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传说中,龙是一种有鳞有须且能兴风作浪的神异动物。关于龙的长相,古人常用“九似”来形容:角似鹿、头似牛、眼似虾、嘴似驴、腹似蛇、鳞似鱼、足似凤、须似人、耳似象。在封建社会,人们认为皇帝是天上的真龙下凡,所以皇帝又被称为“真龙天子”。皇宫所用器物及皇帝所穿衣物都以龙的图案为装饰,不许他人染指。
方腊原是歙州的樵夫,有一天去溪边净手,“水中照见自己头戴平天冠,身穿衮龙袍”,便对吃瓜群众宣称自己是真龙天子,于是借机造反。显然,方腊是在说瞎话、编故事,但吃瓜群众为何轻易相信呢?因为平天冠、衮龙袍都是皇帝穿戴的东西,因而他们相信方腊有天子之相。
方腊被宋江打败后,阮小七杀入方腊的内苑深宫,搜出平天冠、衮龙袍、碧玉带、白玉圭、无忧履后,心里想道:“这是方腊穿的,我便着一着,也不打紧。”便一一穿戴在身上。阮小七本来只是想过把皇帝瘾,开个玩笑,却不料被童贯手下大将王禀、赵谭看到,发生争执,差点打起来。就因为这事,后来阮小七被追夺了盖天军都统制的官诰,又成了平头百姓。可见皇帝的衣服是不能乱穿的,搞不好就有造反嫌疑。
梁山好汉中有几条龙?单从字面上看,绰号中有“龙”的一共有五位:入云龙公孙胜、九纹龙史进、混江龙李俊、出林龙邹渊、独角龙邹润。其中公孙胜、史进、李俊位列天罡星,邹渊、邹润叔侄位列地煞星。
仔细推敲一下,梁山好汉中与龙有关系的其实还有好几位。
比如童威、童猛兄弟,一个唤做“出洞蛟”,一个唤做“翻江蜃”。传说“蛟”是龙的前身,栖息在深水里。“蛟”修炼一千年,就会沿江入海,化而为龙。“蜃”长得很像“蛟”,一说是“蛟”的一种,生活在海边。它有一种特殊本领,吐出的气会幻化成各种各样的楼台亭阁,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海市蜃楼”。不管怎么说,“蛟”和“蜃”都等同于龙的幼年,它们都要长时间修炼,才能进化为龙。童威、童猛从一出场就是李俊的小弟,并且始终和李俊形影不离,对李俊言听计从,什么原因呢?因为李俊绰号“混江龙”,是大龙,他们兄弟虽然威猛,但只是童年的龙,是小龙。施大爷安排他们姓童,是很有道理的。
再比如邓飞和郝思文,一个唤做“火眼狻猊” ,一个唤做“井木犴”。俗话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其中第五子叫“狻猊”,第七子叫“狴犴”。“狻猊”长得像狮子,喜静不喜动。“狴犴”长得像老虎,相貌威严。邓飞和郝思文梁山排名分别为第49位和41位,位居中等偏上,说明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但在施耐庵看来,不管是邓飞还是郝思文,他们都不能算作真正意义上的“龙”。在第八十二回“梁山泊分金大买市 宋公明全伙受招安”中,有宋江率梁山好汉入城朝觐宋徽宗的一段描写:
帝阙前万灵咸集:有圣、有仙、有哪吒、有金刚、有阎罗、有判官、有门神、有太岁,乃至夜叉鬼魔,共仰道君皇帝。凤楼下百兽来朝:为彪、为豹、为麒麟、为狻猊、为犴律、为金翅、为雕鹏、为龟猿,以及犬鼠蛇蝎,皆知宋主人王。五龙夹日,是为入云龙、混江龙、出林龙、九纹龙、独角龙,如出洞蛟、翻江蜃,自逐队朝天。众虎离山,是为插翅虎、跳涧虎、锦毛虎、花项虎、青眼虎、笑面虎、矮脚虎、中箭虎,若病大虫、母大虫,亦随班行礼。
这里,施耐庵并未把“狻猊”、“犴律”与“五龙”排在一起,但“出洞蛟”、“翻江蜃”却和“五龙”一起“逐队朝天”。很显然,施耐庵把“出洞蛟”和“翻江蜃”算作龙类,把“狻猊”和“犴律”只算作普通兽类。如此一来,梁山上应该有七条龙:入云龙公孙胜、九纹龙史进、混江龙李俊、出林龙邹渊、独角龙邹润、出洞蛟童威和翻江蜃童猛。
