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八月初的一天,是我的生日。距我生日后的10天,就是我二哥的生日。
小时候,每年一盼的就是春节的到来,二盼的就是自己的生日。春节,盼新衣,新裤,还有压岁钱,除了热闹好玩外,还有就是好吃好喝。当然喽,过生日不会像过节那样。但是,只要到了过生日这天的早晨,眼睛一睁开,饭桌上就有一个鸡蛋。母亲就会一边给我穿衣,一边对我说:“今天我宁儿过生啰。过生吃鸡蛋,吃一个,滚一圈,就又长一岁了。”
稍大些,我听到的是这么一句话:“大人生,一顿嘎(方言,肉的意思),小孩生,一顿打。”
其实不只是听说,隔壁的东东就亲口对我说过,他姐姐过生日那天,家打酒割肉弄一桌酒席,又是请客吃饭,又是喝酒猜拳的。可到了他过生日这一天,大清早,他妈妈就把他从梦中扯起来,“啪——”一巴掌扇在脸上,随后将一个热噜噜的鸡蛋放在他手窝说:“大人生,一顿嘎,小孩生,一顿打。”
那一巴掌不是真正意义地打,那是一种形式,或是一种传统。其实,真正在生日那天挨打的小孩微乎其微。有的母亲不是一巴掌,而是给从熟睡中醒来孩子一个热吻,还要说一句“生日快乐!”然后将一个热乎的鸡蛋放到孩子手中,那也是母亲爱子的一颗心。家境富裕,光景好的年月,还是能吃上一顿让人垂涎嘎嘎的。
成长中的我,压根就不知挨打是什么样的滋味,印象中,我的父母乃至两个哥哥都不曾打过,骂过我。我只记得,过生后的一周,二哥会将自己过生鸡蛋里的“蛋黄”给我吃。这样,每年我就可以吃到三个鸡蛋黄,六月的鸡蛋黄是我大哥过生日给我吃的。
今天又到了我过生日的这一天。下周呢,对我的二哥来说,不再是过生日,只能称作生辰。
又到吃“蛋黄”的日子。二哥,二哥,我喊着我的二哥,可他没有回答我,二哥不见了。明明看清二哥将一个蛋黄要放进我张开的口中的嘛,怎么一眨眼就不在了呢?不在的二哥我会找的,找不到我的哥哥,我会哭的。于是,我就真的嗷嗷放声地大哭起来。
一双手,用力地掰开我紧蒙着双眼的手说:“醒醒,宁弟,你醒醒,又做恶梦了。”
睁开眼看,正是我的二哥。他说:“怎么又哭了,哥哥不是对你说过的吗,最不喜欢看到你哭的样子了。”一把将我拉起来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你看蛋。”睁眼一看,可不是嘛,在二哥的手心里,是两枚麻雀蛋。“吃吧,这是大哥昨天爬上黄葛树掏的。”
这一年过生的早晨我没有吃上鸡蛋。而由鸡蛋变成麻雀蛋的原因,是母亲到不知名的地方(现攀枝花市)援建去了,父亲又在城里工作,留下外婆管教我们起居,我们哥仨就有点像当下的“留守儿童”。
这也是从打小起,就有两个哥哥护着我,关爱我的缘故吧。
对于过生日吃鸡蛋一事,那也是久久回味的。稍有懂事的时候,我就问过两个哥哥,你们为什么就不喜欢吃鸡蛋黄呢?那多好吃呀。两个哥哥都摇头说;不爱吃,你喜欢吃就好。
可我想的是,那么好吃的鸡蛋黄都不爱吃,哥哥好奇怪哟。
忙于工作的父母,没因他们不在我身边,而让我有爱的缺失感觉。生活不说,就精神而言,从就没有孤独、痛苦过。
有些爱,还是父母也不能给予的。
邻家晓峰在抽陀螺。陀螺,看似简单,一截木棒下端削尖,摁进一颗铁珠。一根木棍缠上一段绳子,就可以玩了,既有乐趣,又能运动。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陀螺,可是你有钱也买不到啊。羡慕的我再三要求晓峰让我也玩一会吧。谁知晓峰非但不让我玩,还双手往腰间一叉:“哼,想玩呀,找你哥去。”啪,啪,啪,将陀螺抽得又转又响的同时,还不住地朝我作怪相。实在是忍不住,我还是向晓峰央求道:“晓峰,就让我玩一会吧,啊!”一句话是将他激怒了吗,只见他一步冲向我,伸手向我推来,没有一点防备的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恰好被放学回家的二哥在我身后扶住。
只听二哥向晓峰吼道:“不许这样欺负我的弟弟。不让玩也就算了,还推人,摔倒怎么办?走,找你妈去。”有人给我撑腰,感到委屈的我自然顺势倒在了二哥的怀中大哭起来。
