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家
季节磨磨蹭蹭,还是进入了桑拿天。走在人群拥挤的街道上,毒辣的阳光晒得皮肤生痛,汗水浸湿的衣服贴在前胸后背,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了。我不禁想起乡下的老家:柔软碧绿的草地,清澈凉爽的小溪,千姿百态的云霞,各种香甜解渴的水果……越想,就越觉得城里难以忍受,就越思念儿时放牛的山谷,夏夜纳凉的院坝。
孩子们放了暑假,头几天还兴致勃勃爬山跑步,现在成天躲在空调房里,收个快递都懒得出门了。趁着周末,我计划带她们回老家看看八十岁的爷爷,也顺便到山野透透气,解解心中的暑气。没想到,这提议遭到了老婆孩子的共同反对。“天热”、“蚊虫多”、“洗漱不便”以及“月半再回”,借口很多。
我给她们讲,人得有根,虽然我们换了好几个住处几套房,那都只是临时寄居的地方,相当于住旅馆。老家有祖先和记忆,与我们血脉相连,那里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并抬出了“看望老人是孝道”和“就该历练体验”两个高大上的理由,不容辩驳,强制执行。
她们一路嘟嘟囔囔,我让欣赏道旁的美景,也不理我。我没了情绪,就闭目养神。很快到了家门口,打开车窗,好像一下就进了蒸笼,热浪在眼镜片上迅速凝结成雾,让我眼前一片茫然。稍微适应一会儿后,赶紧离开火辣辣的太阳光,钻进了屋。
老爸正吃早饭,还穿着长袖衬衫和外套。窗关得严严的,屋里一丝风都不透,空气里隐隐有股霉味儿。满地堆着刚收获还没入仓的麦子、菜籽、玉米和农具,间杂着鸡鸭的粪便。我拖了把椅子,用纸巾擦擦后坐下,与老爸拉话。老婆孩子无所适从的傻呆着,估计是想坐又嫌弃吧。被车里冷气锁住的汗很快开了闸,一颗颗从头上滑向脸、脖子和脊背。我念叨着咋不开窗啊,就要去拉。老爷子一声“莫开,蚊子多”,我只好悻悻地住了手。
我让她们娘儿几个上楼,自己也换了衣服,决心把屋子收拾一下。楼上好久没住人,灰尘蛛丝挺多,沙发上都有野蜂筑的泥穴。于是,她们在楼上,我在楼下,热火朝天搞起了大扫除。奋战两个多小时,收拾得差不多了,人也累垮了架。老爹把西瓜切好,我们风卷残云就消灭了。原本是孝敬他的,结果他尝都没尝一口。她们在客厅里吹空调,看电视。我简单冲洗了一下,困得不行,想去睡个午觉。睡前特意告诉老爸,别张罗午饭,我起来自己弄。
一觉醒来,已是两点过了。窗外噼里哗啦下起了雨,桌上已摆满一桌菜肴。原来是住在另一个乡镇的大姐,闻迅赶了过来,自带了鸡鱼,下厨操作,招待她天天念叨的侄女。肉食很多,却没有蔬菜。我没胃口,只喝了碗稀饭,边吃边唠些家常。虽然在下雨,但气温还是高,风扇吹出的都是热风。本来想多陪着说会儿话,但热得心慌,我着急去洗一身的油汗。孩子们也赶紧上了楼。
我提议都到楼上空调房坐,好拉家常。他们说受不了,怕感冒。大姐笑我们太娇气,哪有那么热。老爸说庄稼不经高温就没收成,人也该经历寒暑才会健康。
下午五点,雨住了。外边终于不太热,我就带孩子们出去逛逛田坎,嗅一嗅庄稼的气息。满眼是那些刚刚抽穗扬花的水稻,青翠欲滴的蔬菜,都很兴奋。看到蜻蜓、蚱蜢,她们赶紧拍照,偶尔遇到蛇、蛤蟆,又大呼小叫起来。在田地与山林交界的地方,我们还发现了野地瓜、牛奶奶这些野果。只是曾经的道路荆棘丛生,那记忆中的溪沟和晒谷、玩耍的石板,都去不了。田坎上也全是荒草,耕作的老人们没力气铲,为了管理方便,只好撒除草剂让它们枯掉。孩子们穿的裙子,一会儿功夫,腿上就被柴草划出几道口子,蚊子叮咬出红包,叫苦不迭。我让她们回去,自己一个人继续转。
抛荒的田地更多了,有的长满灌木,有的一田光棍草或者水蜡烛。就是那些庄稼,长势也不如前些年,一大片倒伏的,长了虫的。我遇到了几个打猪草的老人,都七八十岁,佝偻着腰身,战战兢兢。他们叹自己老了,干不动了,儿孙们都不回来。说现在走一个老人,等于就绝了一户,就要抛荒一片土地。我开玩笑说,等十几年我退休了,就回来陪你们守住这土地。
大概是久未到田间的缘故,我发现自己身上也痒起来了,而且越来越严重,赶紧跑回家抹花露水。老婆笑话我,说土生土长的,咋也水土不服了呢。几个孩子呆不住,吵着想回家了。
我到屋前坝子里看了看花木的长势,然后就靠着一棵树发起了呆。看到老爸孤独的身影在四周忙活,心里不禁酸楚起来。养育了七个儿女,现在却是孤身一人,在老家坚守。我回来看望,反倒给他添不少麻烦。正入神,发现有两只鸟儿一直在头顶飞鸣。老爸说,你别靠着那桂花树,上边有它的窝,它们要回家了。
哦,这里已经是它们的家!我知道,不管是生活习惯,还是发展方向,我再也不属于这里。说今后回来养老,也就是偶然想想,却并无身心准备的绮丽愿望罢了。
回吧,回去吧,我决定。可是,哪儿才是我的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