对象的人我是不碰的,不是我惧怕小三的名声,毕竟渣女和小三比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只是有对象的人,能付出多少心思在我身上呢?发个微信都得偷偷摸摸的,我一想到他们偷吃的样子就觉得恶心,实在没意思。
不过我当渣女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如鱼得水,一帆风顺,偶尔也有翻车的时候。
有次碰到个条件不错的暧昧对象,几次约会过后,正牌妻子跑到我们公司来闹,我才知道对方居然是有家室的。
天地良心,明明是你老公每天缠着我,又给我买首饰,又给我买包,我才答应跟他约会的,不然他又老又丑,我凭什么看上他?
正牌妻子当然不相信,她说他老公一辈子本本分分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一定是我主动勾引的她老公。正牌又指着我鼻子说,我老公虽然老点,但配你绰绰有余。
当时公司门口的人越聚越多,逼得我不得不拿出点证据。
我亮出手机聊天记录,都是那个糟老头子在亲昵地叫我宝贝,但我一条都没回过,他还发起了十几次的1314元红包,我也从没收过,直到有一次他说他老婆去世很多年了,他很寂寞,我才答应跟他约会的。
正牌嘴上叫嚣着不认这份证据,说是我伪造的,但她的姿态却软了下来,自己找了个台阶,灰溜溜地走了。
正牌走了,看热闹的人却不散,仍对我指指点点。
这也是我不喜欢有家室的人的原因之一,一旦我成了小三,任何人都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我,可明明我也是受害者。
自从认领了渣女身份后,我迷上了去夜店,北京大大小小的夜店我基本都去过,最喜欢的还是家附近的那家夜店,离得近,喝得烂醉也能顺着马路走回家。
我每周末都会去那家夜店放纵,渐渐地连店里的小酒保都认识我,不仅认识还知道我对男人的喜好。
他会告诉我哪个卡座坐着位单身的优质男,我听酒保的话主动去靠近,几杯酒下肚,男人基本就到手了。
今天我到夜店,照例先来杯玛格丽特,酒保敲敲台面,伸手向左边的方向一指,我明白他的意思,又出现一个优质男。
“帅哥,一个人?”男人穿了一件黑色休闲裤加牛仔外套,我靠近他,又努力在明暗交错的灯光下辨清他的五官,但当我真的看清后,我的心脏紧缩在一起,舌头打了结,酒杯定格在半空中,脑袋空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夜店里震耳欲聋的音乐遮蔽了我所有的感官系统,但我却清楚地听他说:“是我,周宇。念念,你最近还好吗?”他的表现从容,似是有备而来。
我撒了谎,我根本就不是一个洒脱的人,我也有软肋。
我理解了为什么有人会对我纠缠不休,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也有放不下的人。
2
我不能把我滥情的原因归为任何一个人的身上,我常常想,我是不是生来就是个渣女。
小学时就有很多男孩子围着我,再长大一点,我开始交男朋友,交往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就换下一个,校园里长得帅的男孩子,多多少少都与我有点关系。
老师总说谈恋爱耽误学习,但我是个例外,与我在校园里牵手的男孩子一直换,但我的成绩一直是班级前十。
我的成绩比我身边的男同学稳定多了。我深究其原因,或许是因为我没喜欢过任何一个男孩子,交男朋友对我来说像买盲盒,我喜欢这种收集的快感。
我和周宇是大学校友,他大我两届。我入学那年,他刚当选为学生会主席,这个职位天然的受女孩关注,如果这个男生再高一些,再帅一些,那一定会是整个校园的焦点,除此之外学习成绩,才艺都算加分项。
不巧,除了基本的高帅之外,加分项周宇也全具备,如果非要挑他的缺点,就是他不太爱理人,除了学校有活动,平时很少能看见他。
但这个缺点对女孩来说相反还是个优点,女孩们都觉得如果这样的男人成了自己的男朋友,那就是校园爱情小说里的霸道总裁,对别人都是冷冷的,唯独对女朋友无条件、无原则的宠爱。
当然这种人设只是源自于女孩们对他一厢情愿的幻想,周宇身边一直没有女孩出现,谁都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如此。
追求周宇的人一直不少,我也是其中一个,但我跟那些女孩不同,我不喜欢他,我也不崇拜他。他对我来说是个限量款盲盒,我想要得到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为了炫耀。
于是我追了他两年,直到他毕业那年,我才成功了。
这两年,我的战略是每天都要在他面前晃一晃,确保他每天都能看到我,让他觉得每天见我成了一种习惯。
我装作对他言听计从,对他的话像圣旨般顺从,他渴了,我给他买水,他饿了我给他买饭,他学习我给他占座,其实我知道这是一个圈套,他正逐步向其靠近,毫无察觉。
他对于我来说,尽在掌控,但当他真的同意跟我在一起时,我才知道,我才是那个掉进圈套的人,我喜欢他早就不知不觉地成了一种习惯,不是他每天见到我,而是我每天一定要见到他。
我们在一起后,我一遍一遍地对他说:“周宇,你如果敢离开我,我就宰了你。”
周宇拍拍我的头:"你交往过那么多的男友,他们都被你杀了?”
