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告单上只有一场戏,余下的时间都将属于文淇。去年,她在剧组里度过了自己18岁的生日。
习惯了南方潮热的夏季,出了太阳就等着它把多余的水分慢慢蒸干。文淇记得,生日那天的阳光特别好。工作结束,她换上小裙子,决定出门逛逛。山城的路蜿蜒起伏,似乎总会有些惊喜出现在眼前。凑巧的是,临时起意跳上的那辆观光巴士上,一个人都没有,由着她“沐浴阳光,开开心心地拍照”。
观光巴士行至一段路,一侧是依山而建的著名景点,另一侧则是宽阔的嘉陵江。这段路像是一个隐喻。人声鼎沸和蜂拥而至,文淇一早便见识过了,更多静默着的未来同样也在等待被她叫醒,看什么、经历什么、感受什么,都只在于她自己的选择。
文淇说:“更企盼的,其实是这天之后的生活。”
“是不是应该干点什么?”那天的末尾,这个念头从文淇的脑袋里蹦了出来。她从酒店旁边的便利店拎回了一小瓶梅子酒,对自己说:“成年了,可以喝了。”回到房间里,她高高地举起杯子,跟自己干了一杯。“(酒)太难喝了”,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她的眉头还是皱着的。
那瓶再没喝过一口的酒,就摆在了只此一次的18岁生日里。
人被时间推着跑,接手它抛出的问题,再闷头回到时间里找答案。真正如分水岭一般的时刻,在现实中少之又少。
成年后的物理变化,是文淇不再与同事合住,找到了理想空间,开始独自料理生活。这里倾注了她许多的心血和精力,还有大大小小的植物作伴,她并不孤单。
当然,焦虑很快也来了。大学入学前的一段时间,工作排得满满当当,她必须时刻保持专注和专业,那是一种习以为常的高速运转。可是做大学生,文淇是头一次。
“那段时间心情低落,情绪紧张。就像是一直要赶早课似的。我不知道上大学是什么样的,表演课究竟要学什么,每天就在彷徨之中,觉得一直在赶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做,那时候有点迷茫。”她并不习惯求助。
好在她的适应能力强,很快便找回了节奏。
眼下,教学进度来到了小说改编的部分,需要学生选择喜欢的文本片段,改编成一场15分钟的戏。由于不能实地排练,绝大部分时间,文淇在老师的指导下做案头工作。
不同于影视作品,对于画面的想象无法照搬上舞台,思考调度,顾全人数和时长,拆解这道题让文淇焦头烂额,她也尝到了创作日常里,等待着第一千零一次崩溃的滋味。
少女的成长伴随着不断的拉扯,出身和教养根植下成长的种子,经过学习,历练,才能真正感受生活带来的真情实感,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不仅要品尝煎熬和无奈,也会沐浴欢乐和自由,在为生长的土壤浇灌了丰富的养分之后,她也许有可能成为一个独特的自己。就像是毛姆小说《刀锋》中的伊莎贝尔,是文淇选择的人物,也是她最期待的。
她看中了其中两场戏。一场是群戏——看似和谐而封闭的环境中,突然多出一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每个人物都因为这个意外而产生了微妙的心理变化,言语间表达了关系,也有着各自鲜明的特点,这样就产生了不少的看点和可能。老师建议文淇选这个。
她自己却更想试试第二场。那时的伊莎贝尔已不再是少女,得知昔日恋人要娶一个自己全然看不上的女人为妻后,找到朋友倾诉,全程只有两个人的对话。文淇说:“两个人之间言语中的优雅和诙谐比较吸引我,纯是文字上的,我觉得潜台词更多,能品味的东西也更多。但相对来说没有更深的关系和激烈的冲突,老师觉得对现在的我们来说有一点困难。”
学生时代的烦恼响亮又纯粹,创作的困难只会带来更多的思考,对文淇来说是一件好事。
会让我整个人的思维一直活跃在角色和舞台上,我不会停止去思考。比如我和角色之间、我和舞台之间的关系,或是角色和舞台之间的关系,想得越多,打开的角度也越大。
校园就像她生活中的缓流,包裹着,承托着,给她自由,更容许犯错。文淇渐渐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
南方城市里有那么一间小院,院子里有一大棵桂花树,金秋时绽放,同阳光的颜色一样,幽香入风,久久不散。里头住着一对母女,耄耋母亲,女儿也已近古稀。
女儿忘记了许多事,却依旧记得妈妈,两个人就这么相依相伴地生活,直到一个叫周夏的女孩意外闯入,她们不得不偶尔跳出如常,去解决那些没头没脑的麻烦,也感受着突如其来的生命力。
“周夏就像是五颜六色的小蜡笔,在楷书字帖上乱涂乱画,但她是五彩斑斓的,很可爱。”文淇这样描述自己记忆中的女孩。
周夏是她在电影《妈妈!》中的角色。她有着符合年纪的自命不凡,言语间总带着些“中二”,本性俏皮,蹦蹦跳跳。在文淇看来,这个女孩身上具有某种鲜明的时代特质,那也是吸引她出演的部分。
读剧本时,文淇便被当中流淌的浓烈情感打动——少了深重的苦难,多了温暖向上的力量,这样的文本并不多见。因为戏份并不吃重,文本设置里头的许多空白处需要演员自己去填充,才有可能让人物立体且令人信服,同时推动着整个表演逻辑。
文淇认为,寻找到周夏的过程并不容易。
实际拍摄前她很紧张,所幸导演杨荔钠总能给出明确的指令。“她是一个非常精简、利落的人,最开始我有点把握不准这个角色,我就问她要不要提前做些什么准备,找找感觉之类的。她就说我这样挺好的,就走了。直到开拍前5分钟,她过来找我聊,然后她就给我演了一遍,问我明白了吗,我说明白,就直接拍了。我很喜欢这样的状态,就是没有多余的话。”文淇回忆。
