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菱出圈火起来是在疫情期间。
2020年初疫情爆发初期,五菱一边喊着“人民需要什么,五菱就造什么”的口号,一边神速的仅用7天就完成100万口罩生产,又仅用76小时就造出第一台五菱牌口罩机,成为第一个既能生产口罩,又能生产口罩机的车企,后来这口罩还上了春晚。
大家逐渐发现五菱还真是个神车,外能漂移战宝马,内可发家又致富,穿梭于城市与乡村之间,跋山涉水下泥地,拉人载货不含糊,真是人民发家致富好帮手,无愧于秋名山神车称号,神州大地处处流传着他的神迹。
五菱就是这么经济实用、皮实耐造,车开到报废发动机还能拆下来接着用。大家可以到B站上随手搜一下五菱宏光感受一下。
五菱最接地气的一点,不光是他能知道人民需要什么,而是他自己就是人民之一。捋一遍五菱的发展史,就会发现他和人民特别像,挣命拼搏最后也可能只是为了起码的生存和生活,为了过上最普通的日子,把生活的苦自己”嚼嚼咽了”。
活着叫五菱的其实有三个,我们常说的那个造口罩、生产五菱宏光的五菱是上汽通用五菱,他的现任爸爸是A股上市公司上汽集团,前任爸爸叫“柳州五菱”,后来更名为广西汽车集团有限公司;上汽通用五菱在被前爸爸过继给现爸爸之前还有个兄弟,也就是在香港上市的“五菱汽车”。我们后面聊的都是上汽通用五菱的故事,过继的故事也会慢慢讲。
五菱前身叫“柳州动力机械厂”,最早可以追溯到1958年。那一年柳州机械厂在柳江西边盖了个新厂,厂名多了个“动力”,其实就是分出来一波人专门搞船用发动机业务。五菱的难处在于,他从一出生就得琢磨怎么活下去。
事情是这样的,1958年我国第二个五年计划开始,由于一五时期大家伙各项生产工作完成的贼出色,二五就出现了脱离实际的“大跃进”,而且祸不单行,加之严重自然灾害和苏联撤走对华援助,农业产值迅速大幅下跌,老百姓很快吃不上饭。三年困难时期来了。
饭都吃不上的年代国家腾不出心思琢磨造船,船都不造了更没人要船用柴油机。有些人生来锦衣玉食金汤匙,有些人生来就只为“活着”。五菱的厂房车间刚刚建好就要面临无机可造。
为了尽快让全国人民吃上饭,国家提出实现全国农业机械化,其中广西分得一座年产5000台水田拖拉机工厂的任务。这时候全广西还没人会造拖拉机,快饿死的五菱接到试制拖拉机任务就开了挂似的开始玩命儿研究,几十公斤重的零部件,没吊车就用人工抬,没经验工件做错了就返工重做,在夜以继日打了鸡血般的鼓捣下,竟只花了57天时间就搞出了2台拖拉机样机,也就是后来的丰收-37拖拉机。
可是试制成功不代表就能顺利投产。五菱先建柴油机厂又改建拖拉机,摊子铺得大步子迈不开,在1961年被列为缓建项目,其中1000多名员工被裁了400多名,近半设备被封存,工厂面临关闭危机。后来好赖是在留下来的600多名职工的齐力争取下,厂子终于没被关掉。
后来五菱终于再次恢复基建生产,凭借着全厂人的努力,实现了量产,再后来干脆直接把名字改了,叫“柳州拖拉机厂”。70年代初期,柳州拖拉机厂产量每年增长40%,两年翻一番,1978年产能已经到了5000台,直接挺进全国八大拖拉机厂。
看上去还不错,但也是一直到了这时候,五菱才刚刚扭亏为盈实现盈利。
五菱周秉义即便是这种饿了十几年刚刚吃饱的日子也没能过多久,才喘口气就来到了1978年,拖拉机不再由农机局包销,五菱夜以继日埋头抢生产,一夜之间发现拖拉机堆满了厂子却一辆也卖不出去,而且造的越多亏得越多,柳州拖拉机厂再次陷入亏损。
