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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永昌五年,除夕夜,林府内一片喜气腾腾,湖旁亭榭摆了桌子,湖中放着莲花灯,四周挂满红灯笼,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漫天的鹅毛大雪簌簌落下,舒念踩着雪,一步一步朝湖旁亭榭走去。
她没撑伞,雪花落了满身,她却丝毫不在意,更无视四周路过的下人们朝她投来的各种目光。
惊讶、鄙夷、同情、嫌恶、惋惜......
亭榭中,有人在饺子中吃出了金豆子,欢呼雀跃声更大,这样喜庆的气氛,因为舒念的到来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朝她望过来。
这样的热闹,舒念觉得遥远又陌生,好像是上辈子的记忆,她径直走到太尉林荣良身边,声音平静得几乎淡漠。
“我愿意入宫。”
意料之中的,林荣良先是一愣,继而一扫刚才看见她时的冷漠,激动异常,他拍着舒念的肩膀连着几个‘好’字,热情地邀请她入席。
舒念的目光,在亭榭中所有人脸上掠过,把他们的嘲讽和鄙夷尽收眼底,最后停在林荣良嫡长女林青黛脸上,把她的得意和高兴望进眸底,深深的记在心里,牢牢的记在心里。
舒念没入席,婉言相拒,她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回去,偶尔碰到几个扫雪的下人,窃窃私语入了她的耳。
“她就是那个,跟大小姐抢瑞王的表小姐吗?”
“就是她,哼,老爷夫人对她多好啊,大小姐也把她当亲妹妹,可惜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就一个落魄的表小姐而已,还真当自己是林家的嫡小姐了,竟敢跟大小姐抢瑞王,真是不自量力!”
2
落魄的表小姐?
舒念看着黄铜镜中的自己,几乎认不出这张憔悴如斯的脸,落魄的表小姐......这几个字说得倒是贴切。
林荣良是她舅舅,不是她爹,她爹叫舒绍元,曾是大启的骠骑大将军,追随先帝西征,有赫赫战功的大英雄,她的哥哥也是人人称颂的英雄,可惜父子两皆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为国捐躯。
消息传进舒家的时候,娘亲怀着孕,马上要生了,爹娘伉俪情深,失去丈夫,又同时失去儿子,哪里能受得住打击,一尸两命。
那年,舒念十二岁,舅舅林荣良把她接到林府照顾。
当时的林荣良,还只是江陵知县,因着照顾英雄家眷有功,朝中与爹爹交好的官员对林荣良多有赞赏,皇帝也下旨提拔封赏,多次升迁后,任大司农,司空,直至如今的太尉。
所有人都说,林荣良把她接回府中照顾,实乃有情有义,因此得上天给的福报,官运亨通也是应该的。
可事实上,她娘就是被林荣良害死的!
这些年,舒念想通了一件事,当初把父兄战死的消息,告诉娘亲的人就是舅舅,那时候她还觉得舅舅是好人,没想那么多。
后来想想,娘亲那时候怀着身孕,马上就要生了,舅舅为何不等娘生完孩子再把消息告诉她?女人生孩子本就一脚踩在鬼门关上,快生的时候又听到那样沉痛的消息,哪里承受得住?
