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冬,吾球君在福州著名景点“三坊七巷”中,根据定位找到了这家 “严复翰墨馆”。
但它其实并不难找,因为占地足足有3000多平方米。这不禁让人感叹,在这样一个游客络绎不绝、寸土寸金的地方,居然还留了这么一块地方给了这样一位前辈。
相比较老乡林则徐,严复并不太为人所熟知。不过,“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观点,正是由他引入中国。1898年,严复迻译的英国学者赫胥黎《天演论》刊行,一经问世,便产生了巨大社会反响。
除此外,他还成功地翻译了亚丹·斯密的《原富》、斯宾塞尔的《群学肄言》、约翰·穆勒的《群己权界论》和《穆勒名学》、孟德斯鸠的《法意》等西方哲学社会科学名著。
最早读到《天演论》译稿的,便有桐城派最后一位宗师吴汝纶。在《天演论》翻译过程中,严复便常与吴汝纶,以及钱塘夏曾佑相切磋。日后,吴汝纶还为此书写序。
让吴汝纶叹服的,一个是其中“人之争天而胜天”的思想,一个则是此书的文学价值。也就在《天演论·译例言》中,严复首推“信、达、雅”为译事楷模。
在一些研究者看来,1854年生人的严复,因父亲病逝早早放弃走科举“正途”,后求学福州船政学堂,以及赴英学习海军,1879年毕业于伦敦格林威治的皇家海军学院(Royal Naval College),让严复之文崇尚西学,不以桐城之学为根基,但是他与桐城之间的关系颇为密切。
除了与吴汝纶相往还,他还曾接受姚永概的盛情邀请,于1906年出任安徽高等学堂监督。而他的塾师金子善也正是桐城人士。
正是这些亲密关系,让严复吸取了桐城之文重视文法的特点,其文章深受桐城古文影响。
尽管译著介绍的多是西方思想和文学,但是他和林纾等人成功地运用古雅的文体翻译,使这些包涵着崭新思想的译著,能为旧式士大夫所接受。
《天演论》刊行后,连鲁迅也以诙谐的笔调为之称赞:“最好懂的自然是《天演论》,桐城气息十足,连字的平仄也都留心。摇头晃脑地读起来,真是音调铿锵,使人不自觉其头晕。这一点竟感动了桐城派老子吴汝纶,不禁说是‘足与周秦诸子相上下’了。”
某种意义上,正是严复、林纾以翻译之手段,继续恪守桐城家法,让桐城派在陷入四面楚歌的困境时,有了继续前行的力气。
今天,严复翰墨馆尝试用卡通的形式,让严复在当下为更多年轻人所了解,和喜爱。
1912年,已是60岁的严复被当局聘为北京大学的校长。严复又聘请姚永概来北京大学任文科学长,其兄姚永朴为教授,桐城派又一次登上北大文科讲坛。
但这似乎是桐城派最后为数不多的辉煌了。1920年1月,当局通令将小学一、二年级的国文一律改为语体文,同年4月又规定凡过去编的文言文教科书到1922年以后一律废止。此后,大中小学文言文教材逐步被白话文教材所代替,各种报刊更是争相使用白话文,以示跟上时代前进之脚步。
也正是1921年7月,从桐中走出来的朱光潜完成了自己的第一篇白话作品《福鲁德的隐意识说与心理分析》,发表在当时很有影响的《东方杂志》上。
对深受桐城派文化影响的朱光潜来说,从文言到白话无疑是一种“脱胎换骨”。当年,他对钱玄同等人那种直接喊出“桐城谬种”这一无异于挖桐城人祖坟的偏激之言,愤慨异常,但作为一个接受现代教育的现代青年,经过一番剧烈的内心冲突,终于“看出新文化运动是必需的”,并“放弃了古文和文言,自己也学着写起白话来了”。
事实上,就连严复本人,在融入桐城义法之余,也有明显的口语化和白话化倾向。在他作品《论译才之难》中,“中土”“万万不能”“洋语”“乡谈”“语言”已近俗语。
就像宁波人在历史大转折时期,接受新鲜事物,创办了银行,从而杀死了自己的看家本领——钱庄,使得他们又一次站立在历史舞台的中央。这种背叛其实是对自己生命的丰富和延伸。
如果我们能跳出“古今之争”,你就会发现,讲究务实以及经世致用的桐城派,其实是一直将变革当成了自己内在的主旋律。
它们并不迂腐,也并非泥古不化。不读懂这些,你就很难理解,像桐城这样一个文都,为什么会在改革开放后,迅速崛起为乡镇企业的排头兵(具体故事将在下期“吾球商业地理”呈现)。
更重要的是,当所有人都往前跑,甚至弃旧学如敝履之际,它们却在注重变革的同时,也不废传统。不管何时何地,内心总会藏着一份家国情怀。
这也是“严复翰墨馆”力推严复的缘起。他不仅有着高超的艺术素养,更在于其多年来一直救亡图存,并提出了救国梦、强国梦、兴国梦。在今天这样一个处于重要变革期的中国,仍有积极的意义。相应的,整个桐城派也应该被重新发现。