"我不喜欢他们,他们怎么对我,我都无所谓。”
周宇看着我,一脸玩味地笑笑,每次我说这句话,他都这样笑,我实在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这个笑让我不舒服,总有一天他会离我而去。
果不其然,我们交往两年后,他说他家里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便消失了。
两年的时间,我时常幻想与他见面的场景与方式,我要说些什么才会让他认为我已经忘了他,才会让他认为我过得不错。
我也许会整理一下我的发丝,回他一个白眼,或者直接一点,骂他一句,但到了关键时刻,这些设计一点都用不上。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都掩盖不了我对他的不舍。
我习惯在不同男人间周旋,说些无伤大雅的谎话,但忘不了就是忘不了,在他面前我连伪装都不会。
3
周宇把我的酒杯放下,不需要练习,不需要我的允许,自然地牵起我的手,像牵宠物一样地把我带出了夜店。
“你每周五晚上都来吧。”周宇说。
我点点头。
我知道他是在朋友圈看到的。
分手后,我不舍得把他从我的好友列表里删除,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他的朋友圈去看最新的动态,但他的朋友圈定格在两年前,两年过去了,一条都没有更新过。
而我的朋友圈反复对他屏蔽与开放,我以为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我这点心思与计量,所有的试探与操作都是徒劳的。
原来一直在关注我,我的喜怒哀乐他都知道。
春天的夜晚还是有一丝冷意,生硬的风瞬间吹透了我的黑色皮裙。我紧紧抱着一只金色亮片手提包,不住地打着冷颤。
周宇见我有些微微发抖,脱下外套,把我罩在他宽大的牛仔外套里说:“念念,你不适合化这么浓的妆。”
他不说我都忘了,我今天的妆是浓了些,灰色眼影,姨妈色口红,还有短得过分的裙子,我这幅样子一定让他意外。
“下次不化了。”
他笑笑,想像以前那样拍拍我的头,示意我很乖,很听他的话,但他抬起的手犹豫了一瞬不知为什么又放下了,只是说:“念念,我送你回家吧,但这么晚了,可能不太好打车。”
我仍是恨他的,但我想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尽管我家就在马路对面,但我怕他把我送回家后,会什么都不说再一次消失,我需要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让他去解释。
我指了指马路对面的酒店,“你明天没事吧,要不在这住一晚?”