也可能是小孩的天性吧,小孩不记仇,陀螺的事转身就忘了。就在下午,二哥就将一个自己做的陀螺放在我手中,还不厌其烦地教我怎么玩。于是,我就将拿到了操场上,与晓峰和别的孩子一道比赛起来了。看谁的陀螺抽得溜溜的圆,看谁的鞭绳抽得啪啪地响。
与当今的小朋友相比,我总觉得我们那个年代的游戏比他们更有乐趣和有意义些。他们看似比我们那个年代玩的游戏要“高大上”。电脑、手机随时随地都方便玩。但绝对没有我们玩得有“智慧”。因为我们不仅是玩,比如军刀、手枪、手榴弹、红缨枪、弹弓等都是通过自己找木棒、木棍,或铁丝,或泥土,或树杈这些东西动手动脑做的。所以,一旦“打起仗”来就很投入和兴奋。我们的游戏都是自编自导的,无需编程。程序化的游戏,自己参与不了,也就没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那个年月,每晚放正片前,总要放一段“新闻简报”,而有的放映员还会在“新闻简报”前放上一段自己制作的“幻灯片”,类似于现在的宣传片,有政治部分,有事实部分。
那几天,我发觉两个哥哥有什么事瞒着我。行踪鬼鬼祟祟,表情也神神秘秘,似笑非笑的,说话、办事,就连吃饭都心神不定,心不在焉,三刨两口就下桌。只有外婆在表扬我:“还是我的幺孙乖,不像两个哥哥,不乖,饭都不好好吃,看妈妈回来打他们的屁股。”
揭秘是在一个晚上,我们家来了左邻右舍的孩儿们,我被二哥拉下坐在了他的前面。叽叽喳喳声中,只见二哥站了起来。没有麦克风,没有喇叭音响,伸出双臂示意大伙安静,就一句话:“我们看幻灯片。”
拉熄那盏忽明忽暗15瓦的白炽灯,一束由五节电池发出的光,如手电筒的灯光射向泛黄的墙壁上,幻灯片就一张一张地放映开始了,解说的自然是我大哥那一口浓浓的重庆话。
因为是手动的,一幅画,一段解说词。先是解放军叔叔,后是工人老大哥,后是农民伯伯,还有小英雄戴着树藤编成的草帽在太阳下站岗。再后就是一个人一忽儿从树上掉了下来;一忽儿又在抓青蛙;一忽儿又在钓鱼;一忽儿戴个草帽捉蜻蜓;一忽儿是一个小女孩在跳绳;一忽儿是一群小朋友围成一个圆在丢手绢;一忽儿太阳底下抽陀螺;一忽儿又在滚铁环……
黑白片,没动感,却也吸人眼球。十几张幻灯很快就放完了。大伙笑声朗朗,掌声连连。很不尽兴,有小弟弟,小妹妹央求道:“大哥哥,再放一遍嘛。大哥哥,我还想看。”重放一遍后还有要求,于是大哥说:“明晚再来,我画新的。”
怎样做放映机,幻灯片,还要将人物画在一块一块的玻璃上,大哥是怎样做的啊。无疑,大哥成了我们心目中的英雄。用现在的话讲:当年的大哥,除了是我们崇拜的英雄,还是大伙追星的“偶像”。
如果说令我无比骄傲与自豪的人是我大哥的话,那个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人自然就是我的二哥。
那天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刚想外出去玩的我,被二哥一把拉住说:“过来,哥给你换根带‘五星’的‘皮带’”。所谓的皮带,不是人造皮革,不是塑料皮,而是用棉线、棉麻压制而成的麻线“皮带”。尽管如此,比起那些用草绳代替“皮带”的小朋友我是相当满足的了。然而,今天二哥给我皮带的接口处换上了由大哥锻造,二哥亲手打磨的一颗“五星”皮带,那个高兴劲可想而知,原地跳了三跳。
太阳下那闪烁着金光无限的皮带扣,是由大哥将废铝制品熔化,倒入磨具中,待冷却取出交由二哥,二哥就用大号粗沙布打磨,再用中号沙布擦拭,最后用小号细沙布这样一道工序、二道工序、三道工序,一点一点,“铁棒磨成针”打磨出来的。无怪那两天的二哥总爱逗我说有好东西给我,问也不答,只是笑,原来是送给我这样一个宝贝啊。
不仅是我的大哥、二哥,那应该是所有青年人都梦想当一名解放军,穿一身绿军装是那个年代青年人的荣耀。我终于有了一条带“五星”的皮带,那个高兴劲自然是难以言表的。
歌中唱到:手握一杆钢枪,身披万道霞光,为祖国站岗放哨, 无尚幸福,无尚荣光!
