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似是产生于古代,又经常在现代年轻人嘴上念叨的话,都会出现在离婚协议书上: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可是,任何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结束之时,一别不假,可哪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欢喜可言。
一个早早香消玉损,一个暮年追悔不已;悲剧,悲剧……
陆游这一生,为官清廉,在风雨飘摇的南宋王朝,坚持抗金,至死还在忧心国事,于国而言,陆游做到了尽职尽忠。
他谨遵家训,在艰险的仕途踽踽独行。虽然坎坷动荡,但从未止步。立志光宗耀祖,于家而言,陆游做到了尽心竭力。
陆游本不是一个软弱的男子,“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铁骨铮铮的气魄,誓死抗金的勇气力透纸背。
他的诗剑生活一直激扬从容。
他的一生波澜壮阔,可是在母亲和妻子面前,他只能算是一个怯懦的男人。
陆游出身名门望族,自幼早慧,与自己的远房表妹唐婉青梅竹马。
唐婉自幼熟读诗书,琴棋书画,舞文弄墨也是得心应手。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一来二去,青梅竹马的陆游和唐婉互生情愫,
就像普通的爱情故事一样,二十岁的陆游迎娶了十五岁的唐婉,并将陆游祖传的凤头钗作为定情信物。
那是一只钗,钗头是一只小小的凤:凤嘴小小,以为衔紧了一世的爱情。
婚后的生活自然是甜得发腻,小两口经常在闺房里吟诗作画,正所谓琴瑟和鸣。“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这样神仙眷侣般的生活了五年。
然而他们依旧没有逃过这几千年来,难倒了无数能人异士的问题——婆媳关系。
陆母觉得唐婉既绊了陆游的仕途,又无给陆家添丁,执意让儿子休妻。作为母亲,唐氏像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一心想让儿子考取功名,想让儿媳多添家丁。
可陆游与唐婉的伉俪情深,二人整日唧唧我我,似乎忘却做个男人所应背负仕途和使命。
而这个唐婉除了长的好,会写诗,可结婚几年也没给陆家生个一男半女。
这让陆母气不顺,心生怨。在唐氏看来,这唐婉就是儿子成就功名道路上的绊脚石,
一次,陆母来到寺庙中帮陆游算命,尼姑煞有介事地说,陆游与唐婉八字不合,直言唐婉是剋夫命。
难怪她嫁来之后,儿子的仕途就这么不顺呢,陆母在心里把一切都归咎于唐婉。
这样的媳妇万不可留,于是再三逼迫陆游休妻。
陆游自是不从。拖延、抗议,舍不下青梅竹马的爱妻。
既然是铁了心要休掉唐婉的陆母,自然有她的办法:以死相逼。
你是休了唐婉,还是让你母亲撞死?做儿子的陆游,自己选择吧。
在三妻四妾以孝为尊的古代,这个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你陆游不投降都不行。
自幼孝顺的陆游,不敢违抗母命,自然是选择忍痛休掉爱妻。
回望历史,古代大举孝义之名,行棒打鸳鸯之事的恶婆婆又何止唐氏。
在历史上,因婆媳休妻的,陆游绝不是第一人。
“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的警语仍在耳边回响,刘兰芝与焦仲卿的悲剧再度上演。
同样是为了儿子的官运,同样是拆散鸳鸯的婆婆,同样是敢怒不敢言的儿子,同样的悲剧连剧本台词都不用换,剧中女人的冤屈,该与谁去诉说?
十年后沈园再次重逢,两首《钗头凤》又续旧缘。刚刚休妻的陆游并没有将唐婉赶回唐家,而是另外购置了一个别院,将唐婉安置在里面,并且经常去别院和唐婉私会。
只是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被陆母发现了。
没缘法,转眼分离乍定。
陆游迎娶了王氏淑女,唐婉另嫁了赵家好男。
这次真的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了。
十年之后,陆游回到了家乡。独自去了沈园,应该是心底的一缕难解的情愫引领了他。那里是他与唐婉相恋的地方。
沈园的青葱岁月是他多年来藏在心里的秘密花园,秘而不宣。
陆游黯黯地在沈园里凭吊,想着世事如水不可回转。大宋江山如是,自己的爱情亦如此。
转身之间,却又遇见她了。
在这如画的春天里,杨柳揉碎了一池碧水,曾与他十指交缠,分花拂柳踏步而来的人,已嫁做他人妻。
在这春光和煦的一日,唐婉和赵士程,夫妇相携游园。
为什么要遇见呢?
