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年,是魏晋文学的一个分界点。240年之前,社会动荡不安,产生了慷慨悲凉的建安文学;从240年之后,社会比较安定了,但是政治斗争日趋复杂,仕途险恶,文学在玄学的影响下又转为了飘忽俊佚。240年之后的时代,被称为正始时代,而“竹林七贤”就是这个时代士大夫精神气质的集中展现。
一,从“建安七子”到“竹林七贤”建安年间,曹魏父子笼络文人学士,求贤任能,由此形成了一个文人团体,人们将之称为“建安七子”。曹丕称帝后,以曹氏为中心的文人团体依然存在,并且有扩大的迹象。
可是政治的风云变幻莫测。从正始年间开始,司马氏和曹氏的斗争就不断激烈了起来,直到249年司马懿发动了高平陵之变,夺取了曹氏江山。而这些文人学者就对司马氏采取了不合作的态度,早期的代表是何晏、王弼、夏侯玄等;后期的代表就是“竹林七贤”,分别是阮籍、嵇康、阮咸、山涛、向秀、王戎、刘伶,他们因为常常“游于竹林”,因而被称为“竹林七贤”。
针对文人学士的不合作态度,司马氏采取了拉拢、威逼、杀害等手段,其试图将之屈服。于是党于曹氏的何晏、邓飏、王凌、诸葛诞、夏侯玄、李丰、嵇康、吕安等人均被司马氏所杀,甚至连党于司马氏的钟会也未能免祸,所谓“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由于司马氏的残忍手段,竹林七贤的内部也出现了分化,有的“不敢与闻世事,而以酣饮为常”,阮籍就是其中的代表;有的为了避免杀身之祸,勉强出士于司马氏,山涛是其中的代表。
高平陵之变
在这种政治险恶的社会环境里,人们对传统的儒学产生怀疑,转而信仰道家的无为而治,知足寡欲等,试图在老庄的精神世界中找到慰藉,如此就产生了玄学的思想。人们开始用老庄的思想去解释传统儒家经典,调和两大思想流派的矛盾。而他们所写的诗歌辞赋,也就是成为了“正始文学”。实际上,玄学和正始文学是不能分开看的,正始文学和玄学都只是当时“魏晋风流”的组成部分。
魏晋人士沉迷于喝酒纵乐,流连于山川美景,追求逍遥自在的生活方式,人们将这种现象称为“魏晋风流”。不过,这里也需要提醒,魏晋风流的背后也是门阀士族的腐朽。魏晋时期,豪强地主发展发展成为了门阀士族,他们在政治上垄断上升之途,在经济上广占土地,形成庄园经济,驱使万千奴婢为自己劳作。在这样的情况下,士族们就有了“风流”的经济资本。
二,正始名士的悲惨下场正始名士,也就是何晏、王弼、夏侯玄三人,他们是玄学的创始人。
何晏,字平叔,南阳郡宛县人,是汉末大将军何进之孙。何晏之父早逝,曹操纳其母尹氏为妾,于是何晏被收养宠爱。何晏喜好老庄之学,但是却是趋炎附势之徒。他在正始年间才得到了重用,此后平步青云。何晏行为古怪,喜好女色、身穿奇装异服、服用五石散等。从何晏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出门阀士族虚伪、荒诞、腐靡的人生。他在思想上重视自然而轻视名教,但他趋炎附势的行为和自己思想主张是十分矛盾的。所以当时的名士就讽刺他“言远而情近,好辩而无诚,所谓利口覆邦国之人也”。
王弼,字辅嗣,山阳高平(山东微山)人。他也是“爱好老子,通辩能言。”王弼“性格和理,喜好游宴,亦识音律,擅长投壶。”当时为人高傲,“颇以所长笑人,故时为士君子所疾”。从性格上来说,何晏和王弼是完全不同的。
何晏和王弼同是玄学的开山之祖。他们都主张世界的本原是“无”,并将老子的“道”理解为无。“贵无”成为他们的核心思想。何晏主张调和老庄之学和儒学,为此他写下了《论语集解》,以老庄之学来解释论语。王弼则写下了《老子注》 《老子指略》《周易注》《周易略例》等重要的玄学作品,用玄学的思想全面解释《道德经》和《周易》。但是我们仔细研究王弼的学问就会发现:王弼玄学最终还是为了儒家的纲常伦理服务,他强调社会的尊卑等级就是“自然之质”,不需要加以改造,实际上就是以玄学的角度来论证“三纲五常”的合理性。
王弼
何晏和王弼的玄学理论对中国的文学艺术发展有了很大的影响。在文学方面,士人们开始脱离社会现实,转而清谈玄学,《文心雕龙·明诗》篇称:“及正始明道,诗杂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浅。” 于是出现了一大批的玄诗、游仙诗等,玄学家对山水自然的追求,促进山水诗歌的出现和繁荣。王弼提出“得意忘象”,成为了中国古代绘画的一大理论基础。东晋顾恺之在此基础上提出了“得意忘形”,追求绘画的意境,忽视了绘画的形体,这就是中国绘画的最大特色。
除了何晏和王弼之外,当时比较著名的玄学家还有夏侯玄和钟会。夏侯玄,字泰初 ,沛国谯县(亳州)人,著有《乐毅论》。夏侯玄颇有魏晋风度,史称他“朗朗如日月之入怀”,《世说新语》记载他一次从魏帝拜陵,站在松柏之下。突然暴雨霹雳,雷电击中所立之树,自己的冠冕被烧焦,旁边的人吓倒,当时自己却颜色不改。