舒念不想把亲舅舅想的那么坏的,爹娘还在的时候,舅舅对她很好的,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她不信舅舅会这么残忍。
可事实证明,她太天真了,她低估了林荣良的虚伪和阴险奸诈。
舒家的家产被林荣良尽数夺去,她在林家过得是寄人篱下,主不如仆,被圈禁的日子,林荣良把她接过来,一是为了占尽舒家的家产,二是为了赢得名誉和官途。
还有一个目的,把她当棋子。
三年前,林荣良让她入宫……入宫为妃,听起来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是,整个大启谁不知道,当今皇帝体弱多病,传言说他活不过三十岁。
这也就罢了,皇帝今年二十岁,登基五年,虽还没有皇后,后宫女人倒是不少,但至今无子嗣,有传言说皇帝身体有缺陷,不能有孩子。
等皇帝死了,按着大启的规定,未侍寝的嫔妃还有出宫的机会,侍寝未有育的要么陪葬,要么被送去寺中削发为尼。
皇帝刚登基那两年也有不少大臣往宫里送女儿,后来这种传言越演越烈,皇帝竟完全不理会,似乎是默认了,大臣们便不敢再把闺女往里送了。
毕竟,这样凄凉的下场,哪个女人还敢入宫?哪个爹娘还舍得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舒念想,若是她的爹娘还在,定然是不舍的,可惜,林荣良是她舅舅,唯利是图的舅舅,意图帮助瑞王上位的舅舅。
帮瑞王上位这事,林荣良这样谨慎的人自然不会告诉她,是林青黛有一次来挑衅她的时候,得意忘形说漏嘴的。
林青黛说,她马上就会嫁给瑞王成为瑞王妃,等瑞王上了位,她就是大启的皇后。
听到这话,舒念便知道了,林荣良送她入宫,并非讨好皇帝,他们的目的,应该是让她入宫当妲己,加速皇帝的死亡。
她自然是不同意的,并非皇帝短命的缘故,而是,她有意中人,她爱的是瑞王裴易,怎么能嫁给别的男人呢?
舒念跟裴易自小相识,两人情投意合,裴易说过,他会娶她的。
所以为了裴易,舒念拒绝入宫,抵死不从,惹怒了林荣良,脸上挨了几个巴掌和一番威胁警告,她便在入宫当天撞了柱子,因此耽搁了进宫的日子,然后她就被林荣良关起来了。
那时候,舒念并不怕,因为她觉得裴易肯定会来救她的,后来,裴易真的来了。
“念念,你进宫吧,就算帮帮我,等这一切结束,我一定娶你。”
舒念已经记不起那时候的反应,大抵是心死如灰吧,裴易跟她说他的野心和抱负,说他这些年被皇帝和太后欺压的憋屈,说他这些年的压抑和痛苦。
舒念其实很理解裴易,都说裴易是所有皇子中最聪慧睿智的,当年更是最有望上位的,谁也没想到,先帝到了最后,会选了短命的八皇子裴彦。
裴易太优秀了,他有雄才大略,他有野心抱负,他优秀到裴彦登基不过才五年,朝中对他的呼声已经越来越高。
尤其是,裴彦活不过三十岁,膝下又无子嗣,先帝有八个儿子,除了皇帝裴彦和瑞王裴易,其余六个要么早早病故,要么身体有残,要么痴傻......
若裴彦一直无子嗣,能接替皇位的,似乎也只有瑞王裴易了。
裴易说,他本来是可以等的,等裴彦病故,他就可以在满朝文武的簇拥下登基,顺理成章。
可是,因为他的呼声越来越高,太后已经让皇帝对他打压,他说他收到消息,太后暗中接触了许多大臣,有意让他去镇守边关,实则就是要把他外放了,他也是忍无可忍了,既然他们对他下死手,他没必要再顾念兄弟之情。
裴易希望舒念理解他,他说这世上,只有她可以帮他,舒念想起林青黛的话,就问他。
“为什么只有我可以,林青黛不行吗?你真的爱上林青黛了?你要娶她?”
她记得裴易当时的表情很复杂,复杂的让她发现,这个男人跟记忆中的人完全不一样,有些面目可憎的讨厌。
他说,“念念,我必须先娶了林青黛,许她瑞王妃的位置,甚至是后位,这是你舅舅帮助我的条件,你放心,我爱的只有你,等这一切结束,等我完全掌握大权,我会立刻休了林青黛,念念,我的皇后只有你!”
这话让舒念恶心,“你把我当妓子一般,送到别的男人床上,这就是你说的爱?我在其他男人身下承欢,你不觉得恶心?你还会要我?你骗傻子吗?”