我和周宇慢慢地往酒店走,我同他差两步,跟在他身后,他的头发凌乱没有型,消瘦的脸上冒出不少青栗色的胡茬,看起来有一阵子没打理了。
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向前走,每隔一会就会重重地叹口气,然后望望天,又看看地。
我努力在他的背影下,探究一下他的近况,他颓丧的外表告诉我他过得并不好,跟我分开的这两年,他过得并不好,我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夜店附近的酒店生意火爆得很,因为我们没有提前预定,只剩下一间套房,不便宜,5000元一晚。
周宇慢慢地掏出钱包,手指在钱包边缘徘徊,拽不出任何一张卡,他以前很大方的,我知道他一定有他的原因。
我按下他的钱包说:“太贵了,我们换一家吧。”
周宇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说:“我知道一家更好的。”
当我们转身时,我注意到工作人员的眼神快速交换了一下,那几双眼睛直直地朝我的脊背发射过来,出了酒店我才反应过来,我在他们眼里可能是那种女人。
如果是以往我无所谓,但我不想让他们误会周宇,周宇似是看出了我的怒气,把我揽进怀里,紧紧地搂着我。从背影来看,这时的我们一定像一对亲密的恋人。
周宇口中更好的酒店是一家小区里的旅店,地下一层,没有窗户,潮湿和臭气淤堵在蜿蜒的走廊里,地面的红色地毯被反复踩踏,变得肮脏不堪。
门打开,一眼便看清逼仄的空间里紧密地放着马桶和一张床。灯亮起,发黄墙壁上的不明生物瞬间四散而逃。
屋里的味道十分复杂、可疑,我从没住过这样差的地方,那么多与我暧昧不清的男人,穷的富的都有,从没有谁带我到这种地方。
进屋后,周宇像预谋已久一样瞬间把我从门口抱到床上,他的唇在我身上游走了两三个回合后,被我及时制止住,“周宇,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我尽量找了个委婉的说辞。
周宇点点头,他似乎不介意我看出他的窘迫,“公司出口的货物频繁被海关扣押,无法回款,我已经很久没给工人开工资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可能要申请破产了,更严重点。“他自嘲般地笑笑,“还有可能判刑。”
“多久了?”
“两年。”
“从我们分手以后?”难怪他的朋友圈一直没更新,原来他的处境比我想象中的艰难。
周宇突然又笑了一下,我不知道这两句对话,怎么能让他笑出来。
“是我辜负了你,你难以释怀很正常,现在还想杀了我吗?”原来他以为我在计较分手的事。
“那你这次找我什么事?需要用钱吗?”
“不是,念念我们结婚吧!”
“结……结婚?”我还在盘算我手里的积蓄,没想到他突然提出了结婚。
明明是男神先提分手,两年后酒吧重逢,他却倒追来向我求婚
“对,结婚。”周宇又重复了一遍。
我身体所有的血液瞬间冲到头顶,那一刻我的大脑是空白的,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只知道我想要个理由,他为什么离开的那么决绝,为什么又突然出现,但对比他的事,我的情情爱爱在此刻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我似乎不应该在不懂事的揪着这件事对他进行无休无止的盘问。
但他的话对我来说还是太突然了,一个突然消失的人又突然出现,没有任何铺垫地要我嫁给他,更何况,当我的神志再聚拢时,我想起我们之间的障碍解决了吗?
“我记得你当时说你家里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对,这两年我除了做生意,一直在跟我妈做斗争,我告诉她,我非你不娶。”
“你让我想一下。”除去他的事情不谈,我这两年过得也很荒唐,我需要时间去想一想。
周宇垂下头,有些沮丧地说:“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毕竟这也不是小事,你让我考虑考虑。”
周宇为我盖上被子:“那你好好考虑。”
棉被也为屋里恶浊的空气出了一份力,我受不了这个味道,触电般的又掀开被子。周宇以为我有意在勾引他,他温柔地亲了一下我,“快过生日了吧。”
“你还记得?”
“儿童节,想忘掉可能也不太容易。”周宇歪歪头问,“想要什么礼物?”