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根本未曾离别,十年前分手,十年后我在你身后。仍然是朋友,还可以轻声问候,只是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
多亏赵士程足够绅士,给了他们叙旧的机会。
她退回小轩,和丈夫共进小食。也遣人送来黄藤酒一杯。
以妾红酥手,赠君黄藤酒。相逢无语君应笑,各自春风慰寂寥。
情人最终沦为朋友,这或许就是彼此最亲密的接触了。
虽然赵士程为人忠厚,可此时,他不敢过来,她也不敢请。
谁不怕?这抑制不住的如海的相思。
于是会写诗的陆游,喝罢黄藤酒,便在沈园的墙上留下了一首《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题完这首《钗头凤》,为了逃开这宿命般的挫败感和遗憾,陆游远远离开了故乡山阴,手持三尺青锋北上抗金,又转川蜀任职。至此后,与唐婉再未机会相见。愿你岁月安好!
一年后,唐婉重游沈园,走到与陆游有相逢的地方,看到墙上字迹犹新的词,恰如看见两人的心血斑斑,她伤心饮泣,落笔即成。于是和了一阙《钗头凤》(世情薄):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做完此词,没过多久唐婉便一病不起,带走了流言蜚语,也带走了终生的遗憾。
不悔梦归处,只恨太匆匆。
晚年的陆游,看淡了功名利禄,用诗作感怀早己消散的爱情。这一切哀讯陆游并不知晓。他刻意的远走他乡,忙于他的抗金大业;只有夜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军旅生活,塞上关楼的风刀霜剑才能消磨他心底属于江南那一缕缠绵隐痛。
直到40年后,陆游重回深渊,才看到唐婉的和诗,可是伊人何在?他们错过了整整四十年
人到中年,看淡了功名利禄,才发现这一生,对得起国家,对得起家族,唯一对不起的竟是自己的爱人。
步入晚年的陆游回顾一生,愈发珍视和唐婉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所以,陆游怀念唐婉的诗也多作于晚年。
66岁的陆游作《有怀》诗:
“筇杖斜斜倚素屏,北窗遥夜冷如冰。何时得与平生友,作字观书共一灯。”
诗中的“平生友”,暗指唐婉,怀念他们是昔日的闺房之乐。
75岁时,陆游作《沈园》二首: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爱人离去,触景生情,唯一不变的是沈园一生的守候。
84岁的陆游作《春游》四首,其四云: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陆游被誉为南宋最伟大的爱国诗人,一生自诩“六十年间万首诗”,但是他为唐婉所做不及千分之一。
是否真情实感,想必是毋庸置疑的,但是,这对爱情来说,这远远不够。
这桩凄美的爱情该怪谁?赵士程才是真正值得托付爱情的人。两首《钗头凤》,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流传了下来,引起了人们的遐想和深思,其中也有抱怨和感悟。
这桩爱情的悲剧,到底该怪谁呢?
