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双长满茧子的手,那双手能够提起40斤的重物,更不用说轻而易举地拿起一个麦克风。
这双手让他看上去常年劳作,挖煤采矿、运送货物这些都是家常便饭。不仅是长了茧子,从虎口到指尖,好像都有塑料般的触摸感。
如果忽略他手里握着的是麦克风,站在华丽的舞台上,在煤矿工人中,那只是一双平平无奇的手。
不同之处,在于那双手的主人,曾经是一个顶流明星。
假如那场意外没有发生,迟志强或许能够成为顶流,更会成为现在多少顶流的前辈。
迟志强脸上总是挂着如沐春风的微笑,换一个人也许会显得油腻。但是在他脸上,就十分正常,笑容不在了,才是真的不正常。
迟志强(右一)
也许是因为他英俊潇洒的脸庞,也许是因为稍加打磨便可令人夸赞的演技。
在演员生涯如日中天的时候,却犯下了“流氓罪”。
本可以成为和唐国强、刘晓庆一样的好演员,就这样锒铛入狱。
从令人艳羡一下落为令人叹惋的人,他经历的何止那几年牢狱生活。
等到出狱时,又因为一首歌《铁窗泪》再次翻红,成为“囚歌王子”。尽管这和想象中不一样,但也算是上天给的一点恩赐。
迟志强算是年少成名,从小长得清秀又品学兼优,很受大人们的喜欢。在学校他也是文艺小标兵,参加过很多学校举办的活动。
即便是这样,他早年志向并不在艺术行业,而是希望成为一名和父亲一样的好警察。
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拿起的下一颗是什么味道。他的表演天赋被老师们看在眼里,
初中毕业时,长春电影制片厂招收演员,在老师推荐下,他报名参加考试,经过层层筛选,他最终成为长春电影制片厂培训班的学员。
在短期培训后,参加拍摄了实习电影《艳阳天》,这一部电影反响效果都很不错。
前辈们一直夸赞迟志强,认为他后生可畏,未来可期。
在各种机遇下,他变成正式演员,开始自己的演艺生涯。
16岁,迟志强拍摄人生第一部正式电影《创业》。
在这样的年龄,有这样的不俗成绩,当之无愧地成为那个时代的小童星。
在他看来,这些拍摄和学校里的文艺活动一样,都是在培养他有更好的审美素养和能力。
他渐渐有了很多新时代少年人的模样,在各种各样的情况下形成自己独一无二的世界观。
这其中有一些价值观符合大众潮流,但是也有一些则不为世俗所接受,这也为他后期的悲惨遭遇埋下伏笔。
迟志强真正成名是在电影《小字辈》上映后,他的演技可圈可点,丝毫不逊于老戏骨和同期培训生。
在那时他结识了唐国强、刘晓庆、陈冲、潘虹等年龄相仿的青年演员。
甚至在很多人眼里,迟志强就是他们人生中见过最优秀的人。
这些想法,和当下顶流明星的粉丝一样,他也渐渐形成自己庞大的粉丝群体,丝毫不比后来成为优秀演员的同行少。
《小字辈》之后,他被评为“文化部优秀青年演员创作奖”。
自此,迟志强声名鹊起,不再只是一个小小的培训生,而是炙手可热的新人演员。
名导纷纷向他抛出橄榄枝,希望能有合作的机会,那是他演艺生涯最高光的时候。
迟志强参演的《小字辈》的海报
同年在电影《暗礁》中,他饰演一个机警睿智的公安侦查员。
这一年,迟志强饰演了性格各异的人,经历不同人生,获得文化部嘉奖之后,还有幸得到领导人的接见。
在迟志强出狱后的个人回忆中,那时的电影院每个月都有他的戏,《大众电影》(1950年创办的电影杂志)上每月都有他的消息,走到哪里都有人认识他。
他的新思想,让他坚定认为他的生活不止在荧幕上,在荧幕外他也需要生活。
一个是梦想,一个是现实,他一边都不想放弃。
所有相悖都发生在一个二十出头的新青年身上,一切显得不同寻常。
当大家都以为他要冉冉升起,成为最亮的星,突然就陨落了。
