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 | 张小菠
如果你喜欢和陌生人聊天,只要多聊几次就会发现几乎每个人都有故事。尤其是那些司空见惯却又行将消失的事物里,藏着意料之外的另一面。
比如下午3点《北京晚报》上架,有大爷两点就会坐在报刊亭外面的椅子上等着了,它几乎是唯一一份让老板有底气回答“今天卖完了”的报纸。
再比如,我们以为在报刊亭买到水是理所应当的事物,它就应该像个小型便利店一样提供方便。但其实报刊亭内只能卖固定的报刊杂志,其它东西都是不允许的,可是如果真的不卖这些“其他东西”,报刊亭必定亏损,会倒闭得更快。
买报纸的人可能看不到这篇文章,看到这篇文章的人也许只去报刊亭买水。
谁还在卖报刊,谁还在买报刊?
“不看报纸的老人精气神差了很多”
彭姐很乐观且大条,我问她卖多少份报纸,一个月挣多少,巅峰时期报刊亭能卖多少杂志,她通通都不知道。因为报纸分为经销和代销的,经销的如果卖不掉就等于砸自己手里了,代销的卖不出去可以退回给邮局,每天来来往往账目太多,她懒得算,十几年来一直如此,“反正我挣的都是零钱,有的进有的出就行了”。
她跟老公王港各看一家报刊亭,两人相识于王港的第一家报亭,那时候她在报亭旁边的稻香村工作,一来二去就熟了。结婚后两人各看一个报亭,相距约4公里。
王港的报刊亭位于一个大医院旁边,他遇到不少外国顾客,“日本的客人最懂礼貌,美国的客人最大方,非洲的客人最会还价。”他也评价那些看报纸的老人,“是活的,很精神,很多不看报纸的老人一天到晚都无所事事,精气神差了很多,简直就像僵尸。”关于报纸的重要性,他还强调可以防止老人被诈骗,因为报纸有把关人,而手机的信息鱼龙混杂,他认识的一个老人就刚被骗去了500万拆迁款。
王港是江苏人,彭姐是北方人,但他们两人的性格很像,随和又爽朗,站在一起你能立马认出他俩是一对。他们生了两个孩子,现在都在老家,寒暑假的时候会来京团聚。上一次全家出去玩是2010年去香山,因为孩子想去看,结果到了那边关门了。报刊亭最大的特点就是全年无休,如果没人轮岗一个人就在亭子里呆十几个小时,从那次未完成的香山之旅后,全家再也没有一起出游过。
彭姐的报刊亭和对面一家报刊亭正对着,那一家因为儿媳生二胎且不赚钱已经准备转让了,她却乐呵呵地觉得顺其自然就好,也不知道自己赚了多少钱
彭姐报刊亭开了十多年,很多老主顾一来她就能熟练地点出要卖的报纸
每个报刊亭开的口子都不一样,有的下面开头,有的推拉窗户,有的只留一个狭窄的象征性开口,买卖都通过门口
一位大姐一口气买了几十块钱的报纸厚厚一叠,她是彭姐报刊亭的老主顾,特意开车过来买
报刊亭大多数做的都是熟人生意,这位大叔也是,他买的是双色球的报纸,我从他皱着的眉头猜测这期没有中
零钱是报刊亭的必备,虽然现在每家都贴上了二维码,但是总有用现金的老人们有需要
来报刊亭买杂志的屈指可数,我转了一圈报刊亭,只在三里屯附近看到一个姑娘买了一本时尚杂志
彭姐不到四十,却已经在这干了十多年
这是彭姐老公王港的报刊亭,到这里的时候他正坐在门口的小椅子上打盹,报刊亭里面已经几乎没有多余的空间了
在上网给手机充值还不流行的时候,去报刊亭买充值卡充话费是常态
报刊亭一般早上七点开门,晚上九、十点关门,每个亭子门口都有自己的灯
买报纸的主力军还是老人
两位老人从下午两点多就坐在报刊亭门口等着《北京晚报》
虽然杂志都不畅销,但《知音》和《故事会》依然比其他的好卖
王港很擅长评价总结,点评全球社会,他蓝色衣服上的BK,是报刊的意思
“希望女儿中午有地方吃饭有地方休息”
这对爷爷奶奶快70岁了,北京人,原来是开花店的,前几年花店被拆了,只留下一个水泥遮盖的痕迹。后来他们接手了花店旧址两米外的报刊亭,为了他们得了脑瘫的大女儿。
大女儿今年39岁了,出生的时候由于脑损伤变成了脑瘫。她是报刊亭附近的爱心家园的学生,以前中午下课她都是回到花店,吃完家里准备好的饭菜再休息一会。花店拆了后有一天下大雨,爷爷突然生病被二女儿接去了医院,大女儿下课后走到花店的旧址站着淋雨,报刊亭的老板叫她进去躲雨都叫不动。
爷爷说到这里没忍住眼泪,“我们接下这个报刊亭,就是希望她中午有地方吃饭有地方休息”。他们两口子奶奶负责带大女儿看病,爷爷负责挣钱,二女儿从小由亲戚帮忙看着。
奶奶告诉我,有一次爷爷身体很不好觉得自己过不去了,跟她说要是走了就把大女儿一起带走。奶奶说你们都走了我也会一起走的,那二女儿以后可怎么办呢。
大女儿因为脑瘫智商只有不到40,相当于几岁孩子的智力。上一周她犯癫痫后突然异常清醒地跟奶奶说:当年你就不应该救我,我就不会这么痛苦了。那天她像个成年人一样跟奶奶连续说了两个多小时的话,实在说不动了才沉沉睡去。奶奶却感到紧张,她觉得是不是大女儿快要走了。
