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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初,官吏狎妓成风,书寓和长三堂子成了达官贵人、巨商富贾、文人雅士接洽应酬的交际场所,彼时,上海连排成行的石库门弄堂里因此诞生了一批名震遐迩的烟花女子。
清和坊,位于上海今广东路和福州路之间,分别由58幢古韵幽幽的二层小楼组成。在一幢挂着“媚莲小榭”的牌子前,我们依稀可透过岁月朦胧的光影看见一位清丽淡雅、抚琴作画的冷艳少女。
她,就是“媚莲小榭”的倌人小凤仙。
1900年8月,出生在杭州的小凤仙,本是满族人的后裔,父亲是一个没落的满族八旗武官,在清王朝彻底崩溃前的苟延残喘里,被突然解了职。于是,在光绪年间全家流寓到湖南湘潭,后辗转到杭州。
小凤仙的幼年,生活在一个日趋贫困,充满冷漠的家庭之中。因她的母亲是偏房,而备受大房的虐待。后母亲不堪大房的折磨,带着她和张家的一个奶妈出来单过。祸不单行的是,生活的艰辛和困苦夺去了母亲的性命。好心的张奶妈,把可怜的小凤仙收养,她因而改姓张,名凤云。
1911年10月,武昌起义爆发,张奶妈带着她到了浙江巡抚曾蕴家帮佣。随后,杭州革命党人炮轰巡抚衙门,张奶妈就带着她逃亡到上海。因生活困苦,衣食无着,无奈之下只得让她跟着一位姓胡的艺人学戏,并跟随胡到南京卖唱。胡为她取了一个艺名叫“小凤仙”。
胡老板不知出于什么缘由,把她卖给上海曾出版过庸俗自传小说《鲁男子》的风流文人曾孟朴家当婢女。可怜的小凤仙没有落到什么好人家,这个曾孟朴实则是一个寻花问柳之人,每日流连在各色烟花场所。他的妻子彩鸾,就是他在上海清和坊狎妓时宠爱的一个雏妓,后来花重金把她从鸨母手上赎出来,娶回家中的。
转眼间,小凤仙出落成15岁的少女了。尽管吃的是残羹剩饭,干得是又重又累的活,但是她仍然出落得十分标致。这让风流的曾孟朴,有了迫不及待的冲动,急欲摧残她这朵鲜艳欲滴的小花。
那日,小凤仙见曾孟朴和彩鸾梳妆打扮完毕,有说有笑地出门了,以为他们一时半刻不会回来,就走进寝室欲换洗一下自己的上衣。没想到的是,刚闭门解了衣扣就听见男主人急促地敲她的门。尚不经世的她,以为主人突然回来真有什么急事呢,就掩了衣襟开了门。谁知曾孟朴一头闯进门来,死命把她拽进来,闩了门便行非礼之举。可怜小凤仙一个奴婢,哪敢有任何反抗,只得在惊慌和恐惧中任由曾孟朴凌辱……
偏偏这时彩鸾赶回家来,撞见了这一幕。
原来,曾孟朴为了早日得到小凤仙,演了一出“调虎离山”的戏幕。可是,却没能逃过在风月场所摸爬滚打出来的彩鸾的眼睛。其实,她早就在暗暗提防他的言行举动了。当初花银子买下小凤仙,是想使唤她几年再转手卖给鸨母赚一笔银子的。如今,她自是不会容曾孟朴去狎昵一个婢女而冷落她。于是,她急急忙忙赶回家中,拿着这把柄假惺惺地使着醋劲,又哭又闹。
巧的是,清和坊的鸨母顺路来看望她这个过去“女儿”,撞见了她们这一幕闹剧,加上见小凤仙姿色不凡,便在心底打了一个如意算盘,于是,她用半真半假的语气对曾孟朴说:“当初老身为了成全你,狠狠心把最疼爱的女儿给了你,也是指望你们恩恩爱爱地过日子。你如今也该寻一个孝顺的女儿还给老身才好……依老身之见,不如让老身把这个小凤仙带回上海去。她一走,你们两口子也没事了。”
彩鸾一听,正中下怀,便抢先满口应承了。曾孟朴虽有万般不舍,却只能哑巴吃黄连不便再说什么。
就这样,小凤仙从一个火坑被推到另一个火坑,从此沦落到上海的风尘之中。
依着资质和才情,在日渐里她成了上海清和坊“媚莲小榭”的头牌名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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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革命失败时期,革命志士,或远逃他乡、或亡命国外,官僚、巨贾、豪绅们却扬扬得意。一时间,冠盖京华,挥金如土。上海的名妓们,也趋炎附势,纷纷北上“淘金”。