其中有一幕令她印象深刻,也是出现在预告片中的那个镜头:周夏被警察带走了,当她走出门口,一根根栅栏从她眼前划过,从缝隙间看到了院里兀自立着的两位老人,“好像太阳的光辉长在她们身上一样,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显得安静。” 文淇希望自己老了的时候也能这样。
她曾设想过,如果让自己饰演阿尔兹海默症患者会是怎样,即便是看过许多资料后还是没能想出个具体情形,直到她在现场看到了奚美娟老师毫无破绽的表演。文淇说:“我被震惊到了,因为上下午各拍一场,上午那场她还是未患病时那个严肃又严谨的老师,到了下午已是病重,当她用那双满是童真的眼睛看我们,喊妈妈的时候,太让人想哭了,我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太容易被带进去了。”她说着,眼圈又红了起来。
许是桂花和阳光太妙,或者那首叫《春歌》的主题曲循环了太多次,即便在告别周夏的时刻,文淇也仍能感到喜悦与温暖。她不再纠结于戏剧与现实间的那条线,只管生活在那个环境里,感受就好。
“拍《妈妈!》的时候就感觉一切都是真的,但其实这个故事有很强烈的不真实感。”
文艺作品的创作,绝大多数是现实生活中小概率事件的集合,这种“不真实”来自体验感的稀有,文淇接着说,“不仅仅是周夏这个角色和她经历的故事。但我在演的时候总是在虚幻和真实之间来回切换,当我说着剧中的台词时却又觉得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我觉得如果在生活里,在这样的场景中,我看着对面的人就会说出这样的话,也会去做这样的事。”
“经历过几个比较困难的角色以后,我对演戏又有了很多新的体会,像是一个循环的过程。我现在对表演的理解就是,作为一个演员怎样让一个角色适合自己,并且让这个角色刻在别人的心里,我觉得更多的是把自己和角色真的东西加在一起,放在观众面前,但具体要怎么做就很困难了,我也还在摸索。以前我不管角色是怎么样的,我只要做到真实就好了,或者想办法让观众记住,那我与众不同就好了,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会看得更长远,我会想要在每一个角色里面注入一点我当下的感受,气质或者性格。”
准确性是文淇近来正在训练自己的一个方面,更准确地理解角色,并且给出符合角色更准确的表达。从学习中吸纳的知识,她需要在实践中反复试练,这也是她自我印证的办法。
从前的许多念头变得不重要了,载体或属性,年龄或样子,只要是能够打动她的,她都想要去试试。
“好难过啊。”她忽然说。
她想起就在不久前,遇到了一个今年以来看过的“最让她心满意足”的剧本,甚至在看的过程中她就已经有了许多对角色的预期,想出了不少适合于角色的细节,大概就是一种创作冲动吧。可是几个月之后,她被告知,这个角色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难过和空虚像盆冷水浇灭了一切,文淇形容,仿佛原本那颗砸在脑袋上的瑜伽球瞬间变成了泡沫。
“但再回头看,依然觉得这是一个很宝贵的机会,让我学会不要在一件事情还没有确定的时候有过高的期待。”一如从前的冷静。
她说:“我其实挺喜欢我现在的心态,以前不管做什么事,都会非常刻意地去迎合别人的目光和期待,包括演戏这件事也是。一直以来我都说自己很热爱表演,这的确是发自肺腑的,但最早走上这条路,很大一部分前进的动力就来自别人的期待与喜爱。我经常会怀疑自己,如果没有别人的支持,我不再能用这件事养活自己的话,我还会选择这份职业吗?我现在没找到答案,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找到,但我会在这条路上一直前进下去的。”
我学会了放松,真正意义上让自己不再去迎合,我更愿意走新的道路,就算坎坷,满是荆棘,我也愿意的,但我以前是完全不愿意的。生活里也更放肆了,更能活得像真的自己。
Q
完成《妈妈!》这部作品之后,对于母女关系会不会有新的感受?
我和我妈都不是会用语言表达感情的人,我记忆中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对话,倒是拍完这部戏之后我跟她的联络变得比较频繁,因为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见了,我中间那段比较低落的时候跟她联系得不多,一直到拍完这个电影,偶尔想起两位前辈演员的身影,就想着应该跟我妈汇报一下我的近况。
A
Q
几个角色下来,能够感受到变化的部分有什么?
以前去看一句台词,也许只能看出其中的一两种可能,但现在可以有很多不同的选择,那每一个选择我都有一半的机会把角色演成另外一个样子,所以每场戏都有上百个选择,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怎么在这千百个选择里找到那个最合适、最对的,这对我来说是最困难的部分。包括要怎么演对每个细节和动作,甚至眼神其实都是对这个角色和这种“对”进行诠释,反倒是会比较有压力。
A
Q
聊聊生活吧,看你之前去海边了?
去工作的。就踩了踩水,真的好惨,没有能大玩一下,因为时间很紧,我要赶着回来上课。
A
Q
之前北京连着下大雪那段时间你都干什么了?
哪儿也没去,就在家里浇花,狂吃泡面,毫无束缚,再也没人管我了,我买了那么大一桶可乐,吃一口灌一口。
A
摄影/许永聪 编辑、造型/Jal Lu
采访、撰文/在安 艺人统筹/朱臻祺
制片/柯南 妆发/龙跃文
执行造型/小白 美甲/陈一
拍摄协助/Nicole Xu、Dongyu 设计/Y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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