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刚一本正经地说过,拍《芳华》“就是要把‘美好’两个字拍出来”。无疑,钟楚曦是这美好的一部分。
钟楚曦认真地问导演冯小刚,为什么选自己演萧穗子。
“你觉得呢?”冯小刚反问道。
“导演整天把球扔给我。”这个爽快的姑娘告诉火星试验室,一直到《芳华》上映,她都没从冯小刚那里得到确切的答案。
她特别希望他能好好说话,但“导演老不好好说话”。不过冯小刚也一本正经地说过,拍《芳华》“就是要把‘美好’两个字拍出来”。
无疑,钟楚曦是这美好的一部分。
这部商业化包装的文艺片处处泛着感伤,唯一没那么伤感的是萧穗子。电影里她咬着硕大肥美的西红柿,撸起袖子写黑板报,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成为那个时代的旁观者和记录者。
钟楚曦的经纪人觉得,萧穗子这个角色正适合钟楚曦。“她演不了林黛玉,她也可以哭,但不是可怜,她骨子里带着一种倔劲儿,哪怕演的角色很可怜,受过很严重的伤,她难过的同时也带着倔劲儿,不服输。”
因为萧穗子这个角色,钟楚曦被提名第54届金马奖最佳新演员。前些年金马奖颁奖时,她恰好在台湾,坐在电视机前一边膜拜各路大神,一边幻想自己什么时候能走上那个红毯。没想到梦想这么快就实现了。
颁奖礼后,演员舒淇发了钟楚曦在红毯上的照片,称“昨日最美”。被偶像夸奖,钟楚曦在短短两行微博里用了17个感叹号表达激动,“要疯了”,“今晚要睡不着觉了,比拿奖还开心。”
照片上的钟楚曦穿着金色长裙,落落大方。有人说她长着一张“高级脸”——棱角分明,开阔大气。即使戴着鸭舌帽,穿一身机车服也不违和——为了准备下一部电影,不会骑自行车的钟楚曦正在学习开机车。
《芳华》之前,她没穿过军装,却对练功服足够熟悉。
小时候的钟楚曦机灵淘气,“听音乐就扭屁股”。被妈妈送去学舞蹈,钟楚曦高兴得不得了,因为跳舞意味着可以穿漂亮裙子,额头上能点红点,还能涂红嘴唇。“我太想拥有那个红点和红嘴唇了。”她觉得那就是大人的象征。
跳着跳着,她发现自己是真喜欢跳舞,也喜欢跳舞时的自己,但对练功深恶痛绝,因为觉得苦。
中學进了专门的舞蹈学校后,也是如此。练习不感兴趣的基本功时,她想偷懒,就咳嗽,咳着咳着就咳到教室外面,站那儿歇一会儿,看看风景再回去。
她对体操裤十分抗拒,穿着“简直像上刑”,就经常跟老师说自己来例假,穿着自己的裤子上课。老师忍无可忍问她,“钟楚曦你来例假来一个月?”她回答,“老师我不正常。”
她也逃不喜欢的文化课,带一群朋友翻墙出去玩,两米高的墙,噌就跳下去,逼得老师迫不得已安上了一张铁丝网。出来之后也不干什么,五毛钱买一包零食,在大街上游荡,晃够了才回学校。
即便如此,她的民族舞在学校里依然拔尖,是站在舞台中间的演员。《芳华》电影开头有段舞戏,上世纪70年代布景的文工团里,一排姑娘身着短袖短裤,跳草原上的女民兵。导演安排萧穗子站中间,跳连长,因为她舞感好,打得开。
钟楚曦“只做我喜欢做的事情和觉得我肯定能做好的事情”,比如民间舞,“我喜欢,我有这个能力,我必须要做最光彩的那个。”
但这种自信在《芳华》面试中,被沉重地打击了。接到面试通知时,钟楚曦只知道电影与舞蹈有关,“可自信地去了”。“因为我以前跳舞,我觉得我跳得可好了。”她笑着回忆。
一到地方,钟楚曦立刻傻眼了。
试妆时,她看到有人在压腿,“全是高手”。但她表面还绷着,装得特别淡定,跟自己说,“我就不活动,我就不练。”心里已经在琢磨着怎么办——6年没跳舞,都忘光了。