此外,桐城派还注重修身养性,以德服人。当下的桐城,正浓墨重彩地推出又一块文化——以六尺巷为代表的“礼让”文化。故事正和张英有关。他在处理家族与邻居争地纠纷时,没有以官压人,而是主动提出“让它三尺又何妨”,结果感动到了邻家,最后双方各让三尺,于是便有了这六尺巷。
六尺巷,位于安徽省桐城市的西南一隅,全长100米、宽2米,建成于清朝康熙年间。2019年2月22日上午,作为桐城文化事业、文化产业发展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桐城市六尺巷片区(含张府、吴府)恢复与修缮PPP项目开工。
还需要将桐城派重新请回来的原因是,它们有着鲜明的“义利观”,提倡“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强调“以德教为之本,礼教为之用”……
尽管这种高蹈的道义,往往陷大家于戴名世《钱神问对》中的尴尬局面,但是,面对着当下利益和社会阶层明显分化,人心浮躁,以及有着功利、金钱、美色等多种诱惑,它何尝又不是一种非常刚需的猛药?!
某种意义上,要想建设和谐、富强、文明的社会 ,桐城派不可不提。在今天,它不再是钱玄同等人眼里的“谬种”,换句话说,是“有种”。
不过,重新发现桐城的同时,还需要注意的是,桐城派之所以发展壮大,在于自身的“兼容并蓄和而不同”,在于众人拾柴火焰高的结果。
没有像曾国藩、严复、林纾,以及梅曾亮、管同等人的坚持与传承,桐城派也不会有往日的光芒。今天,我们也同样需要用开放的心态来面对桐城派,它不仅属于桐城人,更属于为之付出和坚守的任何一个人,和任何一个地方(比如今天的枞阳和铜陵)。
桐城,这个曾盛产桐油的桐子国,在今天依旧能为这个世界,持续提供光明。
此文为吾球商业地理《天下文都唯桐城》第五章,对桐城故事有兴趣,请关注本壹点号《天下文都唯桐城》此前相继推出的四篇文章。
采写 | 王千马(中国企业研究者,中国商业地理写作第一人。出版有小说《媒体这个圈》、《无所适从的荷尔蒙》,主编有《无法独活:致喂大的年轻人》、《不焦虑的青春》,近年来相继推出《重新发现上海1843-1949》、《海派再起》、《宁波帮:天下第一商帮如何搅动近代中国》、《盘活:中国民间金融百年风云》、《玩美:红星美凯龙30年独家商业智慧》以及《新制造时代:李书福与吉利、沃尔沃的超级制造》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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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文都唯桐城》在创作中参考了:《桐城派士人的游幕生涯》,张秀玉,《安庆师范大学学报》2017年第1期;《清代桐城派文人治生研究》,张秀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丰碑还是谬种 桐城派的二百年沉浮》,师之app;《发扬桐城派”崇文重教”之传统》,方云龙,安庆文联;《鸦片战争前后桐城派经世致用思想的嬗变及其原因分析》,康立厚;《桐城派与嘉道时期的经世致用思潮》,曾光光;《桐城文化浅说》,张泽国;《戴名世论》,张继禾;《姚莹:文武兼备、“皆堪大用”的一代奇才》,陈友冰;《略述《康輶纪行》的史料价值》,刘建丽,《西藏研究》2011年第2期;《康輶纪行校笺》,(清)姚莹撰、 刘建丽校笺,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7月版;《吴汝纶弃官从教辨析》,董丛林,《历史研究》(京)2008年第3期;《吴汝纶与我家三代的书香师友情》,六尺巷文化;《吴汝纶与《天演论》——写在桐城中学建校110周年之际》,李国春;《论吴汝纶教育思想对桐城中学的影响》,刘惠 ,《江西师范大学》;《论严复的“信、达、雅”翻译标准》,张玥; 《严复与姚永概》,张皖生;《中国现代学术经典:钱基博卷》,刘梦溪主编,河北教育出版社;《桐城古文学派小史》,魏际昌,河北教育出版社;《朱光潜学术人生的通达与执着》,钱念孙,《光明日报》……等文献/文章,及图片,在此一并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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