昏暗的白织灯照在他的脊背上,我的指甲在他身上胡乱的划来划去,轻柔地像在划一只气球,最后指甲停在他的脖子上,我想出了答案,“我想要你一直都在我身边,不要在消失了。”
“念念,这个不太像你说的话,而且这个愿望已经实现了。”
“那就祝我生日快乐吧。”
4
地下旅店封闭的空间将黑夜撕扯得无比漫长,我躺在满是异味的床上,我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受刑般的躺在床上。
周宇如雷的鼾声为黑夜豁开一个口子,这声音让我安心,伴着这声音,我终于有了睡意。
不多一会儿,周宇的闹钟响了,他要去谈生意,我和他一同离开了旅店。
早晨7点,我刚躺下,门外又响起一段有节奏的敲门声,我知道一定是顾正阳。
顾正阳我招来的实习生,当初我从300多份简历中选中了顾正阳,我的下属不理解,把简历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没有任何亮点。
“他跟我很像。”我解释道。
下属理解不了哪里像了,而且明明有更好的人选,为什么是顾正阳呢?经我的解答后,他们更疑惑了。不过一个实习生而已,我不想浪费口舌了,只是要人事部通知他,要按时来上班。
但最近我开始反思我是不是做了个错误的决定,我好像为自己招来了个祸害。
我每次经过他的工位,都觉得自己像个猎物一样被他盯着。他躲在电脑后面,屏幕上的光照得他两眼发亮,豹子一般低俯着身体等待时机,伺机而动。
透过我办公室的玻璃窗,他会准确的观察到,我可能需要一杯咖啡,需要一份午饭,下班后需要一辆车回家,这些事他都愿意代劳,一杯咖啡25,他管我要30,一份商务套餐38元,他要我50。
他每次付出的劳动没有明码标价,一切都要看我商品的价格,然后他随心所欲地凑个整数。
他不停地在我身上寻找商机,一个实习生竟然企图在自己领导身上赚钱。但他总是在我有需要的时候出现,我找不到理由拒绝。
偶然一次机会他来我家取东西,他见我的房间这么乱,坚持要当我的家政,隔一周来一次,一次200块。
昨天晚上我就给他发消息,告诉他这周先不要来了,但他一定装作没看见,这个赚钱机会,他肯定不会错过的。
我有气无力地打开门,顾正阳一脸慌张地看着我:“姐姐,你听出刚才的敲门声有什么异样吗?”
“异样?不是你敲的门?”我跟他一起紧张起来。
“姐姐,刚刚那个节奏是一段摩斯密码,以后你听到这个节奏……”
鬼扯,这个家伙整天都在胡说八道,我为什么总能轻易上当。我使劲拽了下餐桌旁的座椅,一屁股坐在上面,桌上的鱼缸被这股力量震得晃了一下,吓得缸里的金鱼拼命逃窜。
顾正阳把早餐摆到桌上:“姐姐,一份豆腐脑和两根油条,一共20。”
“为什么这么贵?”
“因为食材好呀!这个炸油条的油呢,绝对安全,老板炸这两根油条就用了一桶油,我亲眼看到的。”
“这么说要我20,我还占便宜了?”我故意加重语气,“顾正阳,早餐我可没让你买,是你自己主动买的,这20块钱,你自己付吧。”
过了一会,没听到顾正阳回嘴,我抬头见他像犯了错一样垂着头,筷子在碗里划来划去,并没有吃的意思。
“快吃吧。”
他还是不吃,仍是沮丧用筷子地在碗里乱搅。
我没办法,只得像哄孩子一样对他说:“等会早餐钱和家政费我一起转给你。”
“surprise!”顾正阳把碗推到我面前,原来他一直划来划的,是在豆腐脑上画了个不太规则的心。“姐姐,怎么样,这种表白方式,有没有心动?”顾正阳一脸期待。
“就这?连鬼都不会心动。”
他把碗拿回去,用一把白色塑料小勺把豆腐脑搅得稀碎,“我费尽心思想到的表白方式,还没一支口红有用!”