入云龙公孙胜是梁山元老,排名第4。他自小精通武艺,又拜罗真人为师,学得一身法术,通阴阳、懂五行,能呼风唤雨。每当梁山好汉有难或战事受阻,只要他出面,便能大获全胜。
石碣村一战,公孙胜祭起狂风,火烧官军战船,小试牛刀。攻打芒砀山,公孙胜摆下八阵图,降服混世魔王樊瑞,初露锋芒。他更厉害的手段是罗真人传授给他的五雷天罡正法,斗败高廉妖术易如反掌。最为精彩的是在征讨田虎时,公孙胜在五龙山与乔道清的斗法。双方运用法术,使五条龙在空中缠斗。公孙胜变出大鹏鸟,“把那五条龙扑打得鳞散甲飘”,最终收服乔道清。
我读智取生辰纲一节时是有点疑问的,公孙胜既然法术高超,凭他一人之力就完全可能夺下生辰纲,为什么要找晁盖、吴用等七人合谋?难道公孙胜那时尚未学得真本事?但公孙胜初遇晁盖,就自我介绍说:“为因学得一家道术,亦能呼风唤雨,驾雾腾云。江湖上都称贫道做入云龙。”所以这不是理由。
其实这与公孙胜的禀性有关,他既有正义感,又淡泊名利。公孙胜看不惯贪官污吏搜括民脂民膏,他夺取生辰纲的目的并不是要占为己有,而是要分给贫苦百姓。他知道,身在乱世,凭一己之力很难给百姓带来实惠,必须组织武装力量才能“替天行道”。他的“替天行道”理念是与宋江一致的,只反贪官,不反皇帝。公孙胜是道教徒,道教是出世的,正应了他的“天闲星”之名号。而所谓“入云”,也就是不关心世事,只想自在逍遥、隐逸成仙。再说宋徽宗虽然昏庸,但他信奉道教,人称“道君皇帝”,与公孙胜乃是同道,所以公孙胜虽是“龙”,但他是一条出世之龙,不会有野心。即便他心生异志,他的师傅罗真人也肯定反对。对公孙胜来说,罗真人的话是“一句顶一万句”。
有人说,公孙胜两度离开梁山队伍,是因为他看破了宋江会接受招安,不会有好下场。我倒认为,公孙胜恰恰是看到宋江上了梁山,预知到梁山会走上招安之路,不会与皇帝为敌,才会放心地离去。
史进是梁山好汉中最先出场的一个,他敢于在身上纹上属于皇帝专用的龙的图案,说明他少不更事。而他的星号叫“天微星”,实在太托大。古人认为整个宇宙中的星辰都围绕着北极星旋转,而紫微星是北极五星中的帝星,是众星之王。如此看来,号称“天微星”的九纹龙史进实该有帝王之相,但俗话说“满招损”,又说“物极必反”,在施耐庵笔下,史进虽然侠肝义胆,但说到底只是一个有勇无谋、任性使气的少庄主。
下面的这个情节就很能说明问题。史进带领朱武、陈达、杨春初上梁山,立功心切,自告奋勇去攻打芒砀山的樊瑞、项充和李衮。樊瑞绰号“混世魔王”,项充绰号“八臂哪吒”,李衮绰号“飞天大圣”,这三人的绰号很有深意。历史上的程咬金就号称“混世魔王”,哪吒曾大闹龙宫,齐天大圣孙悟空远在唐朝就有大闹天宫的传说(明朝时吴承恩加以整理,成为《西游记》的主要人物),这三人都是造过反的。史进尽管是“龙”,但连“混世魔王”等“造反派”都打不过,所以他不是一条真龙。
如果他能像他的手下小弟朱武一样看淡名利,跟随公孙胜深山修道,或许还能全身而退。很可惜史进尽管曾反对宋江招安,但因为缺乏主见,一直跟随梁山大部队东征西讨,在攻打方腊时与小弟陈达、杨春和石秀等人一起被庞万春射死了。史进作为第一个出场的好汉,善始而未善终,其实是整个梁山故事的一个缩影。
邹渊、邹润是叔侄俩,他们年岁一般大,在登云山落草为寇,聚众打劫。孙新为要营救解珍、解宝,请他俩帮忙,他们一口答应,非常讲义气。加入梁山后,排名分别是第九十位和九十一位,基本上属于打酱油的角色。
邹渊绰号“出林龙”,邹润绰号“独角龙”。这叔侄俩虽号为“龙”,但并不是中国传统意义上的“龙”,而都是恐龙的一种。“林龙” ,又名森林龙或丛林龙,是典型的装甲恐龙。顾名思义,它的活动范围是在森林或丛林中,一旦出了林子,它也就失去了威风。邹渊星号“地短星”,喻其寿命不长,在攻打方腊老家青溪县战役中竟然被乱马踩踏而死。我其实很想说,你好歹是一条“龙”啊,怎能被马踩死呢?
