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四月,我回到老家。在爷爷的书架上,我发现了几十本花花绿绿的日记,有八十年代的塑料封面笔记本、皮面工作手册,还有我小时候用剩下的作业本,这些统统成了爷爷的日记本,记录早至1985年,晚至2017年。
在这本日记里,我看到了一个和他人全然不同的长者:吐槽妻子、抱怨婚姻,和同事斗气,插科打诨,却又时常追问生活的意义。
爷爷奶奶时代的爱情
“做一个好丈夫可真难啊!”
这是2016年爷爷和奶奶争吵过后,爷爷写在日记中的感叹,那年爷爷78岁,奶奶74岁。
做一个好丈夫有多难呢?爷爷在日记中倾诉,一辈子都在奶奶的训斥下伏低做小。
“太蛮横了!”
“太霸道了!”
“过不下去了!”
这是爷爷常有的三句哀怨。
八十年代某一天,爷爷从学校开完会回家,刚下楼,就连着被奶奶骂了两次。起因是小儿子沉迷电视,大儿子不肯吃晚饭。爷爷说,整个院子的人都能听到奶奶骂他是“老刘家王八蛋”。
“孩子的事总是要迁怒于我,历来如此,没一次例外。德兰也睡不着,倒是我又讲了许多道理开导她,才罢。”
这种情形常在爷爷日记中出现:
“刚出来,被德兰瞧见,大吵一顿,嫌我不干活,嫌我不在家接水。当别人面,真有点下不来台,可我克制住了,为了健康,我还要继续发扬这种没脸没皮的精神。”
“我该怎么办?”
“我可太为难了!”
“我还能怎么做?”
爷爷苦恼的从来都是些芝麻绿豆的小事。
忘记奶奶叮嘱他煮的是大米稀饭还是玉米粥,爷爷心想:“明明早上吃了粥,为何她要我中午继续煮粥,莫非她想吃的是稀饭,却口误讲错了。我到底应该按照她说的做,还是应该按照我对她的了解做?”
最终他决定,按照奶奶交代的字面内容完成任务,却没能换来奶奶的丝毫谅解,奶奶说:“早上吃粥,中午又吃粥,就算我说错了,你就不会动动脑子?”
还有一次,奶奶外出做客,中途打电话回家,叮嘱爷爷煮地瓜粥。爷爷挂了电话就开始为难,他实在找不到地瓜,又不敢打回去询问,只好冒险找了胡萝卜代替,一边祈祷,奶奶不要因此骂他。接下去,爷爷在日记中写:
“我正在洗胡萝卜,德兰回来了,见到我手中的胡萝卜,脸色非常难看,埋怨我连个地瓜都找不到,我解释两句,她反而更加不悦。唉,我又做错了。”
他日常称呼奶奶为“德兰”。但在我小时候,他还会给奶奶起外号,喊她“王德驴”,嘲讽奶奶脾气又臭又拗。还把这个名字,编进顺口溜里,诱骗我学,指使我跑到奶奶面前,对着她喊:“三天不学习,赶不上王德驴。”
奶奶知道这是爷爷的小花样,她从不生气,只是哈哈大笑。
2016年的夏天,爷爷和奶奶因为居住地点问题发生了分歧,最终,奶奶屈服,没两天,又开始抱怨爷爷。
爷爷忍无可忍,开始吐槽:
“德兰情绪很低,怨我影响了她的菜的生长。记得她睡觉时听到响声,心里害怕,她提出要回去,我说到9月回去,她非要马上回,这才回来了......
也是,替德兰想想,没有爱好,没有追求,不读书,不学习,唯有她亲手种的几棵菜,才是她的精神寄托,离开她所爱,圈在狭窄的闹市囚笼里,又闷又乏味,心情烦躁,唯有发泄,向谁发泄,唯有我。”
爷爷最后总结了一下:
“但是,我只能牺牲自己,服从她,别让她憋出毛病来。我实在离不开她,我太疼她了,就当做闭关修炼吧。”
翻过几页,爷爷又记录下另一场争执:
“回来很晚,德兰大发脾气,我表现出了较高的涵养。”
我仔细翻阅爷爷几十年来的日记,发现其中某一日赫然出现一句:“我再也忍不下去了,哑巴开口了!”
