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到石家庄,时在八月。那是我头一次独自远行。
八月,长江中游的气候,秋已至,伏未尽,暑气依然逼人。
午后,我从码头登上了开往汉口的小客轮“汉九班”。
江水涛涛。“汉九班”拖着长长的浪痕,沿长江近岸逆流而上,几只沙鸥循着浪痕一路翻飞。江面远处,那长满芦苇的江滩是戴家洲洲头。
洲头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渐渐变成了一条灰绿色的细线,直至水天相接,只剩下茫茫一片——忽然意识到,我正在离别这片生我养我的热土,归期遥遥……望着滚滚后退的长江水,我的眼角不禁湿润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汉九班”已渡过长江,沿左岸行驶。岸边的芦苇在夕阳的映衬下,勾画出青黑的剪影。暮色渐渐笼罩着江面,遥望右岸,星星点点的灯火愈来愈明。我倚着栏杆,看岸上万家灯火,思绪久久不能平静。
凌晨,“汉九班”终于在汉口靠岸。天空下起了小雨,我瑟缩在屋檐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抬眼四望,萤萤的路灯下,一条泛着青光的柏油路伸向远方。
一辆人力三轮车路过,骑车的师傅冲着我大声喊:“哪里克撒(哪里去)?”
“火车站。”
“五块,上车。”
我正要上车,师傅诡秘一笑:“冇来过汉口吧?那边,直走,不要拐弯,几分钟就到。”
我谢过师傅,沿着他指引的方向,靠屋檐前行。
走了大约不到两里,一座颇有特色的建筑出现在眼前:高高的门窗,上方都是一样的圆拱,正中最宽最高的大拱内嵌着圆形的大钟,拱顶之上的矮墙十分考究,形如石碑,上面从右至左写着黑色的繁体大字“京漢火車站”,碑墙上方,停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
售票的柜台高高大大,出票的窗口却只有书页大小,不由让我联想起鲁迅文章里描写的当铺。买好火车票,一直等到上午十点多,我终于踏上了去石家庄的火车。
绿皮火车一路向北,重复着单调的节奏:“况且况且,况且况且……”倒挂在车顶的电扇摇头晃脑,时而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
车厢过道挤满了站客,水泄不通。
“瓜子花生矿泉水,啤酒饮料方便面。”
“腿收一下。”
“……”
火车售货员时不时喊着自编的顺口溜,推着小货车在拥挤的过道上艰难穿行。
又到凌晨,火车到达目的地石家庄。车站广场地面潮湿,看得出刚下过一场阵雨。
时候还早,公交车尚未运营。“就差一位,上车走啦——”“面的”司机热情地向刚出站的人们招呼。第一次远行,人生地不熟,因害怕司机欺生“宰客”,又无要紧的事,我决定步行到槐底,等到天大亮时再打听我要去的具体地点。
借着昏黄的路灯,我按照地图,沿中山路、建设大街、裕华路行走,大街上偶尔有轿车驶过。到了裕华育才街口,一路向南,便到了槐底,比预计的顺利。避开了“宰客”的司机,又终于不必担心迷路,我感到轻松了许多。
心情一放松,倦意便袭来。我踽踽独行在陌生城市的街头,希望有一条长椅或一座凉亭,可以让疲惫的身体歇一歇。
育才街两旁,路灯照映下,高大的垂柳葱笼翠绿。微风拂动着柳条,不时有雨水滴落在身上,凉凉的。
回转到裕华路,一座公交亭的中央,有一方宽而平的低矮平台,水磨石面板,圆角,像个睡榻。我从背包里掏出床单,铺在“睡榻”上,头枕背包仰面躺下,心里忽然感到一阵酸楚……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阵“刷——刷——”的声音惊醒,揉揉睡眼,发现天已蒙蒙亮,几个清洁工正挥着扫帚开始打扫街道,不时向我投来奇怪的目光……
我收拾好床单和背包,在清洁工们的“目送”下,向槐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