身处风尘之中的小凤仙,也随着这股潮流漂泊到北京。
北京八大胡同,是当时达官贵人醉生梦死、妓女们强作欢颜的青楼之地。小凤仙来到京城后,就住在八大胡同的陕西巷南帮的云吉班里。在美女如云的八大胡同里,小凤仙以自己非凡的气质迅速引人注目。
命运不公的摆弄和折磨,使她在生活中熬了个孤傲的性情,给人以冷艳的感觉。她不善侍候客人,亦不愿逢迎巴结,为此没少遭到鸨母的叱骂讥讽,可她依旧我行我素。
她自是聪慧得很,颇能识文断字,擅歌缀词,亦能弹一手好琴,所以,到陕西巷挂牌不久就名噪京城,成为南帮翘楚。
由此,来到北京的小凤仙也拉开了被记载于历史的序幕。
那是1915年的事了,这个淹没在烟花场所的女子,在她高山流水的悦耳琴声中邂逅了蔡锷将军。
蔡锷,湖南邵阳人,自小聪明过人,15岁应童子试名列第一。光绪二十三年,入长沙时务学堂,后留学日本,学成归国后成为各方军统争相笼络的青年才俊。辛亥革命、武昌起义爆发时,蔡锷和滇军将校起而响应,一举光复昆明而被推举为云南都督。
袁世凯为当总统,想方设法要拉拢他为己所用,并设法把他软禁在北京,同时秘密派人监视他。革命热情高涨的蔡锷,是绝不会被袁世凯收买当他的走狗,所以,在被软禁的日子里他是无时无刻不筹划着如何逃离。
这天,为了迷惑袁世凯的耳目,他扮成商人来到云吉班散心,刚一进门就被小凤仙身上那股桀骜不驯冷艳的气质惊住。
当小凤仙问他何以为生时,他谎称商人。不过,他忘了小凤仙乃是风月场上的人,对于她们来说,看人,尤其是看男人最是不会走眼的,这是因为她们阅男无数。在初见他的第一眼,她就看出他和那些平日里醉生梦死的人不一样,断定他必是个英雄人物。所以,她嫣然一笑后说道:“我自落入风尘,生张熟魏阅人多矣,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风采的商人,休得相欺。”
闻听此言,蔡锷不由得有些惊讶,不由得对她起欣赏之意,细端详后亦发现她并没有平常烟花女子的妖娆之气,心生了敬佩,挥笔写就了“自是佳人多颖悟,从来侠女出风尘”这样字句,并署名:“松坡某年某日。”
见此落款,小凤仙说道:“你就是大家议论纷纷的蔡都督吗?怎么改换衣服到这里来了呢?”他假意地说,不过是图些功名富贵而已。不料小凤仙却正色道:“我的陋室龌龊,容不下你这富贵中人!”蔡锷哈哈一笑:“既然下了逐客令,久留无益,有缘再会,告辞!”
他们的初见,在这“冷艳”的唇枪舌战中结束的。
然而,小凤仙的言谈举止让他至为惊。他没想到在如此醉生梦死的烟花队伍中,竟还有着这样善解人意的奇女子,不由感慨:“我此次入京,总算不虚此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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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社会里,爱情从来是不被张扬的,也只有妓院这个边缘角落还有一点机会,所以,有许多的男人在妓院寻找到爱情。
蔡锷虽不是特意去云吉班寻找爱情的,但对于8岁就订了婚的他而言,遇见像小凤仙这样冰雪聪明、冷傲孤艳的奇女子,还是动心了的。
没过两天,他遂再次来到云吉班。
那时,袁世凯对他的监视更紧了,所以,再次到云吉班的蔡锷显得有些郁郁寡欢。于是,善解人意的小凤仙离席抚琴,奏了一曲《高山流水》,委婉真切,情意淋漓。蔡锷为歌曲所动,也离席聆听。
一曲罢了,他愣在那里若有所思。
小凤仙见状,为他满斟一杯酒,说道:“细观君态,外似欢娱,内怀忧结。我虽弱女子,倘蒙不弃,或许能替君解忧。请勿视我仅为青楼浅薄女郎!”蔡锷听罢,心中生了窃喜,虽与眼前的女子只见过两面,但是,从她的言谈举止之中是可辨出她非无知之人,也许她真的可帮他渡过这个难关。
于是,他便试探说:“现在袁总统要做皇帝,哪一个不想攀龙附凤,图些功名。就连女界中也组织请愿团,什么安静生,什么花元春,都趁机出风头。我为你计,也不妨附入请愿团,借沐光荣。何必甘落人后?”
