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人不听话。
把赵英俊的追悼会搞得黑黑白白,哭哭啼啼。
一语他生前成谶:“LOW掉渣子了”。
前天入夜看到赵英俊留给世界的小作文,忍到那句“我从小就喜欢下雨,若某个傍晚狂风暴雨,便是我来看你”,爆泪。
临终前两年,他让知情人瞒了许多人。
临走前两天,他给所有惦记着问候他的人,都说了那句“我爱你”。
我不知道肝癌临终的伤痛有多难忍,大概是全身插了很多管子那种吧。
但我一直以为,倘若无力但又悃愊无华地告别世人,一定要说句话,大概只剩“我爱你”。
纵有刺刺侃侃,但这三个字最今生。人生而在世,大多都想从深情的眼睛里看见这句我爱你。
我往旁边搁了搁论文,去了解赵英俊。
二十年前,赵英俊还是赵健,一个银行职员。
背着吉他辞职前,他说:我觉得人生没有意义,因为身边没有比我更厉害的职员。
辞职的赵健北漂时,被赵本山小品台词“我叫赵英俊,男,今年35岁了,括弧,实际年龄跟长相有误差”逗得狂乐,后来他以“赵英俊”报名参加真人秀,因为超龄半岁一轮即被淘汰,那年他25岁半。
后来流连在音乐幕后制作,还因担任一档《潇洒哥音乐课堂》主持人得名潇洒哥。
2005年,网络音乐火荼。
赵英俊却听的窝火:歌都太像了,就那么几个和弦,那我就把你们都摔碎了,拿你们的碎片拼成一首歌···
“《刺激2005》跟音乐都关系不是很大,是在搞事情。”
后来这首歌红遍网络但赵英俊却赚不到一分钱的时候,他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没有才华,就是个废物。
看到狂风中狼藉上天的塑料袋,他觉得那就是自己,但除非烧了他,让他消失于这个世界,否则别想改变他,因为就算将他掩埋,“200年后我也依然是我,绝不降解,决不投降···”
十年后,赵英俊的《塑料袋》成为电影《缝纫机乐队》的主题曲。
前几年,赵英俊火荼于各类电影主题曲。
记者问:如果没人找你写歌,你会自己创作吗?
他说:没生意我就歇着了。我就像开一个小饭馆一样,我做面条也好,做寿司也好大家喜欢吃,你爱吃我就给你做。没有客人我可能自己做一碗米饭就很好了。
被问到人生困惑时,他说:成功有两种。
一种是腰缠万贯富可敌国。还有种就是,你用你喜欢的东西赚一口饭吃。玩音乐、搞电影,这算什么得意吗?也不算得意,没有困惑,没有沮丧。
我觉得我过着想过的日子。能容忍矛盾。
记者又问:做过什么后悔的选择吗?
他说:其实是有的,只是不记得了。
或者何足挂齿。
酷。且潇洒。
去年4月份,赵英俊在微博里艾特罗永浩。
他说:手里64G的6S已经快爆炸了,又赌3.5接口的气打死不用7,几次逛商场都忍住了没买P10,真心就是想给罗永浩一个机会,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这回,你该征服我了吧。
那个时候,他知道自己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至死不渝地等一个很远的人做一件很远的事。这是罗永浩的人间值得。
赵英俊最后那条微博,是锤子便签留的小作文,罗永浩在评论区点了颗红心,我觉得他一定哭了。
的确,他哭了。
趁着夜读,手机放在旁边。
一首一首播完了赵英俊所有的歌。
歌量不算大,主题曲中放了“救世界还是救自己”“人间”和“众生诸佛”各类词,还有到处可见的“总有人要远走”“再也没见过”“已经都忘了”“会不会想起我”“如果下辈子重逢,接住我性命”的句子,以及反复出现“我从哪里来要去向何处”的大哉问。
这种写字习惯的人,我愿意称之为是:
一直在往生命最深的地方打井的人。
然而不走运,岁月不但没给这个打井人涌泉相报,并且对他滋生残忍,即时细数生辰,也抵不过剧本分生,人面桃花,被世人遗憾瓜分。
纵有千万才情过手,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凡人。
如能忘掉渴望,以及他没命娶的那个姑娘。
岁月长,衣衫薄。
到那首《清风徐来》,我点了下单曲循环。
这首歌词被人说晦涩难懂,于是他发小作文:
事与愿违是让人很苦恼的事,但人生总是如此。这个愿望你埋藏的越久,你的执念就越大,直到它大到变成一个漩涡,吞噬你的一切理智与情感,让你变得偏执而疯狂,不可理喻,甚至你会把人生所有的不如意都归咎于那个曾经的执念没有被实现。于是,你就抛下所有,风雨兼程的上路了。但是当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那件事、或是那个期许真的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却发现由于时光这个魔鬼所动的手脚,它并不是你想像的模样,它没按照你的想象发生,它根本就没那么美好···
还要再往前走吗?还要实现它吗?你知道你不能了,因为走进森林,你只能走到森林的一半,往前再走一步,就叫做走出森林了,再跨一步,你的余生便无所适从,没有了支点,失去了意义······有些时候,事过境迁,那些执念留在心中就好。回头看看,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顺流而上,海阔天空。
赵英俊微博
这段解释,让我对许多事情放下了急于求证。
要原谅他有他的苦衷,他有他的森林。
即使不知原谅什么,但也觉得世事皆可原谅。
你看,写歌的人多深情,听歌的人假正经。
我再去听小红花。
的确,“不吵人”“听多不腻,可以循环的”。
分享歌曲给一个老友人。
怕他不知道,还解释给他听:
唱歌这个长得像雪村的爆炸头,半年前查出肝癌晚期,今天去世了,四十三岁吧才。每天早上兰因的儿歌歌单里有他那首《大王叫我来巡山》……但我很喜欢他那首《清风徐来》……如果活着,余生应该有很多传唱的歌曲。
旋即回我:
对,像李宗盛一样。
对,都是会用自己涓滴意念写尽人生的诗人。
李宗盛说:我们在这个时代变成给别人消遣的,那我唯一能反击的,就是我写一个歌让你哭。
但某场演唱会告别时他又说:小李只是一个写歌的,我是一个平凡人。
不止赵英俊和李宗盛,那些诚恳又世故、孤独又和尘、同光不同命的,都是已成人精的凡人。
他们懂得挖掘自己的情感,化为大众的情感,把凡夫俗子的心意纠结,上升为雅俗共赏。
“把个人的迷惘、失落、爱情都看成是天大的事。”但却“能从这些生命的琐琐碎碎小我小情小爱小期待和幻灭中找到诗的光芒,从鸡毛蒜皮的私我中写出史诗般的气魄。”
赵英俊微博发出的每个便签短文中,文尾从来不写句号。因为不写句号就代表还没结束。
多么娇娇痴痴,却又款款深深。
下辈子如果能重逢
接住那个叫赵英俊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