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上,医院里灯光昏暗,身着白色制服的医护,像是行走的白莲。
运动扶着哥哥,跟随嫂子的身影,来到门诊室。医生上了年纪,倒还干净利落,一股医者风范由内而外散出,不觉让人肃然起敬。
运动不以为然,他还是佩服上一次给自己扎针的那医生,人家的技术就是好。一针下去,全身酥麻,没有丝毫疼痛。
他回过神,就听到老医生说了两个字。
“住院。”
“俺孩他爸这是咋的啦?”嫂子怯生生地问一句,透露出心底万般焦急。
“以我多年的行医经验,应该是出血热。”
运动与嫂子一头雾水,“出血热”是个啥病?要命不?心里盘算,没好意思开口。
办完住院手续,嫂子先行回家,运动留在医院,床前床后照顾哥哥。
病房里熄了灯 ,运动听着哥哥轻微的呼噜声,睡意全无。
走廊里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运动心里春风徐徐,脑海里有个身影随着脚步声款款走远,背影撩人,像早春村口垂下的柳枝,被风一吹,那叫一个动人。
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暖流,运动起身,光着膀子出了病房。左右扫一眼,没人,只有灯光照着白墙,走廊深邃而幽长。
灯光密集处,传来清脆爽耳的说笑声,运动立刻觉得自己病了,心跳加速,隔着厚厚的胸肌依然可以感觉到雄壮有力。
在护士台前,走了几个来回,还是没找到足以让自己开口的一句话,只能回到病房的空床上,躺下睡觉。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运动又觉得整夜都没睡,好像跟不同的女人聊天,粘连着裤子的肌肤,又隐隐证明不仅仅是聊天。
“运动!”
哥哥喊他。对,是运动。心里这么想着,从床下取了尿壶,伺候哥哥方便。
早饭过后,几名医生查房,问了一些情况,为首的老医生捋了捋被风吹起的头发,盖住一片不毛之地,眉间挤出一道深沟。
“病人家属跟我出来一下!”说罢转身,背着手出了病房。
运动跟着出来,到了医生办公室。
“病人这个情况,我建议转到县医院治疗,毕竟那里条件好,说不定办法。”
“这个,我不当家,等我嫂子来了,商量一下再说吧。”
嫂子来了之后,运动一五一十地将医生的话重复一遍。嫂子当即决定去县城给丈夫治病。
进了县城,运动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够用,哪哪都是靓丽的风景线。最令他感慨的还是县医院,气派的门诊大楼,医生不秃顶,护士多得记不住,高的身姿挺拔,矮的小巧玲珑。
一切都好,唯一的遗憾是,哥哥的病还是没治个明白。
回到家的第二天,哥哥的精神状态出奇的好。早晨就要吃有煎茄子,喝绿豆稀饭。一家人看着他好转,压在心里的石头稍稍有点松动。
饭后,哥哥挨个摸着家里的木匠活工具,目光坚毅地对着运动说:“等我好起来,咱哥俩好好干,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大吃大喝了。”
那是,一年剁肉馅,用坏了三个菜板子,幸亏不用买,运动心里嘀咕。
哥哥抬头,目光透过屋顶巴掌宽的缝隙,天空很蓝。侄子曾经自嘲:“躺在床上,伸出舌头就可以接住雪花。”
“咱家的房子该修了,也该给你盖个房子,寻个女人了。”哥哥继续说着,是那样的语重心长。
运动听着心里欢喜,扶着哥哥回到床边坐下。
运动的父亲,听着哥俩的对话,眼里闪着光,晶莹剔透,脊背突起,弯成一棵刚破土的豆芽。
泪水溢出眼眶,翻过道道皱纹,躲进唇边花白的胡须。
他老了,见多了生死,“回光返照”四个字,在他心里化作了钉子,一阵钻心的剧痛袭来,双手捂着胸口。
三天之后,运动哥哥去世了。
悲伤淹没了这个没有院墙的院子,刨子、斧头、凿子都挂着一层淡淡的忧伤,仿佛在怀念那一双手的温度。
很多事都抵不过时间,喜的,悲地,都会一点一点被淡化,在运动心里淡化得出奇地快。
冬日的风很轻,刮到脸上却很重,生疼。运动与一老汉靠在墙根晒太阳。
这位老人,也是村里的传奇。当年他哥哥病故,他就默默承担起照顾侄子侄女的责任,当然也没忘照顾着嫂子,最后侄子侄女都跟着儿子喊他爸。
运动将信将疑,心里蠢蠢欲动。回到家先与老父亲商议。
“爹,我有件事跟你商量。”运动目光看着脚尖,不敢与父亲对视。
“啥事?”
“村里的锯大爷,给我讲了他年轻时候的事,他那个事…你知道吧?”运动支支吾吾半天,没说明白。
“啥事?”老人家依旧不明就里。
“嫂子也不是外人…”运动直奔主题。
“我的傻儿子,那是啥时候的事了?现在行不通了。你嫂子是个脸皮儿薄的人,你叫她咋出去见人?不行!”
门外哇地一声,女人在哭,把屋里说话的父子俩吓得身子先后一抖。
“请切不来---坏菜!”运动夺门而出,一溜烟逃跑,身后传来嫂子连哭带骂的叫喊声。村里的闲人,纷纷赶来看热闹。
太阳羞红脸,露半个脑袋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