这件事没有后续,爷爷在两天又换了一副口吻写道:“还是要多多体谅老婆,老婆也不容易,我要少说话,多做事,没有办法改变她,那我就学着适应她。”
我第一次知道,两个人在婚姻中相处五十几年,依然在学着如何适应对方。
我的奶奶性格泼辣野蛮,古稀之年仍然掌握爬树技能。爷爷迟钝、矫情、优柔寡断,是让她不得不挂念操心的小老头。
爷爷日记里几次记录买保健品上当的事情,他相信保健品的推销员的话术,每次心动,就会受奶奶阻拦,以至于矛盾升级。
爷爷小心翼翼埋怨:“老婆太霸道了。”再过一段时间,那款保健品出了事,推销员消失不见,爷爷才醒悟,在日记中大张旗鼓地恭维:“老婆英明睿智。”
图 | 爷爷
摸鱼大师的时间管理
“昨天是52岁生日,今天是迈向53岁的第一天,生活是一团麻。”
这天是1990年3月25日,据爷爷所说,那天家中有些不快的事情,他的身体不怎么舒服。
晚上去学校值班,原本打算看看作文备备课,无奈接二连三被人打断,导致整晚只看了三份作文。工作效率低倒在其次,最可怜的是:
“看来今晚的值班是义务性的了,因为领导都没来,传达也未拉铃。”
爷爷1964年大学毕业,原本有几个更好的去处,但他偏偏要响应上级号召,四处打听,得知山东省内属德州的工作条件最艰苦,毫不犹豫报了名。就这样,爷爷凭着一股书生意气,乘着一辆敞篷大解放,来到德州一中,从事高中语文教学。
七十年代,市里筹备建设三中,需要抽调有经验有能力的老师,爷爷又抢着报名去了三中。
几十年来,他的日记本中无数次出现备课、上课、看作业、刻钢板、参加教学会议等等内容,把当年的分数线誊写在案,分析学生的成绩,他的日记中处处流露出对工作的热爱。
即便如此,爷爷还是会像当代社畜一样吐槽工作,一会儿说“精力不足,一看作业就犯困”,一会儿又说“今日开学,我原本可以不来,但还是来了”。
偶尔还要警醒自己,喊一下口号,展现他老人家的高风亮节:
“我无他求,多做点工作吧,只要我能做,我就要做好,做到何时算何时。”
同事们看在眼里,夸赞他天天在办公室忙碌,从来不闲着,真是一种了不起的精神。一句闲谈,被爷爷用大惊小怪的语气在日记中记下:
“实在教人不好意思,工作者要工作,这本来是很正常的,现在却成了一种了不起的精神,这可不得了。”
爷爷的日记,常有自相矛盾之处,他渴望自己的付出被人看到,被夸奖后又要客气退让一番。后来我琢磨透了,他既希望别人看到他辛勤努力,又要看到他谦虚有内涵。
我有过怀疑,爷爷一天到晚都在工作,他的工作真那么忙吗?