现在他们的报刊亭里一半是报刊杂志,一半依然是植物花卉。报纸卖一份只有一两毛钱,每个月都是有些亏损的状态,但是为了女儿爷爷还想继续开下去,哪怕亏本。
我问他如果报刊亭被拆了呢?他说那就在附近租个房子继续等女儿下课。
这家报刊亭营业基本上都是通过门,窗口被杂志堵上了
爷爷的花侍弄得很好,奶奶要强地说这都是她教的,但也偷偷告诉我,爷爷曾经差点进了清华大学
小盆的多肉,大一点的白掌和茉莉花,都长得很好
爷爷正在摆弄他刚刚挪到好看盆子里的多肉,都是他自己搭配的
这些植物都是爷爷亲戚家的花圃种的,他一直在卖很多年了
脑瘫的大女儿,如果不是爷爷奶奶告诉我她的故事,她坐在那里简单回答买报的和问路的人时,跟旁人无异
奶奶脸上长的斑纹,医生告诉她那是心脏病的征兆
许多经销的厚杂志几十块一本,但是因为这个报刊亭外面有限制,不能摆放太多,放在里面没人知道,基本上都等于砸在了手里
每个报刊亭都有自己的压报纸的器具,大部分都用了很多年
这个报刊亭我遇到最多的顾客是买《北京晚报》,其次是《作家》
报刊亭冬天冷,夏天热,形形色色的风扇是标配
跑了好多个报刊亭,这是遇到的第一个年轻的报纸顾客,他买了《经济观察报》,因为觉得这种周报有深度,每天已经呆在电脑前太久了
每关一天,损失的都是自己的钱
这个摊主是我遇到的最年轻的老板,他是90后,辽宁人,自己的工作是司法拍卖。报刊亭原来是由他老婆看的,老婆怀孕后就让他妈妈来帮忙看了。妈妈不久前生病了,他到下午就得去医院给老人送饭。所以报刊亭最近都没开门,这是他这个月第二次开门。
比起其他的摊主,他的生活更丰富一些,一台电脑放在报刊亭里连着热点打游戏。因为妈妈生病和媳妇怀孕的事情加在一起忙不过来,所以他的摊位前基本上没有报纸。
报刊亭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关门的,每关一天,损失的都是自己的钱,因为经销的报纸杂志卖不出去都是亏损。
这个报刊亭正前方没有报纸,老板还要赶去医院给妈妈送饭
打气筒是每个报刊亭的必备,也是它的“功能之一”
摊主是90后,所以跟其他摊主比他更会找乐子,报刊亭里面放了电脑打游戏
炎热的天气只能靠小风扇排解
他把吃了一半的冰棍递给狗,但是狗没理而是在看着我
他来北京9年了,自己的工作是司法拍卖,报刊亭原来是由他老婆开着的
报刊亭窗户上夹着网络上找来的的宝宝照片,我问他为什么摆着,他说因为老婆怀孕了,摆一些宝宝照片看着就心情好
才一年多,已经贴上了转让的标签
这个报刊亭开的不长,才一年多,但是已经贴上了转让的标签。因为报刊亭主的儿媳妇要生二胎了,她得回家帮忙照顾儿媳妇。但是“转让”已经贴了一段时间了,来问的人却寥寥无几。
两个老人在给手机充值,报刊亭主在帮他们鼓捣手机
不知道现在谁找工作还是像以前一样,对着报纸画圈圈
儿童读物也是目前报刊亭最好卖的东西之一,不是因为内容,而是因为附赠的玩具
窗户上贴了转让的标志
北京公交的2019年版《换乘通》
这个报刊亭贴着转让的标签,奶奶接手这个报刊亭也仅仅一年而已,但是媳妇要生二胎需要人照顾,但是转让几乎无人问津
“我们年纪大了也不能做别的事情了”
这家报刊亭很快要关了,因为这个奶奶要回家带孙子,他们开了9年多。夫妻两个人丈夫负责拉报纸,妻子主要负责买卖,虽然报刊亭挣得不多但是她很知足,“毕竟这份工作还是很轻松的,我们年纪大了也不能做别的事情了。”她觉得带孩子比看报刊亭累多了,但即使回老家了,她也想一边做个小兼职一边带孩子,想拥有自己的生活和收入。
这家报刊亭位于小区门口,所以跟其他家比起来生意并不兴隆,即使是卖水
一个骑电瓶车的大爷扔了钱拿了报纸就走
报刊亭里面的征订单
旧闹钟还在走,它不知道报刊亭下个月末就要关门了
从这个报刊亭里面看出去的城市
一台落满灰的点钞机,以前会有人拿着假钞来用
奶奶从江苏过来,和老伴在这边呆了9年多了,两个人换着看店,自给自足的生活她觉得很满意
那些无名的报刊亭……
这些报刊亭的老板都不愿意被拍摄。严格意义上,报刊亭内除了规定的报纸和杂志,任何其他的东西都是不准贩卖的。
但是报纸的收入微不足道,如果只卖报刊杂志,报刊亭无法继续下去是必然的。有几年报刊亭收益很好,很多老板什么都卖,包括玉米和烤红薯。
如果报刊亭哪一天经营不下去了,受影响最大的应该就是固定在下午3点买报纸的老人们了。
(所有人物均为化名)
—— 完 ——
张小菠,1992年生于湘西,长于武汉。媒体从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