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李商隐的诗,如同雾里看花,是一种别样的美。 诗有文字美,有音韵美,有意境美,而李商隐的诗,除了上述之美外,还别有一种朦胧美。像"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玉暖日生烟","昨夜星晨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紫凤放娇衔楚佩,赤鳞狂舞拨湘弦”......每次读起来,都会感受到一种难以名状的美。也许是李商隐驾驭文字的能力超强,让我这样的读者无法与他站在同一审美平台上,只能有距离地欣赏,而不能真切地理解。可今天我要说的,不是李商隐的诗才,而是他的境遇和心态。
一个人的境遇会决定他的心态,而心态又会决定他的作品,这一点在李商隐的诗中表现得相当明显。 有学者做过统计,李商隐诗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是远、晚、迟、孤、隔、闭、绝、断,等等,(手头没有资料,次序不一定对),并据此来推断李商隐的生活环境和创作心态。这种类似统计学的研究方法是否恰当,还有待探讨,但用在李商隐身上还是挺合适的。
我手头上有一本小开本的李商隐诗选,是八十年代初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古代文学丛书之一, 选了李商隐大约五、六十首诗。随手一翻,就能看到晚、远、暮、迟的字眼儿和意象。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四海秋风阔,千岩暮景迟!向来忧际会,犹有五湖期”?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这样的例子太多了,简直举不过来。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呢?这恐怕要从李商隐的生活经历说起。
李商隐出生在河南沁阳,大概是今天的焦作一带,家境贫寒,少年时曾经替人家抄书挣钱,贴补家用。但他天纵聪明,小小年纪,诗文俱佳,被节度使令狐楚看中,引为幕府巡官;二十六岁,进士及第,被当朝另一要员王茂元看中,招为乘龙快婿。少年得志,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这些在别人眼里梦寐以求的好事,在李商隐却成了一生痛苦与尴尬的开始。在唐朝中晚期,朋党之争及其激烈,甚至连皇帝也协调不了。唐宪宗曾感叹道:“去河北贼易,去朋党难”!李商隐倒霉就倒在欣赏并有恩于他的两个人,令狐楚和王茂元,一个属于牛党,一个属于李党,而李商隐一不小心,成了牛党的门生,李党的女婿,夹板中过日子,被指责为“放利偸合”、“诡薄无行”,两头不够人。晚唐乱世,朝纲涣散,朋党之间,不共戴天,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李商隐注定要被排挤,注定要受冷落,注定要潦倒!
命运果然像李商隐所担心的那样,李商隐自出道起,便诸事不顺,什么好事都赶不上,什么倒霉事儿都摊上,所以,他的内心极其痛恨、孤独。时日蹉跎,歧路凄凉,诗人的心,对于时间的“晚”和空间的“远”,也就是“日暮”和“天涯”的感受的尤为强烈。
远书归梦两悠悠,只有空床敌素秋。
阶下青苔与红树,雨中寥落月中愁。
夕阳楼
花明柳暗绕天愁,上尽重城更上楼。
欲问孤鸿向何处?不知身世自悠悠。
落花
高阁客竟去,小园花乱飞。
参差连曲陌,迢递送斜晖。
肠断未忍扫,眼穿仍欲归。
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
忆梅
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
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
天涯
春日在天涯,天涯日又斜。
莺啼如有泪,为湿最高花。
李商隐诗中不断出现的“晚”和“远”,实际上是对仕途和自身命运的担忧。用弗洛伊德心理学的理论,这是焦虑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