“原来你从我这骗钱是为了撩小姑娘。”
顾正阳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突然害羞地一笑,“姐姐,别说的那么难听嘛。我付出了劳动的,哪里是骗钱了。”
确实是我用词不当了,顾正阳付出的劳动和他的所得确实成正比。
他吃完饭开始干活,不仅把所有家居擦得一尘不染,还抽空把我所有的衣物、首饰进行归类,衣服按季节,长短进行有规律的摆放。还把一些过时的衣服放进收纳箱里,在上面贴上便签,备注好样式以及材质。
经过他一番折腾,我找到了丢失已久的数个小发夹,以及几只早就下落不明的袜子,最意外的发现是一件纯白色的连衣裙。
连衣裙没有多余的设计,是一件简单的直筒连衣裙,是我大学时买的,我都快忘了,以前的我喜欢这么简单的东西。
过几天是我和周宇复合后的第一次约会,这件衣服在这个时间被找到,就像是为了这次约会而准备的,我决定就穿这件裙子去约会。
周一晚上六点,我准时打卡下班,路过公司楼下的咖啡厅时,我透过玻璃窗瞥见咖啡厅里坐着位熟人。
他叫王明瑞,我的前同事,他对面坐着个女孩,身穿一身图案繁复的粉红色连衣裙,头上还相呼应的带了一个粉红色发夹。
他有些心不在焉,眼神并没有完全在对面的女孩身上,他在我短暂划过的眼神中也看见了我,便冲我一笑,只是眼珠子的笑,很暧昧,很霎然的一笑。
我冲着玻璃窗回应了一个相同的微笑,我在这偷情般的相识一笑中还没回过神来,一个小女孩迎面跑了过来,她手里还握着半杯咖啡,全都泼到了我身上,咖啡还带着余温,冒着热气的深棕色迅速在纯白的裙子上扩散,我像披了件颜色并不纯正的山水画,一身的狼狈。
我想骂人,但小女孩早就跑远了,犯罪现场只留下一个咖啡杯,在地上嚣张地打着转儿。
5
去饭店的路上赶上了堵车,我顾不得周围的异样目光,还没到目的地,便打开车门,一路小跑,来到和周宇定好的一家川菜馆。
周宇见我这样一身打扮,也来不及细问,眼下最重要的是要给我介绍包间里的另一位客人——他的妈妈。
我心里埋怨周宇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至少得让我有个心里准备,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这话只能私下说。我努力控制住心里的紧张,大方地叫了声,“阿姨好。”
周宇妈妈穿了身墨绿色的连衣裙,胸前还坠着块淡绿色的翡翠,她双手交叠于膝盖上,优雅地冲我点点头。
阿姨等我做好后,扬手起手向服务员要了杯温水,我这才注意到她的右手上还戴着一副草绿色的橡胶手套。
她是夹菜、端水杯等所有动作都是用右手,一只橡胶手套在桌面上四方起舞,像在进行一场小型的手术,而她的左手始终垂在桌子下面,不轻易抬起。
周宇妈妈在吃饭期间问了我家里的情况、我现在的工作、我的收入等一些基本问题,她微笑着不停地点头,表示对我的条件很满意。
饭后,她又用那只戴着手套的手从兜里掏出一只镯子,周宇见状赶忙把桌上的菜都推到旁边,留出一个通道,让他妈妈顺利地把镯子推到我面前,"念念,以前是阿姨不好,要不是阿姨,你们可能早就结婚了。阿姨老顽固,以为多交了几个男朋友,就……。”
“妈,以前的事别提了,我都跟念念解释过了。”周宇打断了他妈妈的话。
“念念,你既然原谅了阿姨,就把这镯子收下。”
我的手在桌下反复搓着裙角,我从没这么紧张过,我努力使整个场面看起来温馨、融洽,但我和他妈妈第一次见,怎么能手下这么贵重的礼物呢,我惊慌失措的用眼睛向周宇询问意见。
“我妈总说这镯子是几百年前的,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周宇笑得极为灿烂,“收下吧,以后留给咱儿子。”
我把镯子收下,小心地放进包里,我很高兴,我和周宇的关系又进了一步。
一直到吃饭结束,我和周宇把他妈妈送上了车,我都没看到他妈妈使用左手。我想不出什么原因,难道左手是假的?那右手为什么要戴手套呢?难道上面有触目惊心的疤痕?
我和周宇一起往我家的方向走,走了一会儿,周宇解释说:“我妈有洁癖。”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倒也解释得通,可是,“为什么左手不戴呢?”
“左手……,左手……”周宇吞吞吐吐地,似是在想一个妥帖的词语,“我妈认为她手套上沾满了细菌,所以她留出一只左手……”
我抬头看着周宇,等待他说下去,留出一只左手干什么呢?