没想到,小凤仙却正色道:“你们大人先生,应该攀龙附凤,似我命薄,想什么意外光荣?君且休说得肉麻。”
蔡锷并不在意,又问道:“你难道不赞成帝制?”
小凤仙反问:“帝制不帝制,与我无涉。但问君一言:三国时候的曹阿瞒,人品如何?”
“也是个乱世英雄。”
蔡锷的话音刚落,小凤仙立刻声色俱厉道:“君去做华歆、荀彧罢。我的妆阁,不配你立足!”
几个回合之后,蔡锷得知他眼前的小凤仙真是自己要找的人,是绝对值得他信赖的人,亦是值得他爱慕的人。不由得,在心底吟诵起唐代诗人高适的名句:“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之后,他对她推心置腹,视为知己;她亦对他欣赏敬佩,视为知己。
至此,两个相见恨晚的人,双双坠入两情缱绻之中。
一时间,满京城都流传开将军狎美人的风流韵事来。而这些言论并没有让蔡锷退却,他依然我行我素地到云吉班和小凤仙相聚,并且还大张旗鼓地请客设局,邀当时各界的官场红人夜夜笙歌。这还不算,他还大肆建屋造堂,把小凤仙娶过去做妾。以至于,把自己的家弄得是风波迭起,夫妻反目,蔡夫人更是扬言要带着老母亲回老家。连袁世凯都有所耳闻了,赶紧派人前去调停,但无济于事。
满城的指责,各种的流言蜚语都向她纷至沓来。
她难堪,为蔡锷夫妇的不和而愧疚不安。然,她又是这般的倾心于英俊儒雅的他,莞尔又为蔡夫人考虑,她准备痛苦地斩断情丝。于是,深明大义的她大着胆子去拜访了蔡夫人。
然后,一切事情有了缘由,一切真相有了眉目。
原来,这是蔡锷巧妙筹划的“佯狂避世”,好以此来迷惑袁世凯的计谋。
侠义若她,当蔡锷表白一番披肝沥胆的忠心后,就把自己的妆阁内室,改成了蔡锷收集情报、拟发密电、隐秘与反袁志士会见接头的安全掩所。
再是铮铮铁骨的汉子,也会为此丹心侠义的女子感动,亦会在私下暗自庆幸自己于茫茫人海中得一如此冰清玉洁的红颜知己。
蔡锷将军,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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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宿命的东西,是说不清的,注定的缘分该是怎样,就会怎样,半点强求不来的。
小凤仙和蔡锷的缘分,是那种有缘在一起却无分长相厮守。一如那许仙和白娘子,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又如何,到了最后不还是天人永隔。
当小凤仙配合着蔡锷把“醇酒美人计”演完,蔡夫人也在表面的哭哭闹闹中领着一家老小回到老家云南时,她便知眼前这个满腹报国之志的人,也要离她而去了。
袁世凯的复辟梦,还在紧锣密鼓地张罗着,宣统帝终在他的劝解和威胁之中妥协,于1916年元旦前夕退位。被皇帝梦扰昏了头的袁世凯,依然没忘记对他仍有威胁的蔡锷。于是,他派军警于一天晚上,突袭了棉花胡同的蔡宅。事后却说是一场误会,还装模作样地枪毙了一个叫吴宝鋆的人。
这件事以后,蔡锷知北洋政府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于是,他对小凤仙说:“决计不顾生死,非要逃脱羁系不可。”听后,小凤仙决定与蔡锷生死同行。当夜,她为蔡锷饯行,为他歌唱、为他流泪。而蔡锷亦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止不住那英雄眼泪,说道:“但愿他日能够偕老林泉,以偿夙愿!”