他在长春电影制片厂被捕,一切急转而下,发生的事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1982年,《月到中秋》的拍摄结束后,迟志强都会和朋友一起进行一些娱乐活动。
有的是高干子弟,有的是和他一样的明星,但大家都是年轻人,又都关系较好,玩得自然也是最新潮的。
当时没有歌舞厅,他们的身份也不便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现,他们便在家中拉上窗帘,调亮灯光,放上几首温柔的流行歌曲。
这些都是他们最基本的娱乐活动,他们有时甚至会一起跳贴面舞、交际舞,玩心上来时,也会播放一些内部小电影。
他长得帅气,收获了很多女孩子的芳心。
在因缘巧合下,他结识大他十岁的一位离异女性,两个人关系慢慢亲密,甚至会做一些亲密举动,有时还会举办只有两人存在的聚会。
当邓丽君的《甜蜜蜜》传出没有锁紧的窗户,明亮灯光从窗帘一角照射进邻居的眼睛。
一切开始变得复杂。
红旗车、大明星、高干子弟,这些平时难得一见的全部汇集在一起,邻居发现这样的事情,立刻向有关部门进行举报。
在那个年代,交际舞就是“耍流氓”,连邓丽君的《甜蜜蜜》都被打上靡靡之音的标签。
就这样,迟志强在拍摄新电影《金不换》时,在众人面前被警察带走。
迟志强事件立刻传开,看客有之,恶意诽谤有之,落井下石也有之。
舆论的压力向来是很巨大的,在这个社会,没有一个人能抵挡住巨大舆论带来的影响。
在南京警察局的三个月,是迟志强人生中好似不曾存在的日子,也许是一场戏,也许是一场梦,总之事情就是结束了。
但在警察核实情况后,本该被释放的迟志强,又因为中国青年报的一篇文章被推上风口浪尖。
《银幕上的明星,生活上的罪犯》以至于已经落锤定音的事件,再次被拿出来重新定性。
在舆论压力以及当时尚不完善的“流氓法”之下,迟志强被判为“流氓罪”,要在监狱服刑四年。
他要面对的是看不出去的铁窗户,彻底失去自由和名望的沮丧,与朋友彻底失联的痛苦。
他不明白他到底错在哪里,愁在心里,郁闷不已。
他的生命为了演艺生涯最热烈的燃烧,因为一些无厘头的原因彻底熄灭。
这样的大悲大喜,高低起伏,换到任何一个人的身上都是无法快速接受,更何况说是适应。
在入狱前,他有一个已经要谈婚论嫁的女友,最后考虑到这件事情的影响,他主动提出分开,两个如此相爱的人因此分手,就此失联。
这也是在入狱后,又一次重大打击,让他脆弱的心彻底破碎。
他甚至有过放弃生命的想法,幸好狱警发现得及时,监狱外面的好友也一直陪伴并开解他,他的心理问题渐渐好转。
对开始新生活,也越来越渴望。
他慢慢适应监狱生活,主动承担劳动任务。
在劳改队,他总是沉默闷头干活。
在采石场,他从山上把巨大的石头运下来,用力砸成小碎石,有时虎口都被震的生疼。
但生理上的疼痛总好过心里的伤痛。
在一次劳改活动中,两边人满为患,指着迟志强喊“强奸犯”,他的伤口再一次被撕裂,瞬间泪流满面。
他在劳改队被记了三次大功,还组织“犯人艺术新生团”,他每一次都努力排练,在牢狱生活中重新拾起自己碎了一地的梦想,一点一点再粘起来。
后来因为表现良好,四年的牢狱生活变成两年,提前刑满释放。
迟志强再次回到熟悉的长影。
迟志强出狱后,那些朋友没有瞧不起他,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
陈琳用戏里角色的口吻对迟志强说:“儿子,回来啦,等会儿啊,等会儿阿姨就把饭菜给你端上来。”
迟志强对此一直非常感激,他认为自己的苦没有白受,至少曾经交过的朋友对他还是真心的。
他回到长影厂,但不能马上回到剧团,得先从车间的杂工开始做起,如果表现良好可以考虑继续当演员。