那段时期的五菱饿的两眼冒光实在太苦,也顾不得体面先活下去再说,缝纫机、棉织机、电风扇,什么能卖出去造什么,最惨的时候要靠给别的工厂造零件过日子,美其名曰“以杂养专”,其实根本没有专。
《人世间》有一段讲军工厂快活不下去的时候,周秉义费劲周折从俄罗斯搞来了一艘退役巡洋舰救了军工厂和厂里的几千名工人。五菱的周秉义叫姜公望,大伙称他为“丁叔”。
丁叔1926年生人,19岁考入清华大学物理系,毕业后在大学、铁路局、工交部干过,38岁来到五菱当副厂长的时候五菱才刚刚起步,但这个学霸企业经营管理能力巨强,很快就把五菱搞得热火朝天,前面提到的70年代初产量两年翻一番直接保送八大就是他一手操办,后来时代突变以杂养专这么务实的事也是他办的。
丁叔更大的贡献在于他为五菱拉来了巡洋舰——三菱。没错,就是日本那个三菱,有些对车没概念的人还常误以为他俩是一家,他俩不光名字像,其实第一辆五菱就是“逆向研发”的三菱。
事情是这样的。1980年,中央农机部军工局有意造出中国自己的小货车,就从日本引进了一辆三菱微型货车的样车打算仿制一辆,这活交给了柳州机械厂(五菱母公司)和沈阳拖拉机厂,一个造底盘一个造拖拉机分工明确。丁叔一听说有这活路那还能便宜了沈阳拖拉机厂,立刻跟柳州市政府打报告说这活我能干,立军令状保证完成任务。在柳州市政府协调下,这事真成了。其实柳州市政府也是个极其务实的政府,这个后面会展开聊。
五菱一没技术二没经验三没钱四没人,要啥没啥兜比脸干净,我举两个例子大家感受下把这事干成有多难。
第一个是五菱根本没有精密测量和制造机械,2500余种、5500多个零件工人们一个一个手工用锤子敲,敲了2年;
第二个是,就算敲出来不代表就能生产销售,要有生产资格证,决定哪家车企有资格生产什么样的车的“汽车定点会”马上就要在天津召开,五菱压根没有参会资格,不在考虑范围之列。
关键时候还是丁叔,叫上几个人就驾驶手工打造的小货车开去天津要参会资格,要知道广西的第一条高速公路要到15年后的1997年才通车,此去天津足足在我神州大地开了2300多公里,车子竟然还真没事,五菱的神迹从这时候就开始初步显现。
到天津后中国汽车总公司也很直接:“中国市场汽车需求量较少,已有那么多汽车厂,你们不能做汽车”,丁叔仿佛李云龙附体:“职工要吃饭,我们到这里来是赶考的,不让我们参加这个会,那不行”,最后在丁叔的极力争取下,五菱终于拿到了生产资格。
后续转产的过程中也面临各种各样困难,但五菱最终还是在1984年通过了国家的各种鉴定测试,被国家计委和机械工业部指定为中国四大微车定点生产厂家之一。
第二次危机算是又熬过来了。
小账和大账第三次危机发生在千禧年更替之际。第二次危机解除后,五菱发展似乎一路平顺:1985年更名为柳州微型车汽车厂,87年正式启用五菱logo并沿用至今,90年首次实现汽车出口,96、97、98年产销分别达到7万辆、9万辆和10万辆,连续三年行业排名第一。
但是微车这个生意门槛低竞争激烈实在太苦逼,身处在汽车鄙视链的底层,就像AE86再快,如果不换个引擎遇见须藤京一也要爆缸,搞到最后大家只能打价格战。90年代包括五菱在内的八大微车生产商耗光血槽打价格战,死了一半。
五菱自损八百伤敌一千在98年冲到剩下四家第一,赚钱能力却惨不忍睹,比如2002年实现11.5亿的收入,可净利润才不到2000万,利润率低至1.7%,同时资产负债率却高达86.32%,比现在很多高杠杆的房企都高,而流动负债6.76亿已经超过流动资产6.05亿,短期偿债能力也面临巨大压力,随时有暴雷风险。