裴易的回答倒是很坚定,“会,念念,我永远不会抛弃你,你是为我牺牲,我会负责到底。”
这回答让舒念更觉得恶心了,她看不起他,若是想要皇位,他自己去谋划,自己去抢,实在不行就造反,输赢不论,那也是男儿气概!
竟然让自己的女人去做诱饵,这还算是男人吗?
或许,一直以来都是她自作多情,裴易以前对她好,是因为她爹手握重兵,如今说爱她,不过是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而已!
一颗心彻底失去了温度,每天便如行尸走肉,舒念想过逃,可自她撞柱躲过入宫后,身子还没恢复就被扔进了北院,四周全是护院,根本逃不出去。
她想过死,可怎么都不甘心,明明是那些人该死,而且,她其实对裴易还残存着一丝希望,她还是不愿相信,这些年的感情只是一场欺骗和利用。
3
舒念最终决定入宫,是因为年前的时候,林青黛跑来朝她炫耀。
“年后我就要嫁入瑞王府了,别以为王爷对你真有情意,他爱的一直是我,对你不过是利用而已,你要是识趣,就乖乖地进宫伺候皇帝,等事成之后,我尽量让爹爹给你找一个四肢健全的男人,呀,对了,我大哥对你倒是一直有心思,实在不行,你给他当个暖床的也行。”
林青黛每隔半个月就会来冷嘲热讽一番,偶尔会让身边的婢女动手打她,舒念是习惯了她的嚣张跋扈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可以容忍一切耻辱。
但是,凭什么!
凭什么林荣良这样害死亲妹妹,虐待亲外甥女的恶魔还能活得光鲜亮丽?凭什么林青黛和裴易这样的狗男女过得这么好?凭什么她是受害者,却要在这里受罪?
自从上次被林荣良打了后,舒念已经被困在这处小院子整整三年,抿心自问,她之所以一直倔强的不屈服,是对裴易存有一丝希冀的。
林青黛比她年长三岁,早就到了嫁人的年纪,她还幻想着,裴易迟迟没娶林青黛,是否心中还有一丝迟疑,可惜,她等了三年,给了他三年的时间后悔,到底是她自己自作多情了。
舒念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入宫,要么把剩余的生命耗在这处阴暗的院子里,了此残生。
既然如此,不如去宫里搏一搏!
既然不能展翅飞翔,她也不愿把年华消磨在这些没有尽头的困苦日子里,只要能出了林府这个牢笼,她会找到出路的!
只希望林荣良和裴易不要后悔!
林荣良那晚家宴上喝多了酒,次日醒来还特意过来试探舒念,舒念知道他想问什么,他无非是想知道,为何她反抗了这么久,突然想明白了。
“之前是我太不懂事,我如今只有舅舅一个亲人了,舅舅就是我的娘家人,我以后能依靠仰仗的也只有舅舅,舅舅把这样重要的事交给我,也是因为信任我,把我当自己人看待,我与舅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其实真要论起来,我的悲剧,都是自父兄战死开始的,父兄是被先帝派去的,是先帝害得我家破人亡!裴彦是先帝选出来的皇帝,先帝死了,那我便找当今的皇帝报仇!帮舅舅也是帮我自己!”
