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人•物•情•景•故事#12
他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写了六个字:倾计、倾偈、謦欬。转过身,面对满脸懵逼的一群少年,问:“呢啲字你哋识唔识?”
这是袁生在给我们上课。
那时,袁生教我们中学语文。正值“文革”,没有全国统一教材,各地的学校各施各法。
我所读的中学,算得上是名校,但也不无例外地“紧跟形势”——除了教学毛主席语录、毛主席诗词,再就是中央“两报一刊社论”什么的。
唯一特别的,就是在政治气候相对宽松时,大家能围着老师问“杂字”,而老师也敢教。
那时候,普通话普及率很低,很多老师为适应本土学生的要求,不得不学粤语,以应对同学们的“请教”。
所谓的“杂字”,其实大多是日常方言用字。记得有一个同学,指着印在草帽上的“堑头大队”的“堑”字,问从新来的外省老师粤语如何读?
那老师不知被人“整蛊”,用“流到出汁”的粤语说,“就系读’斩’嘛!”引来全场爆笑。
这个笑话,过了几十年,大家都记忆犹新,还戏称那老师为“斩头老师”。那年代,根本就没有师道尊严可言。
当然,我们对袁生还是十分尊敬的。这是因为,除了他私底下为有兴趣的同学补习古典文学知识外,还经常在课堂内外为大家讲解粤语方言字词。
“你哋知唔知'聊天',粤语点样讲?为乜嘢咁样讲?”
大家当然知道啦!某同学站起来指着黑板说,“就系最前面的'倾计'两个字嘛!至于点解咁样讲,我就唔知。”
袁生笑了笑,咁我就同大家讲下啦!
为了省去翻译的麻烦,照顾到大家的阅读习惯,下面复述袁生讲的课,我用普通话写出:
平常的粤语交谈,“聊天“大家都会说“倾计”。它的正确写法就是黑板上我写的最后那两个字:“謦欬”。
“謦欬”,这个词源自古汉语,大家可以去翻阅《庄子》,在《庄子•杂篇•徐无鬼》里面,有一句“久矣夫,莫以真人之言謦欬吾君之侧乎!”
意思是说,很长时间都没有纯真的人用朴实的话语在国君身边说笑了啊!“謦欬”这个词,本意是说笑,普通话注音是qingkai。后转为一般意义的倾谈。
袁生讲着讲着,又转过身,指着黑板上的“倾偈”两个字,说——
后来,佛教在神州大地广泛传播,深刻地影响了汉语言文字,于是,连“謦欬”这个词都变样了,变成“倾偈”。
这个“倾”字,就有倾诉、倾谈的意思。“偈”是梵语音译过来的字(音ji第四声),意思是“颂”,所谓佛偈,就是佛经的颂词。
和尚念诵佛偈需要很长的时间。分“早课”“晚课”,每课的单位时间都在一小时以上。用倾诉的“倾”字就相当合适了。
久而久之,“倾偈”就比本字“謦欬”使用得更广泛更普遍。到了近现代,具体时间已无从考证了,广府地区说粤语的人,往往用“倾计”代替了“倾偈”。
袁生最后说,现在我们一般写信,都写作“倾计”。平时口头交流都是讲“得闲饮茶倾计”啦……
这时,一个同学霍地站起来,打断了袁生的话,“'倾计'我们已经知道啦!我们对徐无鬼更感兴趣。徐无鬼是什么鬼?有什么故事?”
袁生笑了笑,“现在时间到啦。下课!”
走出教室,他摸着那同学的头,亲切地说,“得闲倾计,再同你讲庄子,讲徐无鬼啦……”
(2022.8.4于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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