民国四年十二月一日,离袁世凯登帝位的日子还有11天。蔡锷和小凤仙一如往常那样作踏香寻梅之游。
只是,北京城内纷飞的大雪在诉说着一个离别。
在小凤仙的巧妙掩护下,蔡锷顺利逃脱了袁世凯的监视,搭上了开往天津的火车。火车轰隆隆远行而去,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剪影在小凤仙的脑海里回荡。她倚墙而坐,以曲寄情,清歌一曲送知音:燕婉情你休留恋,我这里今宵预约三生券,衷心祈求神灵佑,早日力把渠魁歼,待保得共和重建,到那时也重见将军面……
“美人挟走蔡将军”,一时传为美谈。
只是,在世人说起这段尘缘往事时,总可听到有人在唱:
“窗外北风,吹树动。深深呼唤,劝君多珍重。离别的时候总伤心,歌不成歌啊,梦也不成梦。最怕萧瑟染窗帘,终须一别,别时终须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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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
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芳草,望断归来路。
——李清照
多情似李清照,她把深闺中坚贞女子的悲苦写尽,亦把小凤仙的深闺悲苦写尽。自那日一别,她日日在曾与蔡君长相厮守的妆阁内室里,等待着他派人来接她。她闭门谢客,杜绝了那些欲与她一夜缱绻,从而获得与蔡锷“同靴兄弟”美名的纨绔子弟。
她是决定从此对蔡锷从一而终了,所以,决绝地坚守着那份刻骨铭心的思念。
她在一个寂寞煎熬的夜里给他写信:“拟履行前约,愿来川中伴君。”然而,此去路途险远,待到她收到他的来信时,已是数月之后。而这时的蔡锷因操劳过度患了喉疾,他写的信的大意是这样:
自军兴以来,顿罹喉痛及失眠之症,现在都督四川政务、军务,实在是难却中央的盛情,所以勉为其难,等到大小事情布置就绪,就出洋就医,到时偕你同行,你暂时等一下。
这封信,所述病情使她担心,有心去看望,可兵荒马乱的却不能成行,只有焦急地等待。
蔡锷的喉疾愈发严重,即向中央政府请假赴日就医。
不幸的是,蔡锷终因病入膏肓而在福冈医院逝世,英年37岁。
得此死讯的小凤仙,如坠入了万丈深渊,悲痛欲绝,泪如雨下。这样的结局,是她怎么也不曾猜到的。她捧着登有蔡锷讣告的报纸,是看了又看,读了又读,就是不相信这是事实。她回忆起和他在一起的甜蜜时光,回忆起他说让她等他,他定会来接她回家……
蔡锷的灵柩运回上海,上海军商学各界及驻沪使节为他举行了盛大的追悼会。小凤仙托人寄了两副挽联——其一:不幸周郎竟短命,早知李靖是英雄;其二:九万里南天鹏翼,直上扶摇,怜他忧患余生,萍水姻缘成一梦;十八载北地胭脂,自悲沦落,赢得英雄知己,桃花颜色亦千秋。
在中央公园举行蔡将军的公祭时,小凤仙亲往致哀,身穿蓝布大褂的她一度哭昏在玉栏杆旁,是她的好友苏芸把她扶起,此时的朋友如同岸边的救命草,任何的安慰对于小凤仙都是救命的。
两人约定在云吉班见面细叙。可是,当苏芸来到云吉班时,见到的却是小凤仙留下的绝命书:“妾与蔡君,生不相聚,死或可依。或者精魂犹毅,飞越重洋,追随蔡君,依依地下,长作流寓伴侣。如或不能,妾愿化恨海啼鹃,望白云苍莽中,是我蔡郎停尸处,夜夜悲鸣罢了。”
这份泣血别书,曾一度传遍京城,脍炙人口。
从此,她便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曾有人作诗述他们的惊世情缘:“英雄儿女意绵绵,红拂前身小凤仙。瑶树琼花零落尽,白头宫女话当年。”
小凤仙当年的凄美与辉煌,一直为人们津津乐道,而对她是生是死的种种猜测也一直流传不断。
她真的追随她心爱的人而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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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自蔡锷去世后,她便心存死意,只是要看蔡锷入土为安,她才可放心追随他而去。
如今,蔡锷已经长眠,她对人间便没有什么眷恋了。
在一个深夜时分,她离开了有着伤痛和回忆的云吉班,踏上了开往天津的列车。
她原是要服毒自尽的,可是上天好像眷恋她似的,意外的列车事故挽救了她。这样,心灰意冷的小凤仙来到了天津。她租得一处大院陋屋,靠替别人做手工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
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过,她居然还会对人生了情!