林荣良对她的话很满意,不过还是给了舒念一瓶毒药。
“念念,别怪舅舅狠心,舅舅是相信你的,但此事非同小可,容不得一丝差错,这毒不致命,只是每半个月会发作一次,你放心,只要你听话,临发作的时候,舅舅会提前让人把解药送到你手里。”
舒念嗤笑,她丝毫不意外,以林荣良小心谨慎疑心重的性子确实能做出这事,她没犹豫,接过来直接喝了,林荣良大为满意,那张虚伪恶心的脸也终于有了舅舅该有的慈祥。
直到此刻,林荣良才说出了他的计划,皇帝虽然身体不好,却有高度的治国智慧和能力,虚心纳谏,勤政爱民,是一个合格的皇帝,虽说短命,但也不好对付。
林荣良给舒念的任务,就是让皇帝没精力上朝,让他沉迷女色,不理朝政,让大臣们和百姓看到越来越糟糕的皇帝。
这是最慢的法子,但符合林荣良的奸诈和谨慎,毕竟,林荣良是她亲舅舅,若她用毒或者直接刺杀皇帝,出了事林荣良也跑不了,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出不得一点点差错。
况且,宫里还有精明厉害的太后在,林荣良说太后时刻关注着皇帝的身体,时常让太医诊脉,所以,不能用毒不能用药,只能用美色。
舒念这张脸,生得绝艳倾城,但林荣良为了这次计划,还是做足了准备,白日里请宫里的嬷嬷来教她规矩,夜里,更是找了青楼的女人教她。
整整两个月,舒念的骄傲彻底被撕碎,舒念忍下来了,只是默默地把这份耻辱转移为仇恨。
这两个多月里,相较于舒念不堪的痛苦,林家则是一片喜气洋洋,林青黛和瑞王的亲事定下来了。
五月一日,正是舒念进宫的日子。
林荣良给了她一个叫灵翠的婢女,让她有事就告诉灵翠,灵翠是他们传递消息的纽带,这话也是在变相地告诉她,灵翠是去监视她的,让她老实点。
舒念明着乖巧的应下,心中的仇恨却越发清晰明显,监视?哼,她会让林荣良和裴易知道,送她进宫,绝对是他们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
4
舒念是功臣遗孤女,身份本就尊贵,又有林荣良这个太尉舅舅的暗中操作,入宫后直接被封为婕妤,居住在立雪宫。
进宫后,舒念没见到皇帝,倒是被太后叫了去。
规规矩矩行了礼,太后并未让她起身,仰躺在软榻上似乎是睡着了,舒念足足跪了一个时辰,腿麻了几乎撑不住才听太后道:
“林荣良好算计啊,闺女嫁入了瑞王府,外甥女进了宫,真是好算计啊!”
舒念听出她话里的嘲讽和隐忍的怒气,眼珠子一转,当太后饱含威严的眸子朝她看过来时,她时不时朝旁边的灵翠看一眼,欲言又止。
太后是多么精明的人,一眼便看出她想说什么,但又顾忌身边的丫鬟在场,捻着手里的佛珠,虽疑惑,却还是挥挥手,让身边的李嬷嬷把其他人都带下去。
灵翠临走时看了舒念一眼,有警告之意,舒念非但没避开,还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目光,灵翠这才放心地走了。
等殿中只剩两人,太后看着舒念不说话,舒念朝她拜了拜,先问了个问题。
据她所知,皇帝和太后很重用林荣良,因为林荣良明着是支持皇帝裴彦的。
问题就在这,他们既然重用林荣良,又忌惮裴易,怎么会允许林青黛嫁到瑞王府去?
送个奸细过去?不可能,太后能把短命的八皇子送上皇位,应该是极为聪明的,皇帝虽短命,脑子却没坏掉,就算要送个奸细,也不可能是林青黛,毕竟林青黛是林荣良最疼爱的女儿,若是林荣良为了女儿站队裴易呢?
这个问题问完,舒念的额头被砸了个血窟窿,她瞧着地上摔碎的茶盏,不敢呼痛,更不敢去擦流到眼角的鲜血。
比起额头上的痛,太后接下来的话更似铁锤,将她本就长满腐肉的心击的粉碎。
原来,林青黛和裴易早已珠胎暗结,林青黛怀了裴易的孩子,这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便是皇帝和太后想阻拦,林青黛也只能嫁给裴易了。
舒念一直被监视,这些事没有人告诉她,她没想到林青黛为了嫁给裴易,竟不惜自毁名节!