一梳完头她就被叫进去,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但一进去就蒙了。一排人,像考试似的,导演冯小刚坐在最中间。她想,“死就死吧”,自我介绍还是显得特别自信,尽管已经是“假自信”。
她凭着肌肉记忆跳了一段舞,念了一段《日出》中陈白露的独白,出来之后,躲在车里哭了。
“我不是觉得我丢人了,丢人也很伤心。我是觉得我不会跳舞了,找不到以前那个在舞台上、在课堂的中间那么光彩的自己了,这个感觉太难受了。”
哭完她下决心,“一定要把丢掉的自信给找回来”。
幸运的是,她还是进了《芳华》剧组。排练前,她会把要学的舞蹈动作扒下来,排练时她经常教给大家动作,“导演也看到了,自信慢慢在恢复。”
也许就是看到了她这股倔劲,拍泳池戏水的戏时,冯小刚突然过来,让钟楚曦做个高台跳水。钟楚曦没做过,蹲在高台上还在说“我害怕”,后来一咬牙,一跃身就跳了。现场的演员一片喝彩,冯小刚看着监视器,对裹着浴巾的钟楚曦说,“钟楚曦你真是挺棒的。”
萧穗子跳水的身影剪入了电影《芳华》的预告片。
萧穗子这个角色则是原著作者严歌苓在小说中的投射,通过她在文工团的经历管窥那个时代的生活。但在电影中,萧穗子本人的心思都与那些大词格格不入。她最热衷的是谈恋爱,喜欢吹小号的陈灿,给他写情书,把自己的金项链送给他。
正是萧穗子的爱情线吸引到了钟楚曦,“就像自己少女时代的怀旧版”。
读书时,钟楚曦花了许多少女心思去接近喜欢的人。自己的课程表记不清,却把对方的背得挺溜,不时去对方教室门口制造“偶遇”。这些心思,电影里的萧穗子也有。“演穗子时,就是把自己都遗忘的这一面给挖了出来,展现给观众。”钟楚曦说。
严歌苓说,萧穗子是个有点像小怪胎的女生,心思特别多。
钟楚曦在这一点上看到了自己。她们都敏感,乐观,热爱幻想,对众口一词的表述保持警惕。
钟楚曦眼中的萧穗子鲜活而饱满,在那样一个时代里,萧穗子不满足于表面所看到的东西,她保持怀疑。比如别人都觉得刘峰是活雷锋,但萧穗子会觉得,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人?完美的东西明明是不存在的。
钟楚曦甚至解读出刘峰因“触摸事件”被调查时,萧穗子心中其实有那么一点点庆幸,“你看吧,他也不是那么神的人”。这种自导自演的内心小剧场,钟楚曦再熟悉不过。
她自称从小“戏就很足”。毕业前,恋人用琼瑶剧般的理由和她分手,她一直哭,不能接受“我还爱你,但是你的未来比我好,我不想连累你”这么扯的理由。
她脑子里想,“大哥,你是不是演戏呢,你要演,我陪你演”,然后就咣当一下哭“晕”过去了。
对方吓得够呛,使劲掐她的人中,差点抠破皮。钟楚曦疼得要命,却只能忍着,表情都不能变。直到对方要叫救护车,她怕闹大,才悠悠“醒来”。
她痛哭着进教室,动静特别大,“嘭”地坐在座位上,开始撕书,撕着撕着就开始掉眼泪。“就想让大家看出来我好像经历了点什么事儿。”她笑着说,“当时的痛苦可能是90分,我故意让自己放大到100分而已。真的难受,越想越难受,觉得应该有点什么行为,让我觉得更壮烈一点。”
这种情绪在萧穗子的身上被唤醒。网友在豆瓣留言,电影中最受触动的一幕就是众人熟睡时,萧穗子从陈灿的箱中拿回自己的情书,犹豫地望了一眼,然后决绝又哀伤地撕掉。“从车上飘落的纸片,像是纷飞的纸钱,祭奠的是穗子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已枯萎死去的爱情。”