钟会,字士季,颍川长社(河南长葛)人。他弱冠入仕,历任要职,深得赏识。后来投入司马氏帐下,曾主持伐蜀事宜。钟会著有《老子道德经注》《周易尽神论》一卷《周易无互体论》《四本论》等著作,其中的《四本论》对“才性之辩”作出了比较彻底的分析研究。《世说新语》中,有关于钟会的故事有“汗不敢出”“偷酒不拜”等,不过大多数不可信。
以上的正始名士,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何晏在249年高平陵之变后,想彻底查办曹爽的党羽以此获得司马氏的认可,但是司马懿却没给何晏任何机会,而是将之诛灭三族。王弼也在高平陵之变后失去官职,同年遭疠疾亡,年仅二十三岁。254年,夏侯玄、李丰等谋杀司马师失败,之后被处于死刑;钟会在伐蜀时候,图谋据蜀自立,矫诏讨伐司马昭,死于乱军之中。
三,内心矛盾和苦闷的“竹林七贤”钟会的《四本论》中,总结出了当时士人的四种人才道德观,分别“才性同、才性异、才性合、才性离也”,总体上可以分为两大派别:一类主张人的性格和才能是统一的,也就是“才性同、才性合”;另一类主张人的性格和才能是分离的,也就是“才性异、才性离”。前者在政治上依靠于司马氏,在政治上的才能得到了展现,主要的代表人物有钟会;后者才政治上受到压制,主要代表有李丰、王广等。
“四本论”的出现引发了正始名士内部的分化,而高平陵之变又让魏晋名士彻底走向了绝望,“竹林七贤”就是这个时代的代表。在“竹林七贤”中,嵇康、阮籍等继续对司马氏采取了不合作的态度,而向秀等则只能依靠于司马氏。
嵇康,字叔夜,原谯国铚县(安徽宿县)人,是魏宗室婿之后。嵇康讲求养生服食之道,主张“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生活方式。他的代表作《养生论》论述了养生的必要性,主张形神共养,特别强调精神的很重要性,但是忽视了物质的基础。他的好友向秀则写出《难嵇叔夜养生论》与之争论。
高平陵之变后,嵇康开始隐退山林,在家乡打铁为生。后来司马氏派遣钟会拜访嵇康,只见嵇康和向秀亲自打铁、旁若无人,钟会只好无趣地离开了。他曾写下《管蔡论》《太师箴》,攻击司马氏。后来嵇康的好友山涛投靠于司马氏,于是举康自代,嵇康立马写下《与山巨源绝交书》,和山涛绝交。262年,嵇康被司马氏所杀。
阮籍,字嗣宗,陈留尉氏(开封)人,是竹林七贤的代表人物之一。在曹魏时期任步兵校尉,世称阮步兵。他信奉老庄之学,著作有《通易论》《乐论》《达庄论》《大人先生传》等作品。他崇尚自然,主张无为而治,对当时的社会制度、礼法、名教等进行了大胆的批判。
高平陵之变后,阮籍选择明哲保身,不涉是非、闭门读书、登山临水、酣醉不醒、缄口不言。嵇康被杀后,阮籍被迫起草请求司马昭接受九锡的劝进表。之后司马昭想和阮籍通婚,“籍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阮籍对母亲却非常孝敬,据说母亲病故后,他“饮酒二斗,举声一号,吐血数升。及将葬,食一蒸肫,饮二斗酒,然后临诀,直言穷矣,举声一号,因又吐血数升。毁瘠骨立,几至灭性。”可见他是一位真性情的人。阮籍在高平陵之变后的内心是苦闷、绝望和恐怖的,为此他写下了《咏怀诗》八十二首,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向秀、山涛、郭象则代表另外一批名士,也就是在政治上投靠于司马氏了。在思想上,他们主张将名教和玄学调和,并没有和名教彻底决裂。
向秀字子期,河内怀县(河南武陟)人。他喜谈老庄之学,曾注《庄子》。当时的嵇康等人都反对他注,因为两者的思想是有区别的。等《庄子注》写完后,读者“无不超然若已出尘埃而窥绝冥……能遗天下,外万物”,从此《庄子》和《老子》《周易》并称“三玄”,成为了玄学的重要经典。嵇康被杀后,向秀被迫向司马氏低头,到洛阳应“郡计”。司马昭问他:“听说你有隐居箕山的志向,为什么来到了这里?”向秀回答“巢父、许由这些狷介之土,不足多慕。”于是司马昭非常高兴,让他担任黄门侍郎、散骑常侍。后来他路过故居,想起来故友嵇康、吕安,于是写下了著名的《思旧赋》。
实际上,我们很难用统一的观点去评价这些人物。嵇康、阮籍等恃才傲物,不和司马氏同流合污,得到了万世景仰。但是山涛等人投靠于司马氏,在政坛上孜孜不倦、任贤选能,为天下苍生做了大量的好事。魏晋名士内部的分裂,玄学的两种趋向,反映了当时士人们对政治的矛盾心理。中国的士人一方面想要展现自己的济世之才,一方面又想逍遥度日。在魏晋之时,有些士人认为“天下无道则隐”,选择了归隐山林,但是他们内心依然是苦闷的,阮籍的《咏怀诗》就是这种苦闷的集中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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