a、第一个被抱怨的便是陆母。她应当是扼杀这一段婚姻的“刽子手”。
封建社会的母亲,对媳妇的要求过高:既要爱丈夫又不能过分爱丈夫,稍一不慎,便会影响丈夫的功名仕途,成了不贤的妇。
娶妻的作用,除了相夫教子、齐眉举案,还须会多生孩子,而且是儿子。
陆母对唐婉的要求也不例外。
陆母的做法,明里说是“爱儿子”,说不定私心里还有那点儿不可明言的“恋子情节”。
就像刘兰芝的婆婆一样,媳妇怎么做也讨不到婆婆的欢心。因为我儿子太爱你了,这本身就是一种罪。
女人的妒忌是嫉忿狠毒的根苗里开出来的妖花,却常常拿“爱”来做幌子。
b、第二个该怪的人就是怯懦的男主陆游。他无疑是致唐婉亡故的最后一根稻草。
陆游的休妻,可以理解,但是不能原谅。
是陆游的那支钗头凤的信物,注定了唐婉凄楚的一生,他的爱情给她希望,他的休又让她绝望。
两人分手,就此别过。斩断情根,来个痛快。
既便在沈园再见时,也是须挥挥手,各自东西分别走,干嘛接过那杯黄藤酒?喝了酒后还不走,又留诗作在墙头。
就是这首《钗头凤》要了唐婉的命。
陆游的《钗头凤》写在了沈园,词中的女主唐婉一年之后才看到,可这首词早己成为街谈巷议的杂言碎语,供人做为笑谈的资料,乐此不疲。
唐婉改嫁之后,虽然丈夫倾心相待,唐婉七年仍没有怀孕,周围已经有不少风言风语。陆游的这首词,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颗稻草。
公元1156年,唐婉再次来到沈园瞥见陆游的题词,不由感慨万千。
愁肠百结,肝肠寸断。
唐婉过早地香消玉殒。陆游依然在娶妻纳妾,并育有七子一女。
多少美满的婚姻,死在了挑事的婆婆手里!但是,看似是受害者的陆游难道就没有责任吗?
每一段被婆婆拆散的婚姻后面,都有一个懦弱的丈夫。
陆游虽爱唐婉,但他最终宁愿牺牲了爱情,以成全自己的孝子之名。
同样是被逼休妻,有人选择妥协,有人选择抗争,说到底与是否有勇气相关。
《浮生六记》中,沈复和芸娘也被母亲逼迫离婚,但沈复选择了违抗母命。
即使最后沈复和芸娘被轰出家门,流落他乡,夫妻二人也能共同承担。
沈复在《浮生六记》中用了大量笔墨详细描述了芸娘在后来生活中的辛劳,而对于自己的结果却一笔带过。
后人对此不解,所以大骂沈复懦弱、无作为,但恐怕只有芸娘知道,违背母命,背井离乡对沈复意味着什么。
与沈复相比,陆游毋庸置疑是婚姻中的弱者。
在爱情这场追逐戏中,男人擅长自保,女人却得随时准备牺牲。
c、这爱情悲剧,我还想加一点,第三个该担责任的人的是唐婉。
在唐婉和陆游的婚姻中,唐婉无疑是弱者,她爱丈夫本没错,却成了婆婆口中的罪责。
丈夫陆游本来应该是她的保护者,可陆游偏偏为了孝子之名,牺牲了她。
这的确让人同情怜悯。
经过了这段婚姻后,知书达理的唐婉,应该对爱情变得成熟了,尤其是赵士程不计前嫌,对她百般呵护,诚心以对。
面对真心对自己的赵士程,唐婉应该是斩断前缘,珍惜眼前的幸福。
可她呢?跟赵士程也生活了几年,但内心还是没有忘了陆游。
没忘就没忘吧,毕竟陆游是她的初恋。但是已然无缘,已然分手。却还在精神上藕断丝连。
十年后再见陆游,一年后再读那一首《钗头凤》,唐婉自己再陷断情。精神上的“出轨”让她不能自拔。
这就怪不得婆婆陆母和前夫陆游了。
此段爱情悲剧中,唯一辜负的只怕是赵士程吧。
一个清雅豁达的谦谦君子,虽然史书上不曾提到他的深情宽厚,但也应该是不输陆放翁吧。
如果不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如果不是沈园的一遇,那一阙伤筋动骨的《钗头凤》,他和唐婉安然到老,应该不是神话吧。
唐婉说“怕人询问,咽泪装欢”,难道赵士程真的一无所觉吗?沈园那一遇,她和他的未尽情愫倾诉,他真的看不出来吗?只是赵士程选择隐忍、沉默罢了。
他爱她,也尊重她。
用破一生心,也无法让你爱我。夜半阑珊时,他又该有怎样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