萧穗子的很多经历是严歌苓的亲身经历,比如把金项链给喜欢的男孩,“就是歌苓老师干过的事儿”。为了演活萧穗子,钟楚曦专门找严歌苓聊天,读她的书,不止《芳华》,还有《穗子物语》,她想知道这个人物的前世今生。
“萧穗子这个人物本身的故事比在(电影里)要多多了,何止是一倍,太多了”,这些背后的故事对钟楚曦构成了最大的吸引力。
她脑子里经常天马行空,她的世界似乎也充滿五颜六色,时而悲伤,时而欢乐,把生活过成戏,平淡是最大的敌人。
《芳华》上映前,钟楚曦去参加巴黎时装周,死皮赖脸求着经纪人放几天假。忙完工作,俩人在巴黎逛了五天,在街市上淘各种小物件,大清早到公园里捡好看的梧桐树叶,签上名寄给粉丝。
平日里,这也是一个闲不住的钟楚曦,画画,写毛笔字,甚至玩砸在地上就会闪光的弹弹球,即使自己一个人也没关系。
《芳华》上映后,钟楚曦请粉丝看电影,还为他们预备了亲手买来、洗干净的西红柿。她在影片中吃西红柿的镜头让人印象深刻,以至于她的粉丝以西红柿自称。
她也请父母看了电影,但憋住没说自己也有过萧穗子那样的痛。
《芳华》里,刘峰从北京回到文工团,给萧穗子捎来她父亲准备的包裹。萧穗子抱着包裹泣不成声。
拍第一条时,冯小刚在一边评价,“不够委屈”。她一个人到门外站了一会儿,抱着双臂思索。回来再拍,情绪像被渲染了一遍。
幼年父母离异,钟楚曦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她10岁就寄宿在广东舞蹈学校,每星期和妈妈通一次电话,每个月和爸爸通话一次。“都是我给他们打,我不给他们打,他们不给我打。”
身边的同学除了她全是外地人,每个星期都会收到家人寄来的包裹。钟楚曦因为离家近,虽然不回家,家人也不会寄包裹给她。
“每次他们分包裹的时候,我就眼巴巴看着,然后他们也会分吃的给我,我也很开心。”
直到电影里,刘峰将父亲的包裹塞给她,钟楚曦意识到,“没有包裹”的疼痛一直存在,她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勇气戳破。她第一次知道收到包裹原来那么开心,电影里穗子的泪水流淌出的,其实是钟楚曦压抑了许多年的渴望。
早年那些孤立的生活,也塑造了她的性格。“我会变得更硬,变得无所谓。”钟楚曦说,“有时明明很在乎,却装作不在乎”。
《芳华》拍摄期间,正逢钟楚曦生日,经纪人偷偷给她寄去一个生日礼物,问宾馆前台,一直没人拿,她才发觉不对劲。后来副导演给她拍了张照片,钟楚曦躺在病床上,打着吊瓶,吸着氧,她才知道钟楚曦病了。不肯让经纪人知道,钟楚曦是怕她来探病“搞特殊”。
小时候受的伤,不开心的事,她从来不和父母说。这似乎是敏感又要强的孩子共同的故事。但《芳华》和萧穗子作为一个出口,疏散了许多挤压心头的往事。似乎正因如此,钟楚曦从没想过要走出这个角色。“为什么要走出来呢?这个角色已经住在我的身体里了,她走不掉的,赶也赶不走的。”
杀青时,钟楚曦想把拍戏时穿的军装带走,但导演不让。她最想要压在萧穗子和郝淑雯的桌子底下的那张黑白照片,上世纪70年代那种标准照,却忘了拿。
无论如何,这都是《芳华》留给钟楚曦最“美好”的记忆,以至于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会“又变成萧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