那是一个星期二的中午,满头大汗的二哥不知从何方弄来一块长竹片。然后将午睡中的我唤醒后说:“来,我们一起做风筝。”
好似一盆凉水从我头上浇下,一个激灵让我顿时兴奋,老老实实的坐在桌旁,瞪着双眼看到二哥手拿菜刀。哗——竹片一分为二,再分,一块约2公分宽,1米长的木片削好。紧接着连削了三根稍细的竹条,随后拿来两张纸,将一张裁开,再拿一张纸,裁成约2公分宽的条形状,分开,首尾相连。那麻利的动作,专注的神态,兴奋的表情,俨如一名飞机设计师在捣鼓一架即将飞上天的飞机。
不,确切的说,二哥像一名魔术师,一块竹片,几张纸,就那飞快神速的变出一只自己做的风筝。从母亲的针线盒里拿出栽 “被子”的线缠在卷着的书上,一头系在风筝上三个点聚成的一条线上对我说:“走,放风筝去。”
一阵小跑,来到我们家居住的后山坡上。
后山,阳光洒满山峦,小道弯曲伸延,野草丛丛,山花点点,还可采摘或红,或黄的野果,酸酸甜甜的。如是夏天一阵暴雨后,彩虹下还能捡到野生的“木耳”。
咦,以前上后山玩,不是大哥背着,就是二哥牵着,自己往上爬则是跌跌撞撞的,怎么今天一口气就跑上山了呢?呵呵,看来我是长大了,还是风筝给我的力量。山上,凉风习习,好清新,好多人都手拉一根线,跑的跑,笑的笑,仰头看着天空飘着那五颜六色的风筝。
那天放风筝在给我留下了极大兴趣的同时,也留下了美好的印象。所以,到了第二年看到别人放风筝时候,我便亟不可待地嚷着二哥给我做风筝。
不料二哥对我说:“不要总想到我给你做什么,要学会自己动脑动手。来,今天二哥教你怎样做风筝。”
二哥一边手把手地教,一边对着我说道:“做风筝是件技术、技巧活,做得好,飞上天,做不好,飞不起来。”在检查我削的竹片、竹条后又说:“这个还得削,厚了,这两个竹条不成比例,从新削。”又开始教我怎样裁纸,说道:“裁纸要讲究轻重,不能用力过猛,不然就将纸划坏了。”抬头看我一眼:“我还告诉你呀,这个风筝呢,不只是放飞起来,你还可以将你的心愿‘做’进风筝里,然后放飞在蓝天上。”
我好生奇怪,怎么可能将心愿‘做’在风筝里呢?后来我又去问大哥,大哥说:“可以啊!就是将你高兴的心‘做’进去。”
满山的青草都绿了,满山的花儿都开了,满山都是活力的人影,满山都有欢笑的声音,手拽一根线,仰望天空飘飞着五颜六色的风筝,那就是一颗颗快乐的心。
我手拽那根风筝线,仰望蔚蓝天空下那对我摇头摆尾的风筝,一直向上,向上。突然,风筝“真的”变成了一个会说话的精灵,通过手中那根“电话线”大声的在问我:“你有什么心愿要我带上蓝天吗?”
哇,真的有灵性了呢。我努力地想了一会,快速、急速变成了一句话:“风筝啊风筝,你让我快快地长大、长高吧,长得像我哥哥那样的大,长得像我哥哥那样的高!”
四川攀枝花·竹湖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