1988年4月2日,爷爷记录:
“第一节学习(象棋),第二节编写习题,困得实在难受,第三节睡一觉,老姚来,谈论职称问题,分析谣传的消息。”
我反应过来,爷爷一上午的工作时间几乎都在摸鱼。第二节课虽在正经工作,但犯起了困,原因在前一天的日记中可以找到蛛丝马迹——“看电影《危险的蜜月旅行》”。
那天之后,爷爷参加同事女儿的喜宴,与另一位同事下四盘棋,又睡了一觉,才回到办公室。
我的爷爷是时间管理方面的失败者,虽然一年到尾都在加班,但我一点都不替他感到任何委屈。
图 | 八十年代末,爷爷(前排右一)的合影
“文艺爱好者”
“王元增会吹会拉,迟保群能写能画,李作斗小说诗歌,刘恩山能会干啥。”
图 | 爷爷的照片与打油诗
这是爷爷在一张少年时期照片背后写下的打油诗。“刘恩山”是爷爷的名字,其余三位都是他的朋友,他们的友谊持续几十年,到晚年都往来亲密。
我拿着照片问爷爷,他的头脑彼时已经有些迷糊,但一听到那首打油诗,眼珠一转,惯常不急不缓地说道:“我这才不是谦虚,我是有意要敲打一下他们。他们太骄傲,喜欢显摆,所以我说他会吹会拉,是嫌他话多。”
爷爷以前生活穷困,却极喜欢到照相馆拍照,大概是把仅有的零用钱都省去拍照了。照片上每次都标有“文艺爱好者留念”等字样,不过,我只在家中找到了文艺爱好者的照片,却没见过文艺爱好者少年时期的作品。
中年时期的爷爷痴迷写作。87年暑假他曾说自己“吟成《扑克警语一首》”,可惜我没有找到这首诗作,无法知道爷爷的扑克警语。
爷爷从没写出过什么名堂。某次他收到杂志,奶奶在一旁问,有没有他的作品,他回答没有,奶奶撇撇嘴:“真没用。”
爷爷说,这是奶奶的激将法,他感激她的用心良苦,发誓一定要写出个样子给她瞧瞧。我以为接下去爷爷会专注写作,没想到当天下午的日记又是搬了张小马扎在胡同口下棋。
在象棋打牌打麻将上,爷爷下了许多功夫,他性格沉稳,擅长研究琢磨,买下一大摞书籍古谱回家苦读,据他所说,当年下棋,“只是在三中校园里小有名气而已”。
我翻遍爷爷的日记,发现“棋王”赢棋与输棋的次数其实不相上下,但极擅长为输棋找理由。
“忍疲劳与钟伟太对弈,显处下风。”
“心情不适,与孙金潭下棋1:2。”
“与卢善文下棋,三败,对方虽棋风不太好,可也不该输。”
仿佛在告诉几十年后读他日记的孙女,输棋不是他的正常水准。偶尔赢了一局棋,爷爷就会沾沾自喜,事后又在日记里反省自己太过轻狂。
除了棋牌类娱乐,爷爷也很喜欢唱歌,但他永远只会唱他的看家曲目。前段时间,爷爷过去的学生联系到我,他告诉我,爷爷不是他的老师,但他对爷爷印象深刻,那年高一入学,学校开联欢会,爷爷上台唱了一首歌。
我抢着问他:“他是不是唱了《真是乐死人》?”
对方连连点头称是:“刘老师胖乎乎笑眯眯的形象和这首歌的风格很契合,一下子就记住了他。”
我从小到大在各种场合听到过爷爷唱这首歌。“想起一件事......你要问那什么事儿,诶什么事,嘿嘿!真是乐死人!”爷爷总是一本正经,用五音不全的嗓子,加上手舞足蹈的动作,陶醉在自己的歌声中。
新千年之后,爷爷奶奶从运河河堤边的小院,搬进了闹市区楼房,爷爷的日记中从此再也见不到“在林荫中下棋”、“在河堤上下棋”,而是开始网络下棋的征战之途,有时还因为“竟然连续输给一位低级别棋士”而羞愧。
退休之后,爷爷又在艺高和各类培训学校代了几年课,我总能见到他写:“上午上课,下午上课,中间利用休息时间上网下棋。”
有时也见他“中间利用休息时间读《金瓶梅》”。
爷爷的卦象
如同《我爱我家》中的傅明老人一样,我的爷爷也是“打鸡血、吃醋蛋、喝红茶菌、做甩手操、爬行运动、倒立疗法,一样没落下”。
中年之后,爷爷热衷养生保健,但永远不得其法,我从未见他在日记中记录自己锻炼身体,只吃各种稀奇古怪的保健品。
爷爷和奶奶一生形影不离,爷爷常常写:
“与德兰一起逛街。”
