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一位叫做王柳云的清洁女工火了。
来自湖南农村的她,在北京打工。
因为喜欢在工作的女厕所里画油画,她成了媒体争相报道的对象。
但是让王柳云觉得别扭的是,这些媒体,要不就是带着俯视的眼光给她贴标签。
例如,尽管她已经在城市工作多年,但依然被很多媒体称为“老农妇”。
要不就是用同情的目光,怜悯她的境遇。
这些都让王柳云觉得不舒服。
王柳云的故事,也引发了人们对于“清洁工人”这个群体的讨论。
他们是城市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人群,但在大众媒体上,又仿佛隐身一般,很少被公众看见。
这是为什么呢?
最近,有一部法国电影,就将镜头对准了这个群体——
《乌斯特雷姆》这部电影由法国国宝级女演员朱丽叶·比诺什主演。
在片中,许多人心中的女神比诺什放下身段,亲手体验清洁女工的生活,洗厕所、擦马桶,还有一幕全裸出境。
很多评论都说,没想到导演敢这么“糟蹋”女神。
但比诺什这么演,也是必须。
因为在片中,她饰演法国女作家玛利安,为了感受经济萧条下底层工作者的不稳定感,化身为清洁女工,体验生活。
为了找到清洁工的工作,玛利安伪造了自己的遭遇。
她谎称大学毕业以来一直做家庭主妇,被老公抛弃后,才不得不来当清洁工。
电影一开场,我们就见证了清洁工人的就业环境。
就业中心的人告诉她,为了找到一份工作,她必须和雇主说:
自己随时都能工作,包括周日,可以接受法定最低薪资。
因为到处都是失业的人,你不做,有的是人愿意做。
但清洁工的工作,显然比玛利安预想的还要辛苦一万倍。
第一天工作,她就要负责清扫公共厕所。
平时在家从来不做家务的她,必须戴着橡胶手套,用海绵布擦洗充满污渍的马桶。
一天忙活下来,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还得接受雇主的挑剔:这里有水渍,那里没擦干净,速度还不够快……
从没受过这种委屈的玛利安,一个没忍住,就顶嘴反驳回去了。
结果可想而知:
第一天上班,她就被老板骂又蠢又懒,给辞退了。
但让玛利安感到欣慰的是,在底层劳动者中,大家都非常热情地互相帮助。
听说她失业了,有人替她找工作;听说她没有通勤车,有人替她借车子。
很快玛利安认识了一个好朋友——三个孩子的单亲妈妈克里斯丁。
克里斯丁为她介绍了一份在游轮上的工作。
作为报答,玛利安每天载她上下班,并以此为契机,深入地了解这个人。
这份游轮清洁工作,被克里斯丁称为“地狱”。
每晚,豪华游轮停靠在码头,清洁工们就得赶紧上船,在有限的停靠时间内,完成打扫工作。
平均每4分钟,他们就得打扫完一个房间:
换好四个铺位的床单、被套、枕套,还得擦干净马桶、洗手台。
这样十几个小时地工作下来,却只能拿到最低工资。
从天黑干到东方将白,常常是下班后累到手都抬不起来。
回家路上,他们路过一片大海,玛利安兴奋地脱掉衣服,下海游泳。
克里斯丁说:你知道吗,我每天上下班路过这片海,可我从没想过要停下来欣赏。
在这里,我们就能看出玛利安和真正的清洁工人之间的差距。
对玛利安来说,体验清洁工的生活是主动的选择。
她本可以不这么累,但为了积累写作素材,她主动为之。
所以,在劳累了一天之后,她还有心情可以下海游泳。
因为这样的日子对她来说,是有一个头的,只要积累的素材够了,她马上可以辞职不干。
但对克里斯丁来说,这份活,却是她不得不做,并且望不到尽头的。
为了支付房租、三个孩子的学费,她即使再累,也没有任何选择。
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之后,她只想尽快回到家中,躺上几个小时,再接着出门工作。
正如就业中心的工作人员,发现了玛利安是作家之后所说:
你受不了时可以不干,回到原来的生活,但来这的人可没有选择的权利,这就是最大的区别,不是吗?
但我们也必须说,玛利安不只是把这次经历当作猎奇。
她的出发点,是体验底层劳动者的生活,写书反映出他们的困境,希望引起重视,解决他们的问题。
但那道阶层之间深深的鸿沟,仍然是横亘在她和其他清洁女工之间。
有一次,玛利安无意间发现克里斯丁在翻她的钱包。
她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克里斯丁是不是在偷她的钱?
但没过多久我们就发现,原来,克里斯丁不过是在看她的身份证件,想要为她准备生日惊喜。
尽管自己很穷,克里斯丁还为玛利安买了一条四叶草幸运项链。
知道真相后,玛利安感动不已,发誓到死都要戴着它。
这里尤其让人感慨的是,即使是和清洁女工们已经打成一片的玛利安,在遇到那种情况时,第一反应也仍然是怀疑。
这不是玛利安有意看低朋友,但正是这种无意识的反应,才更能说明不同阶层之间的鸿沟,是多么难以弥合。
而这样的鸿沟,在克里斯丁意外发现玛利安是作家之后,就再也无法愈合了。
克里斯丁斥责玛利安,羞辱了她,也羞辱了信赖她的大家。
因为在她看来,玛利安只是把他们的生活,当成了一道景观。
她接近他们,不过是为了把他们的生活,当成猎奇的对象,展现给那些工作之余,仍有闲暇看看书的有钱有闲阶层,来展示自己的同情、博爱,获得一些道德上的安慰。
但对于克里斯丁和那些清洁工人们来说,他们的生活会有什么改变吗?
或许一时之间,他们会得到许多媒体的关注,甚至成为热门话题。
但热闹之后呢?
他们仍然必须在这没有太多选择的人生中,咬牙坚持下去。
在电影最后,玛利安的书还是发表了,并大获成功。
她也获得了她欺骗过的绝大多数清洁工人们的谅解,但她当初最要好的朋友克里斯丁,仍然不能释怀。
最后,克里斯丁把玛利安请到两人当初一起工作的码头,邀请她再次换上工作服,和他们一起上船打扫一次卫生。
虽然玛利安仍然戴着克里斯丁送的那条项链,但她仍然强忍着眼泪,拒绝了这次邀请。
正如玛利安所说,这没有意义。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即使她愿意再次和克里斯丁一起打扫卫生,他们的友情,也仍然是建立在伪装的基础之上。
下了船,她还是会做回一个作家,享受着中产阶层的社会地位和社会声誉。
而克里斯丁,却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很可能一辈子都要被困在这如同地狱一般的工作环境里。
也许,还会像那些年老的清洁工一样,为了最低工资,长年累月地过度劳累,终于变得肥胖、臃肿、迟钝,直到耗尽自己的生命。
玛利安的书写,好像让大众注意到了清洁工人的处境,却又好像无法根本改变那些具体的人遇到的具体的问题。
正如我们现实中,很多媒体对王柳云的报道一样。
或许,当人们带着好奇、同情的目光来围观她时,她的生活会收获一些热闹,曝光带来的名气,也能帮她多卖一些画。
但当热闹散去,她依然需要在那小小的女厕所里画画。
未来,她也依然没有太多职业选择的机会。
这也正是《乌斯特雷姆》(另一个译名《两个世界之间》或许更为合适)这部电影最深刻的地方。
它带有批判性地让我们看到了底层劳动者的艰难处境,却同时也十分谦卑、自觉地意识到了,自己这种至上而下的目光的局限性。
很多时候,我们并不能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朵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