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诜还是所知最早的苏诗出版人,所出名为《王诜刻诗集》。“乌台诗案”前,眼看苏轼将遭到调查,当初给苏轼印诗刊的驸马王诜得知消息,立刻通知苏辙,苏辙又派人通知身在湖州的苏轼。
这一年,苏轼最好的朋友文同去世,七月七日曝诗会,他看到文同生前送自己的一幅绝妙墨竹图,写下了一篇记述他与文同之间关于“画竹长万尺需用绢二百五十匹”的斗嘴趣事。就在思念故人的落寞时刻,苏轼收到了子由差人送来的消息。官差到时,他一度躲避不敢出来,最终只能强打精神依礼迎接。
大概是十月初,对于苏轼的审问才宣告终结,驸马王诜也在被牵连之内。他和苏轼互赠过各种礼物,也交换过诗文,同时因为“泄露密命”被追罪。据说苏轼曾将“开运盐河诗”寄与王诜,起初王隐讳不答,后经多次问证才不敢隐瞒,老实将此诗交出。苏轼被足足问了五天才实话实说。
苏轼罪状中详细叙述了王诜与其往来的事实,如王诜累次送酒食茶果给苏轼,又送过弓一张,箭十支,包指十个;苏轼托王诜着人背裱画幅36幅,王诜买单;苏轼赴杭州通判任,王诜送他茶、药、纸、笔、墨、砚、鲨鱼皮、紫茸毡等林林总总一大堆东西;赴徐州任时,王诜送羊羔酒四瓶、乳糖狮子四枚、龙脑面花象板、裙带系头子、锦缎等,这些日用杂物,饮食茶果都成为二人结交的罪证。此外还有金钱往来,苏轼嫁外甥女,向王诜借钱二百贯,后又续借一百贯,但从未归还;苏轼曾帮秘丞柳询借钱,试图抵押自家的犀角欲卖三十贯,王诜遂送钱给柳询,“不须犀角”;还有苏轼代相知僧人在京求师号、紫衣、祠部度牒等事,王诜无不帮忙,这些人情来往,更要算进去。关于乌台诗案的政治背景十分复杂,如此不厌烦琐的罗列,表明王诜很可能也是对方打击的对象,而不是单纯被牵连,最终他被削除一切官爵,苏轼则被贬黄州。
王诜早前曾因赵世居谋叛案被牵连,后来他曾向神宗抱怨道:“今后不敢与人往还了。”神宗说:如果是温良士大夫,有“往还”也没什么坏处。苏轼后来听说了这些事,也曾打趣王诜说,原来我们家也是不温良的啊,你又一次误交了不温良的苏轼。
王诜的夫人是英宗和高太后次女,当朝皇帝神宗的妹妹宝安公主,王诜遭贬后宝安公主一病不起,神宗亲去探病,问所欲,公主说只有让王诜官复原职。为了照顾妹妹的情绪,神宗只好下令照做,但公主还是撒手人寰了。公主死后,王诜依然被外放均州。此后七载,与苏轼互不联系,两个犯官当然也不能联系。在苏轼留下的其他信件中,却可以看到他对王诜的点滴思念:“家有婢,能造酒,全似王晋卿家碧香,但乏可与饮者。”酒在此,人在哪呢。
哲宗继位后,执政的高太皇太后当然要把姑爷叫回来,王诜从登州刺史的位上还居京师,复文州团练使、驸马都尉,那时苏轼也被召回京,据说二人在宫殿门外执手唏嘘,竟说不出一句话来。此情此景,王诜觉得必得写下点什么才能宣泄,遂作一首五言诗,拿去让苏轼和诗。苏轼写了一首《和王晋卿》并在叙中写道:“予得罪贬黄冈,而晋卿亦坐累远谪,”……“怜其贵公子有志如此,故和其韵。”你一名门之后、富贵公子,竟被我连累远谪七年,实属不易,对不起了。
值此大难过后,苏轼与王诜又重新建立了联系,依然是互通书画的好友。王诜喜好苏轼书法,虽是关系熟络的朋友也不好直取。他知道苏轼偏爱用最讲究的毛笔,最贵最稀有的纸和墨。为了投其所好,王诜曾一次赠送上等墨丸26丸,品种多达十几种,其中材质价格不菲,书写效果会点点泛光。苏轼尝试把这些墨丸混合研磨,书字实验色泽深浅,并计划如果合研效果好就全部捣合在一起,应当会是佳品。他说自己在黄州的时候,邻近四五郡都送酒,自己就把这些酒合置在一个大容器里,起了个名字叫:雪堂义樽,这新制的墨丸也可以仿照起名,叫作雪堂义墨。
宋哲宗元祐二年(1087)苏氏兄弟的九本字帖的精摹本已然出版。不仅后代文人,就连苏轼的身边好友也在收藏他的书法。一天晚上,几个朋友在他家帮忙翻查几个箱子,有人找到一张旧纸,上面依稀可见苏轼的字迹,仔细一看原来是他在黄州贬谪期间醉时写的《黄泥坂词》,这张纸污迹斑斑,有的字连苏轼自己都无法辨认了。好友张耒把这些字重新抄了一遍交给苏轼,原件却自己保留下来。过了几天,苏轼收到王诜寄来的一封信,信中说自己日夕求购苏轼的书法,近日又“以三缣博得两纸字,有近画当稍以遗我,勿多费我绢也”。苏轼又用最爱的澄心堂纸和李承晏墨,写了《黄泥坂词》赠给王诜。
王诜的豪绰在《水浒传》中也有反映,小说中他被称为“小王都太尉”,派亲随高俅将“一对儿羊脂玉碾成的镇纸狮子”和“玉龙笔架”送给端王赵佶,结果高俅就此发迹。
元祐三年(1088),王诜为王巩(字定国)绘《烟江叠嶂图》,苏轼观后顿时怀念起武昌樊口的景色,亲书诗曰:“桃花流水在人世,武陵岂必皆神仙。”“寄语风流王武子,三人俱是识山人”,诗中不仅流露出历经磨难后的归隐之意,更有对受牵连好友的愧歉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