“与德兰一起做客。”
九十年代初期,老两口又携手加入气功组织。电视里的老傅仅仅练一集,爷爷奶奶却一口气练了十几年。在我感冒时,爷爷双腿分开像扎马步一样站在我面前,用双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拉扯抚摸空气,像模像样地给我“发功”。
“早静功,晚动功。”
“做大寒节气功一小时。”
“与德兰一起参加贯顶。”
图 | 爷爷奶奶沉迷气功
那段时间,爷爷的日记中充斥着此类言语。有时候上午还在练气功,下午又转信科学。
爷爷还喜欢帮人测字算卦起名,周围朋友亲戚中,有近百个婴儿的名字出自他的手笔。我也不例外。过去,我不喜欢我的名字“丹聿”,总觉得矫情作怪。唯一的好处,是读书时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次数极少。
读初中时,我央求爷爷为我改字。他从书架上掏出几本起名专用书,苦心研读了几天,为我提供读音相同,却一样古怪的名字——“聃玉”。问爷爷还有没有其他选择,他面露难色。我不得不谢绝爷爷的好意,沿用原名。
爷爷的生活处处离不开测字。家人开公司,名字是他取的,旁人问工作问前途,也会找他算一算。
日记某一页,他讲述了和朋友乘火车外出游玩的经历,其中一位在天津站下了车,购买零食,火车开动后,那位朋友似乎未能及时上车,一时联系不到。
其他朋友还在忧心焦虑之时,爷爷已经沉下心思算卦,他写道:
“卦象显示老杨已经平安上车了,可能在其他车厢,不用担心。”
爷爷并未在后面的日记中写明朋友到底有没有成功上车。但据我对爷爷的了解,可怜的朋友一定被留在了天津站。因为,假如爷爷的卦象灵验,我一定会在接下去的日记中读到:“老杨果然已经上车了。”
“孙女”
印象中,爷爷只有一次对奶奶大声讲话,不是他日记中“哑巴开口”那次,而是我四五岁时,奶奶带我出去玩,回家途中遭遇大暴雨,奶奶冒雨带我回家。爷爷指责她淋湿了孩子和自己,明明可以找个地方暂时避避。
“孙女感情生活受挫,中午哭了。”
这是2011年5月,爷爷日记中的记录。爷爷唯一的孙女就是我。我已记不清九年前的初夏因为什么事情受挫,如今从爷爷日记中重新读到,颇觉新鲜有趣。
爷爷和爸爸的性格不同,爸爸如果发现我有心事,必然会打破砂锅问到底,我越是遮掩,他越是关心,免不了给我带来一些苦恼。爷爷关心的方式更加含蓄贴心,在他观察到我感情受挫的第二天,他又在日记中写道:
“孙女情绪缓了一点,本想过问一下,还是算了。”
2011年11月,我因为恋情结束,一度有些低沉颓靡。爸爸知道后,当天从济南开车赶到武汉,陪我吃喝玩乐几日。
这件事也在爷爷日记中出现:
“大儿去武汉了,我与他妈妈很不放心,怕是孙女出了什么事情。”
几经电话询问,证实爸爸到武汉“是因公司业务去的”才放心。
我是躺在爷爷的三轮车后面长大的,随着他在这座小城市里四处走走逛逛,奶奶事先给我准备好枕头被子,困了就在三轮车里睡一觉。
爷爷喜欢给我买零食,看着我满足的吃相,给我起“吃迷大虾”的外号,还发动全家人一起这样叫我。
在我三岁时,某晚爸爸妈妈来接我,爷爷兴奋地告诉他们:“孙女会作诗。”
爷爷说:“她刚刚在院子里,抱着柱子转了几圈,一边转一边念叨:“一个小孩不听话,又转圈又逮爬爬(方言:知了)”。
爸爸妈妈不以为然,爷爷还一再强调:“我的孙女就是有天分。”
图 | 爷爷与我
爷爷丝毫没有重男轻女的倾向。在他的日记中,关于我的笔墨,并不比一直在他身边长大的堂弟少。有时惹他和奶奶生气,他不愿过多责怪我,就在日记中写:
“孩子毕竟是自己家的孩子。”
2007年的中秋前夜,全家人赶回去过节,他在日记中写:
“饭菜鲜美可口,一家人团聚,气氛温馨。唯独孙女因为上晚自习,未能回来,心中颇为失落。”