“如果我头发乱了,我妈会用左手给我整理头发。”周宇说完,双眼紧张的在我脸上观察我细微的表情。
他妈妈居然认为,全世界只有他儿子是干净的。确实有点意外,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但她是周宇的妈妈,我也只好说,“你妈妈对你很好啊。”
“我知道很荒唐,我从小我妈就这样,我也没办法。”周宇苦笑。
北京中心地段的晚高峰很长,晚上9点仍有不少车在路面上走走停停,司机把怒气发泄到喇叭上,像只凶巴巴的狂犬,借助主人的气焰在马路上不停地吼叫。
我和周宇倒是一路安静,路灯把我俩的影子拽长又严密的缝合在一起,亲昵的像一个人。
周宇是不是从小到大一直都是遵从他妈妈的意愿生活?我应该是唯一让他与他妈妈作对的人吧。感情真是个奇怪的东西,让叛逆的我变得听话,让听话的他变得叛逆。
周末,周宇把几件常用的东西装进行李箱带到我的住处,平时他在郊区工厂附近租的房子住,周末来我这里过夜。
周宇见我把家收拾得这么干净有些意外,“念念,我记得你以前不太爱收拾屋子的。”
我把周宇带过来的东西按顾正阳给衣服制定的某种秩序依次放好,“是我雇我们公司实习生来收拾的,他如果知道这里住了两个人,一定会想办法加钱的。”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顾正阳赖皮的脸。
当周宇一脸诧异的看向我,我才意识到我在笑,笑容来的毫无由头,莫名其妙。
“男的?”周宇问。
“他大学还没毕业,小我好几岁,不要误会。”
“你这么优秀,有小男孩喜欢你很正常。”
“不不,他不喜欢我,他只是我的下属。”和周宇平淡的声音比起来,显然我的声音更为慌张,我有点后悔,为什么要无缘无故的提到顾正阳,用钟点工这个词显然更合适。
周宇等我收拾完,又从行李箱的夹层里拿出一本婚纱影集。我扫了一眼上面的名字,是当地最贵的影楼,最便宜的一套也要2万块,“怎么这么着急?而且这家很贵的。”
“结婚倒也不急,只是我妈性急,定金都交了,而且不能退。”周宇把影集摊开放到桌上,“你可以先看看风格,我们早晚都要结婚的不是吗,难道你要跟别人结婚?”
周宇翻到其中一页又说:“这件婚纱很适合你。”
是件粉色的婚纱,抹胸设计,胸前有毛茸茸的羽毛,下摆是轻纱材质的裙摆,褶皱挨挨挤挤的堆在一起,“太复杂了,而且颜色我也不喜欢”
影集越向后翻,款式越简单,这些婚纱都不是店里主推的款式,但我很喜欢。
我翻到最后一页,上面贴纸一样,粘着一张快递小票,收件地址在郊区,应该是周宇在郊区的住处,我把快递小票随手扔到桌上,指着上面那件绸缎的白色婚纱说:“这件挺好的。”
周宇摇摇头,又翻回到他喜欢的那件婚纱,他犹豫了一会,似是在心里描摹我穿上这件婚纱的样子,“念念,我还是觉得这件适合你,你再考虑考虑。”
半夜,我起床上厕所,桌上的影集没有闭合,仍摊开翻至粉色婚纱那一页,我看不清模特的脸,只觉得粉色婚纱漂浮在幽深的黑色中,像幽灵一样。
我把影集合上放到茶几下的抽屉里,桌面一下子空无一物,我记得桌上还有张快递小票的,怎么不见了呢。
6
周宇搬进我家后,我抽空去营业厅办了张新电话卡,通讯录只留下我的亲戚和周宇还有几个同事,删掉了多余的人,手机仿佛也变得轻便小巧。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男人来公司楼下找过我,诸多与我暧昧不清,纠纠缠缠的男人如此简单地就切断了联系,以前还有几个男人说过非我不娶,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几天后王明瑞突然出现在我公司楼下,兴师问罪一般问我,“最近跑哪去了,为什么一直都联系不到你。”
“我快结婚了。”本想等婚期定下来再告诉他的,没想到他这么快找过来了。
“结婚?老子已经结婚了,今天刚领的证。”王明瑞把我推搡到他的车上,“房子刚装修好,带你去参观参观。”