直奉战争在京津两地打响时,奉军一位姓梁的师长率部进驻到小凤仙居住的大院。于是,他们认识了。小凤仙被他似蔡锷的军人气质所吸引,梁师长也钟情于小凤仙的美貌和谈吐。不久,奉军兵败,梁师长带着小凤仙到了他的老家辽宁铁岭,做了他的四姨太。两个人过着相敬如宾的生活,直到1940年梁病故。
后来,生活无所依的小凤仙,为了生计和梁师长的马弁王尚世生活在了一起。她拿出积蓄盖了6间新房,拴了两辆马车,还开了一家“广元和”的糕点铺。谁知,遇人不淑。
王尚世拿着小凤仙的钱出去做生意,结果一去不返。
她便只好卖掉房产,于解放之初流落到了沈阳。
那时,无所事事的小凤仙常到皇姑区的金城电影院听评书,早已丧妻的李振海也是个爱听、爱讲评书的老书迷,恰好两人都住在大西门附近,就这样一来二去熟悉了起来。
1949年,53岁的李振海和49岁的小凤仙结为秦晋之好。
从此,她便成了3个男孩、1个女孩的继母。她还把“小凤仙”改为“张洗非”这样一个意味深长的名字。
1951年年初,京剧艺术大师梅兰芳率团去朝鲜慰问志愿军,途经沈阳演出。默默无闻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凤仙突到省交际处会见故人,梅兰芳热情地接待了小凤仙,在知道她的拮据生活后,马上托付交际处李桂森处长“无论如何想办法”接济下她。
小凤仙被正式安排在东北人民政府机关学校当保健员,有了一份较稳定的收入。为此,她十分高兴,还特地给梅兰芳写了一封表示感谢的信。梅兰芳没有给她回信,倒不是不礼貌,而是有意保护她,不愿就此引起人们对她的过度关注。
关于小凤仙的一切,梅兰芳除了对身边的秘书许姬传说过,任何人再也不曾提起过。
1961年,随着梅兰芳病故,小凤仙便也被人彻底遗忘了。
李振海去世后,她和他的女儿一起生活。
据儿女们回忆,她把她的生活安排得很有规律,每天早晨出去遛弯儿,衣服从来都是自己洗,性情温和,知书达理,对孩子们特别好。她唯一的爱好,是喝酒,几乎每餐都要喝两盅白酒;她最大的乐趣,是去听评书,听得有滋有味。
“无论从哪儿看,她都是一个不一般的人。”
她的子女们,只能从她与梅兰芳的接触中证实这猜测,但对于自己的经历,她从来不讲,他们的父亲李振海也不讲。
她默默无闻、平平淡淡地生活在市民间。只有她的一个柳条箱,使得平凡的她变得神秘。据说,当年她就是带着这只柳条箱,毅然决绝地离开了八大胡同。在颠沛流离的日子里,她丢了许多东西,唯独留下了这只箱子。谁也不知道这只箱子里放的是什么,她从不把它示人。只是,偶尔她会自己一个人,打开箱子,悄悄地看。许是,在看那些逝去不复返的岁月及那段乱世传奇吧,在历史尘埃里几乎被人忘却的一角,掀开了自己含泪带笑神秘而苍凉的一隅。
1954年秋,她患上了类似老年痴呆和脑血栓的病症,生活不能自理。在去世的前一周,她一直想说话,但却终没能讲出只言片语。就这样,这个曾经繁华如云烟的女子,在孤单中走完五十四年曲折而苦涩的人生之路。
再没有谁,把她和那个威震上海滩、名满京华的小凤仙联系起来。她带着谜一样的身世和经历,在冰冷的北方城市里孤单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