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叶绍翁的这首《游园不值》,让攀过矮墙的一枝红杏惊艳了千年。年岁渐长,我的目光常常越过那枝红杏,流连于诗人久扣不开的柴扉前,遐想园内居住的该是怎样的风流人物。
作者:赵凤贞
柴扉和园内的苍苔花径浑然相映,一如隐居多年的叶绍翁和园内的布衣主人自是高山流水的知音。小扣久候却无怨言,足见两人彼此看重又惺惺相惜,而那“应怜屐齿印苍苔”,看似玩笑般的猜想,更是他们相知弥深的见证。柴扉乃草木之门,自然挡不住众人入园的脚步,君子便不同了。知己的默契自持所呈现的修养之美,亦如满园关不住的春色,漫过苍苔与柴扉,直抵内心清明处。
无独有偶,久经离乱的杜甫,曾在成都西郊浣花溪头的草堂长住。友人崔明府前来探望,这令野老情怀大慰,挥毫写就“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的千古佳句。崔明府是何等人我们已无从知晓,但能入蓬门来看落魄的朋友,应是重情重义之人。主人对朋友来访感到满心的欢喜和至诚的期待,足以想见蓬门之内将是怎样一场酒逢知己的“盛宴”了。如此神来之笔,除了令我辈汗颜之外,也只能感叹蓬门之内多雅士了。
能有知音往来固然好,可事实上知音难觅,李商隐曾感叹:“城郭休过识者稀,哀猿啼处有柴扉。”连认识的人都稀少了,遑论知音呢?即便有,身处山林荒野,见上一面也着实不易。所以更多时候,“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之后,是如潮的寂寞来袭,而那“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的相问,不过是一场奢侈的期待罢了。且不论相送的是不是知音,王孙公子热衷功名当是常理,哪儿有时间来陪你这乡村野老?以“年”为计的等待多么漫长。王维有诗,“寂寞掩柴扉,苍茫对落晖”“寂寞柴门人不到,空林独与白云期”,可见寂寞之深;而元稹的“柴扉日暮随风掩,落尽闲花不见人”,则更显院落空空,寂寞开无主的神伤之态。
然而寂寞处即觉悟处。人们都说:“自古圣贤皆寂寞。”我却认为,正是这种寂寞情怀,方才成就了圣贤。草舍柴扉让他们隔绝世俗、超然物外,也使他们沉想深思,凝练内在的生命深度,从而在精神领域更上层楼。更上层楼,王维才有了“倚仗柴门外,临风听暮蝉”的悠然之心;更上层楼,陶渊明才有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然之意。
心安茅屋稳,性定菜根香。古往今来,多少人抵达繁锦之后,仍旧皈依在小小柴扉之内,于每朵花前认清自己的前世,于天地间行走成草木的颜色。待把浩大的曾经炼成寻常日子里的波澜不惊,才发现昨天与今天之间,那隔着的万里江山以及千重昼夜的,不过是一扇柴扉,一扇鄙薄过、遗弃过、露宿过、轻扣过、日暮清风里开合过的柴扉。
也许很少有人知道,远古时代柴扉的象形描写,竟是甲骨文中的“困”字;“口”像柴门的框架,“木”表示树枝或荆棘之类的东西,木在口中,以阻挡他人进入。其实对居于柴扉之内的人而言,若能看破,有形似无形;若看不破,拘囿的不过是自己罢了。
生命中的柴扉,需一扇一扇、一重一重看清、悟透,如此才能听见心底奔涌着的天籁之音。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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