雪上加霜的是,价格战中存活下来的长安铃木、昌河铃木、哈飞铃木都纷纷在实际更替之际上市,其中长安1996-1997年连续两次增发筹集了10多亿资金,后来又债转股9亿收了“南微”,昌河也在2001年顺利A股上市,松花江汽车完成股改蓄势待发。
为了解决危机,后来的事情大伙就熟悉了,2002年上汽通用五菱正式成立,上汽、通用、五菱集团分别持有上汽通用五菱50.1%、34%、15.9%的股权。
这事虽然在2002年落地,其实从1998年就开始折腾了,一波三折,方案推倒重来了两次。
最开始,五菱想B股上市引入通用,通用花9000万美金取得五菱34%股权,但方案被通用底特律总部否了,给的台面理由是五菱盈利能力不行,实际是通用在全力筹备收购韩国大宇,没有闲钱和闲情管五菱这边;
五菱没放弃,随即调整方案,打算拉大腿上汽入局,先将控制权无偿划转给上汽,再B股上市引入通用。怎料赶上B股市场对内开放,B股价格一路飙升,通用以原始股价购买涉嫌国有资产流失,方案又被国家主管部门否了;
最后落地的就是大家最终看到的方案,五菱集团先无偿划拨75.9%的股份给上汽,并成立合资公司上汽五菱,然后再以技改名义增资扩股引入通用,向通用占扩股后34%的股权。
重组后通用出技术给发动机,五菱出品牌、渠道和成本控制实力,共同开发出一代神车五菱之光,这车神到卖了单年94.3万辆的全球销量,被《福布斯》誉为地球上最重要的一款车。
这个方案吊诡之处在于,通用至少还给了股权款和发动机技术,拿了股权大头的上汽究竟干啥了就占了51%的股权?出个合资通道就捡这么大个便宜?五菱就这么冤大头?这账怎么算也算不平。
世上没有不平的账,如果小账不平,背后必有大帐。
这次股权合作其实五菱集团本身没有什么话语权,背后是柳州市政府在主导,通过将五菱过继给上汽集团,换来上汽通用五菱在柳州建厂,换来成千上万的就业和柳州汽车产业集群。
这不是柳州市政府第一次这么做。
1994年,柳州市政府用柳州特种汽车厂全部股权换来一汽在柳州生产商用特种车
1997年,柳州市政府用柳州汽车厂75%股权,换来东风在柳州生产卡车和乘用车
2002年,上汽通用五菱重组方案落地,换来上汽和通用在柳州建厂生产微车
2008年,柳州市政府用柳州市汽车改制厂全部股权,换来中国重汽在柳州生产重汽专用
2010年,柳州市政府再次把五菱10%的股份给了通用,换来通用A级乘用车平台别克凯越的技术,以及在柳州生产乘用车,也就是后来的“宝骏”。也就是说类似的操作柳州市政府2010年又在五菱身上操作了一遍,所以大家现在看到上汽通用五菱的股权结构,柳州系只还剩5.9%。
用股权换产业,是柳州市政府的一贯手段,换来的是柳州这个三线小城成为国内唯一拥有东风、一汽、上汽、重汽四大汽车集团的生产基地,换来柳州的工业产值占到整个广西省的1/3。
这是这个西南偏远小城政府官员的务实,和无奈。
尾声其实一直到今天,尤其是疫情后,五菱的日子仍过得很艰难。我简单翻了下上汽集团的年报,2020年五菱平均每卖一辆汽车的利润是89元钱,还没有卖自行车的赚得多;净利率更是低至0.2%,现在还有什么生意的净利率是按千分之一去算。
大家感兴趣的可以再去对比下上汽体系内兄弟公司的日子。
当然,五菱受过的磨难远不止这些,比如1996年南方大洪水,直接把五菱微车厂房给淹了;比如五菱之光刚上市的时候小毛病不断卖不出去,最后还是通用一通技术输出力挽狂澜;比如宝骏上市之后现在的发展也不尽如人意……
但还是那句话,生活再苦,“自己嚼嚼咽了”。
甚至,他还在一边给大家造着口罩,一边调侃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