仔细想想,爷爷日记大概还是有些失真的。印象中,爷爷总是黏着我们陪他打牌,但在爷爷的日记中,却总是说“陪儿子、儿媳打牌”、“哄孙女、孙子打牌”,一副牺牲自我成全家庭娱乐的姿态。
“今年72岁,生命已经近半”
在日记中,爷爷屡次提到“作斗”的名字,八十年代给作斗写信,九十年代给作斗打电话,前些年又变成了与作斗视频。
1993年2月,爷爷写道:
“学校答复,因为经费紧张,今后一律停止公出活动。”
为此,在接下去的几天,爷爷数次向学校提议去青州参加会议,哪怕是自费公假也没问题。学校领导拗不过爷爷,只好准他去了。
我起初不明白爷爷为何如此执着,接着读下去,才明白原来爷爷不仅要参加会议,还要“会见作斗”、“与作斗随便谈谈”、“与作斗到饭馆用餐”。
爷爷看重朋友,每年过年,他都会把打过电话拜年的朋友记录在日记中,挨个数数,唯恐落下了哪一位。
2005年12月,爷爷的好友出了车祸,昏迷不醒。之后的几个月时间,好友频繁出现在爷爷的日记中:
“好友仍在昏迷中,只是睁了睁眼,动了动。”
“好友的事情有了新的转机,肇事者已被抓住。”
“好友的伤情有些好转,已经可以用手打招呼。”
像爷爷这样心思细腻的老人,不知道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记录交往数十年的好友遭逢意外。
翻到后面,爷爷的日记中,每年都会有几位朋友亲人离世。爷爷一笔一笔记录着周围人的离开。
大学同学去世,爷爷写道:
“才五十岁而已,实在是太年轻了。”
小姑奶奶离世,爷爷内心哀痛:
“见到妹妹遗容,心中大恸,我实在不忍心看。”
五十岁之后,爷爷每年过生日,都会感叹岁月飞逝。一边在日记中宣称以一百岁为目标,一边附言其实还想活得更久一些。
某一段时间,爷爷再度发胖,为了健康,爷爷决定控制身材,并且每天专心致志记录体重。
“体重86公斤(穿秋季衣服)。”
他每次都会在后面添一个小括号,写明穿着,以此暗示体重数字有误。某天他发现学校的体重秤坏了,更是在日记本中大书特书,尽诉称体重以来的委屈,把责任都推给了体重秤。
“最近遇到不愉快的事比较多,心情总是沉沉的,今日去学校路上,豁然开朗。要想长寿,就准备‘长受’。人生总是伴随着困难、挫折、疼痛等等,活得越长,经历的便越多。活着,乐也是乐。苦也是乐。逃避风雨是没用的,只有正视它,面对它,顺应它,驾驭它。”
这是爷爷写在日记中的人生思考。
爷爷重感情,哪怕是家人一个电话问候,都会被他写进日记。某年过年,他记录,孩子给他买件黑色长外套,大家都夸他“气质像大学教授”。
爷爷常提到家人的名字,但出现频率最高的名字,还是“德兰”。
“前日德兰赴XXX学习,剩我一个在家,心理有些失衡,生活也打乱了节奏,身体也随之不适。”
2018年4月19日清晨,奶奶突发心梗,与世长辞。
“亲爱的夫人德兰永远离开了我,去了天国,心中万分哀痛……晓彤从济南回来了,丹丹也从南京赶回来了,她非常难过,对奶奶很有感情……德兰,你去了那边,大概不会再受失眠困扰了,只是如果你依然失眠,请回来看看失眠的我,陪我再讲讲话。”
图 | 爷爷与奶奶
从少年一路走来,爷爷总是擅长用他特有的方式消解生活的琐碎和忧虑。
八十年代的一天,爷爷外出,三轮车翻倒,他摔倒在地,三轮车也散了架。他却这样记录:
“万幸大儿在家,可以骑自行车送我去上班,未迟到。”
遇到解决不了的烦恼,爷爷说:
“我不自寻烦恼,烦恼却来寻我,我亦蔑视之。”
一路读下去,爷爷的一百岁小目标已经逐年增长。2010年春天,他写下:“今天是72岁生日,已经走完了第六个本命年,生命已经近半。”
看这架势,爷爷是准备好活到150岁了。
- END -
撰文 | 丹聿
编辑 | 陈晓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