可林青黛和裴易不要脸是他们的事,竟然还要把她拖下水!
林荣良为了让太后放心,把她送进宫当人质,难怪这三年林荣良没强逼着她入宫,原来是想到了更好的办法,既能让她入宫祸害皇帝,又能成全林青黛,一箭双雕!
林荣良虚伪奸诈,十足的两面派,这些年他经常会在外面提到舒念,每每提及总要带上几滴虚伪的眼泪,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最好的舅舅,他对她比对自己亲闺女都好。
连太后都说,“哀家若不是看在林荣良是真心疼你的份上,岂会同意你入宫?”
舒念知道,太后是把对林荣良和林青黛的怒火全发泄在她身上了,如今脑门上的血窟窿足以说明,太后对她很厌恶。
太后厌恶她的,不止这一件事。
“哀家一直以为你喜欢的是裴易,本来是不想让你来当人质,但是你舅舅告诉哀家,你与裴易只有少时的缘分,你如今喜欢的是你表哥林青山,你与他情投意合,你还想嫁给他,啧,你竟然能看得上林青山那样的蠢猪!”
“哼,你和你表哥的事,可怨不得哀家,是那林青黛不知检点,是你舅舅要把你送进宫平息哀家和皇帝的怒火,你要恨就恨你舅舅,既然进了宫,就老老实实的!”
舒念听到这话的时候,差点没恶心死,林青山,林荣良的嫡子,那个肥头大耳,油腻粗俗,被宠坏了一无是处的草包,林夫人的心头肉!
林青山倒是调戏过她,但她是林荣良给皇帝准备的,所以她把事情直接闹到了林荣良跟前,林荣良狠狠训斥一顿后,就不敢来找她了。
她跟林青山两情相悦?呸!真晦气!太后应该也是觉得好笑,看她的眼神里总有些鄙夷。
话说到这里,舒念也不隐瞒了,她跪在地上,任由额头的血顺着脸颊流下再滴落至地上,慢慢同太后说起自娘亲离世后发生的所有事。
她的声音很平静,纵然是那些最艰苦的时候,她都没有哭,一字一句,把林荣良的真面目说给太后听。
包括她入宫的用处,包括林荣良给她下毒,包括林荣良其实是裴易的走狗,包括她对林荣良和裴易的怨恨,她全说了。
跪的时间太久,加之额头上的伤口,她的脸色极为惨白,说完之后,身子开始摇摇坠坠,一阵眩晕中,她看到太后目光里的震惊和审视逐渐变为滔天愤怒。
好!真好!太后的反应让舒念兴奋。
林荣良肯定以为,她不敢告诉太后和皇帝真相,因为她的命握在林荣良手中,因为林家若是被诛九族,她是林荣良的亲外甥女,若是皇帝和太后迁怒,她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自她决定入宫的那刻起,她就没想活,她的目的,是把林家和裴易全拉去陪葬!最后是死是活,她不在乎!
5
那天,舒念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去的,因为她后来晕了,醒来是在立雪宫的,脑袋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太医也来过了,给她开了方子调理。
以前林青黛趁着林荣良不在府,故意来找茬,把她打的两天下不来床,也就是大夫随便给开个方子自己养着。
宫里的女人就是娇贵,她不过是破了额头而已,太医隔两日就要来一次,诊脉,指尖放血,银针刺穴,好像她得了大病似的。
灵翠问起当日的事,舒念说,太后因为林青黛嫁入瑞王府的事迁怒她,罚跪,训斥,折腾她,灵翠倒是没怀疑,毕竟她脑袋上确实有个血窟窿,膝盖还跪青了。
舒念一直等着太后给她回复,她已经全都坦白了,也表露了真心,表示是站在皇帝和太后这边的,她以为太后等她醒来,就会再召见她好好聊聊。
可一等就是一个月,太后半点动静都没有,舒念摸不准她的意思,灵翠带来了林荣良的提醒,让她抓紧时间想办法侍寝。
灵翠的态度便是林荣良的态度,没有任何异样发生,说明太后并未把她说的那些事告诉林荣良,并未出卖她,这倒让她松口气。
不过,太后到底是何意?不该找她聊聊后面的事吗?将计就计或者其他反击的计划?