以前的同行每天都在拍戏,而迟志强却需要拉着车送煤、盖房子、修电灯、运沙,做一些临时工作。
但迟志强没有灰心,至少在长影厂,好歹有个盼头。
一年过去,迟志强终于等到一个重回台前的机会。
他出演《二等巡官与马车夫》中的二等巡官,厂里同意他回到演艺岗。
在拍戏过程中,他总是哼着自己在监狱作词作曲的《铁窗泪》,无意间被音像公司的人听见了,就让他去录个磁带。
这是迟志强再次回到大众眼前最重要的时机,磁带录完后,他就继续回到剧组拍戏。
再回到上海时,《铁窗泪》在全国发行十分火热。
这出乎唱片公司的预料,也超出迟志强的想象。
《电影世界》创刊35周年庆典在沈阳体育馆举办,很多歌星都前往参加,迟志强也不例外。
当他上台,每唱一句下面就欢呼雷动,让迟志强再次感叹人生无常,更珍惜现在的生活。
《铁窗泪》将迟志强在狱中生活的各种体会记录下来,引起越来越多的人共情,掀不起水花的演艺生涯看上去也不算什么,他的音乐天赋被彻底激发。
在音乐制作人周亚平的帮助下,制作了音乐专辑《悔恨的泪》,到后期同系列专辑发行时,发行量超过了一千万。
他的专辑旨在告诫年少轻狂走上弯路的年轻人,希望他们迷途知返。他也被戏谑笑称为“囚歌王子”,成为野生普法宣传者,以身效法,成为典型例子。
囚歌系列让迟志强的事业重回巅峰,他的爱情也不期而至。
他与妻子池代英步入婚姻殿堂,生下了一个儿子迟旭南。
一位圈内人士曾言:“对于一位演员来说,最无情的是时间,最健忘的是观众。”
这句话在迟志强的身上被充分体现,也许很多人觉得迟志强已经足够幸运,出狱后还能回到想从事的行业。
但对于迟志强来说,他的演艺生涯早已结束。
他出狱后拍的电影没有一部做到如当年一般的盛况,这对一位电影演员而言,就是最大的折磨。
他努力不去回想当年的痛苦,用辛苦的工作来填满自己空虚的内心。
幸好有妻儿的陪伴,让他不至于一个人熬过那一段艰难的转型时期。他们一家三口定居杭州,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当年,将迟志强关押的“流氓罪”,现在已经消失无踪。
在当时,聚众斗殴、寻衅滋事、侮辱妇女等统称为“流氓罪”。
在当时这项法律,为维护社会治安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但步入新社会,所有的事物都变得新鲜。
很多新情况无法被界定,逐渐成为一个典型的“口袋罪”,被使用范围过广,渐渐失去法律的准确性和严肃性。
当时甚至传出一句戏言“流氓罪是个筐,什么都可以往里装”。
如果男女搂抱就算是猥亵,一起跳舞就是耍流氓,放到现在这个社会,不免要被人嘲笑是个老古板。
当时的“流氓罪”从后人的眼光来看,积极意义是很大的,但是消极意义也不是没有。
迟志强的“流氓罪”,在当今卡那里,至多是花边新闻,也许会有道德谴责,但绝不会出现判刑坐牢这么严重的惩罚。
幸而如今“流氓罪”已经不复存在,也不会出现更多无辜的迟志强。
曾有人采访迟志强,是否后悔自己出生的年代,他犹豫过后摆摆手,说看见大街上可以自由拥抱亲吻的情侣,他只会由衷地祝福,他们生在最好的年代。
迟志强被记者发现他又进组拍戏,再一次回到自己热爱的行业,也许不能成为那样的顶流演员,但他不曾后悔。
他演戏不是因为想要成为大明星,只是这是他的热爱,他的青春,他所有的梦想。
年过半百的迟志强,一直觉得自己没有真正站起来,努力生活努力拍戏,努力拉正走歪的人生轨迹,都是为了撕掉身上“罪犯”的标签。
鲜衣怒马少年时,一举成名天下知。
少年早已远去,只有那个走出半生,依旧心怀热爱与情怀的迟志强,他早已站了起来,只是自己还未意识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