“独角龙”是头上长有一只角的恐龙,体壮身长,正应了邹润的“身材长大”之形。邹润之“角”其实是脑后生出的一个肉瘤,换句话说,邹润是个脑肿瘤患者,走在大街上,属于回头率很高的那种。放在一般人身上,身患恶疾,想死的心都会有。但邹润内心很强大,楞是把一个脑后肿瘤做成了自己独一无二的著名品牌。这其实还都不算什么,难能可贵的是邹润能够认清大势,看淡名利,在征讨方腊结束后,毅然辞官不做,回老家登云山养老去了。就他这心态,他那脑肿瘤不治而愈都是有可能的。
施耐庵生活的时代,人们知道远古的地球上曾生活过一大群恐龙吗?答案也许是否定的,施老爷子可能还真就把邹渊、邹润叔侄当成传统意义上的“龙”来写了,但显然并未把他们当作“真龙”。所以邹渊是“地短星”,注定寿命有限。而邹润是“独角龙”(龙有两角),是身有残疾的龙,当然也没有真龙天子的命。
那梁山上谁有真龙天子之命呢?他就是混江龙李俊。
水浒第119回,宋江征讨方腊取胜返京,率军行至苏州城外,李俊诈称中风,请求宋江把童威、童猛二人留下照顾自己。等宋江一走,即刻去寻了老朋友费保等人,“尽将家私打造船只,从太仓港乘驾出海,自投化外国去了,后来为暹罗国之主。”也就是说,李俊已预感到回京后不会有好果子吃,于是到海外寻求发展,最终做了暹罗国王,成为了“真龙天子”。
童威跟随李俊“做了化外官职”。施耐庵虽在书中没有交待童猛的结局,但想来也和童威、费保等人一样,都做了李俊的开国功臣。童威星号“地进星”,童猛星号“地退星”,这兄弟二人知道进退得失,而且跟对了人,结局可谓完美。
在施耐庵笔下,“混江龙”李俊从一开始就具备“真龙”的潜质。
首先,李俊具有非凡的统军治军和组织能力。在揭阳镇三霸中,李俊声名远扬,在江湖上很有威望,曾经三救宋江。上梁山后,李俊成为梁山水军大头领,率领水军多次打败童贯、高俅大军的围剿。征讨田虎时,李俊率水军乘飞江、天浮,夺取四处城门。征讨王庆时,李俊率水军大战瞿塘峡,攻下云安州,并在胡俊的协助下,招降东川、安德,使得“农不离其田业,贾不离其肆宅”。征讨方腊时,李俊率水军收复江阴、太仓,在攻打苏州、杭州时也立下赫赫战攻。如此种种,说明李俊是一个能够独挡一面的领袖人物。
其次,李俊本人智勇双全。卢俊义攻打太原时,李俊进献水攻之计,掘开智伯渠,水灌太原,大获全胜,这智谋堪与吴用相提并论。李俊的“勇”更是出类拔萃:三败高俅时李俊擒杀金陵水军统制官刘梦龙。后又和童家兄弟扮做渔人,生擒伪“真龙天子”王庆。这二“龙”被“混江龙”生擒,一点也不冤枉。李俊水上功夫了得,但陆战成绩单也很优秀,他曾一枪刺死方腊手下飞水大将军昌盛,与石秀合擒杭州守将吴值。
再次,李俊善能韬光养晦,行事慎密,顾及兄弟情分。宋江剿灭田虎、王庆后,朝廷禁约宋江大军,不许进东京城。李俊和张横、张顺、阮氏三兄弟曾请军师吴用商议,表示要劫掠东京,复回梁山泊落草。吴用不敢做主,此事也就作罢。李俊尽管起了反心,但后来仍能在宋江麾下屡立战功,说明他很看重兄弟之情。即便征讨方腊后诈病,离开了宋江,他也没有违背宋江招安的宗旨。因为他混江入海,化外成“龙”,并未在中华起兵作乱。既不违背梁山誓言,又做了“真龙天子”,李俊可谓是梁山结局最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