我上了车还回不过神,前一阵子还隔着玻璃跟我眉目传情,现在居然跟我说结婚了?更让我想不通的是他喜欢男人啊,所以他跟谁结婚了?他喜欢男人的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也不清楚他为什么要把这个秘密主动告诉我,但我们共享一个秘密后,关系迅速拉近,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王明瑞的家是个小两居,整体是中式装修风格,整个屋子呈暖棕色,客厅没有茶几,只在靠窗的一侧摆了个长案,上面还整齐地放着一套笔墨纸砚,还有临帖的字帖和宣纸。
屋里完全没有另一半的痕迹,我对他的话半信半疑,眼睛不停地在这个屋子里搜罗女性物品。终于在桌面一摞废纸下发现一角深红色,抽出来,居然真的是结婚证书。
女孩叫丁宁,两人的照片头部生硬地靠在一起,没有任何笑容,像是两个扭曲的铁钉,嵌在了红色的背景墙里。
从照片就能看出来,把两人连接到一起的不是爱情,“她跟你的情况一样,喜欢女人?”
王明瑞摇摇头,他把我领到丁宁的房间,“她喜欢男人,还有个女儿呢。”
丁宁的房间整体是粉色的,屋里没有多余的家具,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桌上还有个羽毛造型的台灯,与屋外的中式风格仿佛两个世界。
“我妈一直要我结婚,你也知道,我这辈子是不可能结婚了,而她的孩子需要个户口。这间房子呢,算我租给她的。”王明瑞继续说。
“她平时都住在这?”看着满墙的粉色壁纸,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件粉色婚纱突然一闪而过,现在的小女孩是不是都喜欢粉色?
“她在郊区有住处,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来住,但是房租她是照付的。”王明瑞说起房租还有些得意,似是发现了一个隐秘的生财之道。
“孩子的爸爸是做什么的?”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而且我答应过她不能透漏她太多的消息。”王明瑞说完把这间粉色的卧室门关上,屋内又是一派暖棕色,不和谐的颜色消失了。
7
当我的衣柜又开始毫无秩序时,我想到了顾正阳,他之前跟我请了两周的假,说是要回学校准备论文,一周假之后又延了一周,算一算,已经快一个月没看见他了。
周五晚上十点多,我刚挂掉周宇的电话,顾正阳的电话就打来了,“姐姐,你换电话了也不告诉我,我问了一大圈才找到你电话。”
“这个你不会也要跟我算钱吧?”
“我问了4个人才要到你电话,这个电话费你真的要付给我的。”顾正阳突然又“噗嗤”一笑,“姐姐,我和朋友晚上有活动,如果你能来,这钱我就不收了。”
“我记得你们学校在郊区吧,太远了。”
“姐姐,那我就要去你家蹲守了,蹲到你来为止。如果我半夜遇到什么坏人,第二天就会出现'某某公司实习生,惨死街头'。”
顾正阳话语里的笑意还在,这种死亡的玩笑他竟然能说得这么轻松,真是个不知愁的孩子。
“哪有这么咒自己的。”
顾正阳那边的确有很多人,电话里更远的地方忽然想起一阵笑声,他扯着嗓子又哀求了一次,“姐姐,你就过来嘛,我跟我同学说,我今天会带我公司最漂亮的领导过来。”
我被这句话成功地逗笑了,“地址发给我吧,我把这就过去。”
去往郊区的道路一路畅通,我很快到了顾正阳的学校。
在路上,我给周宇打了个电话,想告诉他,我离他很近,晚上我就在他那住下了。但这一路,他的电话始终没有接通,我刚到顾正阳的学校,一转弯又直奔那张快递单上的地址。
这个时间周宇可能睡着了,我站在他家门口,轻轻地敲了一下。
只敲了一下,就有人应声了,是个女人的声音。
“你找谁?”门上挂着根铁链,嵌开一个小缝隙,女人露出一半的脸悬在铁链上面,警惕的看着我。
只需这半张脸,我也认出她是谁了,“丁宁?”我小声叫出她的名字,我很意外,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我找错地方了?
