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是我国文学殿堂里最璀璨的明珠。我们爱唐诗,品唐诗,在唐诗中汲取营养,汲取力量。而洋洋近五万首的《全唐诗》,让我们目不暇接,读之不尽。可你知道,在古今唐诗排行榜中,始终高居榜首的是哪一首诗吗?是崔颢的《黄鹤楼》。
南宋严羽在他的《沧浪诗话》中说:“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一”。
清代吴昌祺在《删定唐诗解》里评:“不古不律,亦古亦律,千秋绝唱,何独李唐”?他说,崔颢的《黄鹤楼》不止是唐代七律第一,更是千古绝唱。
近年来,无论是中华书局,还是王兆鹏先生根据大数据分析所做的唐诗排行榜,荣登榜首的都是这首《黄鹤楼》。那么,这首《黄鹤楼》到底有多好呢?
《黄鹤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崔颢的这首《黄鹤楼》,严羽和吴昌祺都说是“唐人七律第一”,那就是说它是一首七言律诗。那我们就先看一下前四句,看它是否符合七律的格式。
前四句中,除了第二句外,都不合律。其中第三句“黄鹤一去不复返”中,七个字有六个是仄声;第四句“白云千载空悠悠”的最后三字都是平声,谓之“三平尾”,况且前三句都有“黄鹤”,一个词重复连用,这些可都是律诗的大忌,更别说它的颔联根本就没有对仗了!
而后四句呢?又是标准的律诗形式。那这首前四句不是律诗,后四句又是规范律诗的组合体,为什么还被称作“唐人七律第一”呢?
其实崔颢的《黄鹤楼》是古律参半的变体七律,它的前四句是古体诗,以古体作律诗,这样才显出古调的高亢。
诗评家们说,在盛唐,这种写法确实有,但到了中唐以后,时代变化,环境变化,诗歌的格调见悲,这种变体的古律就越来越少,即便有人写,气势、笔力远不及盛唐,所以这种古律参半的写法就渐渐绝迹了。
这种古体与律诗体相结合的变体律诗,诗史上,很少有人能够驾驭得好。而崔颢却把二者完美糅合到一起,且达到了极致,让后人难以逾越。
我们知道,唐诗在七言律诗上,尤其在格律上,无人能超过杜甫。而崔颢别出机杼,所谓“古律相配,浑然天成,难以超越”!
但是,这首《黄鹤楼》绝不仅仅因为它是变体律诗,因为这种形式的少见而得此“唐人七律第一”的殊荣,而是因为它的“气”和“情”。
诗人站在黄鹤楼上,举目四望,看着仙人驾鹤登仙之地,他也有一种“我欲乘风归去”的想法。但诗人做不到乘风而去,他看到的是仙去楼空,是那千载不变的悠悠白云。此时,他会生发出时间流逝而不复返之感慨,生发出仙人已去而不可见之遗憾。
诗的前四句,虽然三个“黄鹤”连用,却一点也不觉得沉闷拖沓,三个“黄鹤”一气直下,一气贯穿,仿佛脱口而出,一泻千里。诗虽不协律,但音节浏亮,读着一点都不拗口。金圣叹说,这首诗好就好在“正以浩浩大笔连续出现了三个‘黄鹤’字为奇耳”。赵臣瑗更说:“尤妙在一曰黄鹤,再曰黄鹤,三曰黄鹤,而忽然接以白云,令读者不嫌其突,不觉起生,不讶其无端。此何故也?由其气足以充之,神足以远之而已矣”。
这种无拘无束的写法,打破了时空的局限,尤其是时间的局限,把时间长河勾连了起来。时间是永恒的,时间也是飞逝的。
接着,诗人把思绪从过去拉回现在,把目光从天际投向眼前。对面的汉阳原绿树历历,前方的鹦鹉洲芳草萋萋。而无论面对怎样的时空,在浩渺时空的对面,永远都是诗人鲜活的灵魂,所以诗的最后,还是回到诗人的心灵上来——“日暮先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诗人的眼前,只有那汉阳树,只有那鹦鹉洲,他看不到故乡。此时此刻,他在这日暮时分,在这黄鹤楼上,他自然而然地遥望远方,遥望那隔着重重雾霭的故乡,他的情感也就自然落在那沉甸甸的乡愁上。
面对着时空的辽阔和悠远,面对着眼前的草木葱茏和浩渺烟波,人的无所依托,人的孤独寂寞感随之涌起。所以,这首诗的情感指向绝不仅仅是乡愁,那种时空的苍茫感与人心的孤独感的交织,才让这首诗产生了强大的艺术感染力。
文以气为主,文以情动人,崔颢的《黄鹤楼》做到了,不愧为千古夺魁之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