“你是谁?”女人没有开门的意思,依旧警觉地躲在门后。
“我……,“我想到了王明瑞,“王明瑞让我你送点东西。”
女人的语气松懈下来,“王明瑞?这么晚了,送东西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呢?”
“谁啊?”有人在卧室问
女人回头喊,“找我的。”她又转向我,“什么东西?”
我站在门口愣住了,那个男人的声音那么熟悉,是周宇。原来那张快递小票的消失不是偶然,是这个地址隐藏了一个巨大的秘密。
我飞快地想了下一步的动作,我是不是应该把周宇揪出来大闹一场,我才是他的未婚妻,我有理由这么做,一切都是合理的。
我突然想起来曾经到我公司骂我是小三的妻子,这场面多么熟悉,风水轮流转,我也有这一天。
“什么东西?”女人又重复了一遍。
“我忘到车里了……”我突然听到拖鞋趿拉在地面上的声音,踢踢踏踏的正朝门口走过来。
“我到车里去拿。”我害怕门打开那一瞬间,我逃离了现场,我听到那女人低声嘀咕了一句,“有病。”但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我要离开这。
我回到车里,给王明瑞打了个电话,他似是在酒吧喝酒,被我突然闯入的嚎啕大哭吓了一跳,他换了个安静的地方,问我怎么了?大半夜的,遇到坏人了?
“王明瑞,你告诉我,丁宁孩子的父亲是谁,是不是叫周宇?”
“周……?那孩子姓刘啊。念念,你没事吧?”
“刘?不可能,那周宇呢,她为什么会和周宇在一起。”
“周宇是谁啊?”
“王明瑞,你告诉我,你知道的你全都告诉我,那个女人为什么要跟你结婚?”我所有的情绪都释放了出来,我的眼泪和口水混在一起,大吼地问着他。
“念念,我……,你这不为难我呢吗?大半夜的非得问这个。”
王明瑞犹豫了一会儿,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这个丁宁不带个孩子嘛,她男朋友的妈妈知道他儿子要娶个带孩子的女人,而且还是未婚先孕的,他妈妈知道后情绪很激动,死活不同意,又是要卧轨,又是要跳楼的,所以这个男的为了安抚他妈,就准备跟另外的女人结婚,然后他俩再偷偷的在一起。丁宁呢,经人介绍就找到了我……”
这时,顾正阳的电话打了进来,切断了完整的故事脉络,但接下来的故事我已经清楚了,包括周宇为什么突然出现,还有他妈妈为什么重新接纳了我,为什么周宇执着的让我穿那件粉色的婚纱,那件婚纱,原本是为了丁宁准备的吧。
“姐姐,你还没到啊?我们在放烟花你能看到吗?”顾正阳那边仍有一大群人在嘻笑。
泪水聚在我的下巴上,早已冷掉了,我把眼泪擦干,往顾正阳学校的方向看过去。
郊区的夜黑得空洞,黑得沉静,五彩斑斓的颜色在夜空中依次盛开,原来烟花这么好看,颜色这么丰富,我清清嗓子,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看到了,我等会到。”
“我们等会搭帐篷、烤串,姐姐你快点。还有……本想当面跟你说的,姐姐,生日快乐。”
“顾……,顾正阳,谢谢你。”原来已经过了12点了,今天是我的生日。
顾正阳被我认真的谢谢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哈哈,姐姐,你快点过来就好啦。”
我挂掉电话,打开微信,周宇并没有任何消息发过来,我痴笑,我还在期待什么呢?现在他心爱的人正躺在他身边,他哪里还能记得我生日呢。
我点进他的头像,按下了删除键。
烟花一簇接一簇的出现在天空中,我循着烟花的方向开过去,听到那群年轻人的笑声越来越近了。(原标题:《祝我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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