宫里的规矩,没侍寝的嫔妃,除非太后主动召见,否则没有去请安的资格,所以舒念只能等着,这样惴惴不安的又过了将近一月,太后依旧没见她。
但是,她等来了皇帝裴彦。
那是舒念进宫后的第三个月,晚膳后,她歪靠在榻上看书,青铜鼎炉里焚着安神香,朦胧的乳白轻烟中,一道明黄身影徐徐走进殿。
看见来人,舒念微微愣住,按着听到的传言,她一直以为裴彦弱不禁风,一副虚态。
可眼前这人,面如冠玉,身姿修长,漆黑如墨的眸子炯炯有神,这张脸与裴易有五成相似,但气质完全不同。
裴易似一只蛰伏的豹子,这个男人,从头到脚都散着温润,谪仙一般的人。
舒念只是一瞬的怔愣,在裴彦踏进寝殿的时候,她已经走过去行礼,正要开口,头顶传来一道不冷不淡的声音。
“把头抬起来。”
舒念不敢不应,抬起头,对上一双深邃复杂的眸子,这目光让舒念有些紧张,不安时,裴彦握住她的手腕把她从地上拽起来,手在她脸上摩挲。
“舒念。”
裴彦喊了她的名字,舒念抬起眼皮看向他,眉如墨画,风姿绰约,无比的俊秀飘逸,他真的很好看,超越了她见过的所有风景,恍惚间,舒念听见他问。
“舒念,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听到这个问题,舒念几乎是下意识要开口,她要权势!
裴彦漆黑的眸子里带着探究的意味,舒念暂时忍下仇恨,她现在还摸不清裴彦的脾气,她不敢对他掏心窝子,一双玉臂攀上裴彦的脖子,舒念吐气如兰。
“臣妾想要陛下。”
太后迟迟没给她回应,舒念揣摩不透太后的心思,如今终于盼来了裴彦,她自然要把所有心力全放在裴彦身上,她要死死抓住裴彦,把裴彦当靠山。
她说完这话,裴彦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看了她一会,问她,“想要朕?”
他似看透一切的目光让舒念后背发毛,硬着头皮与他对视,老老实实的点头,裴彦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手摸向她的额头,突然笑了。
“敢在太后面前把你亲舅舅出卖了,你的胆子不小啊,所以,你这是来报仇了,你想利用朕和太后达成目的,对吗?”
他大掌触摸的位置,正好是舒念的伤口处,伤口早已愈合,还有一点点疤痕,太医说再过两月才能完全消失。
伤口早就不疼了,但舒念觉得他掌心的灼热几乎要把她烫伤,甚至,这双手似乎马上就要滑到脖子掐死她。
舒念扑通一声又跪在地上,她没想到裴彦轻而易举就揭穿了她的心思,惶恐的想反驳,却无话可说,只能匍匐在地,颤声道:
“臣妾不敢隐瞒,臣妾入宫,确实是有目的,但臣妾敢发誓,同太后说的那些话,绝无半句虚言,陛下若是相信,臣妾愿助陛下除奸邪,若陛下不信,臣妾愿以死……”
“你的毒解了,以后不用再吃林荣良送来的解药了”
裴彦突然打断她的话,舒念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后,完全愣住,抬头,一脸茫然的看着他,裴彦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笑道:
“你在太后面前的一番惊天之言,虽然可信度很高,但万事都讲究证据,这样大的事,你以为太后为何迟迟没召见你,朕又为何迟迟没来审问你?”
舒念听明白了,所以这些时日,他们一直在调查,在验证她话中真假?
她顺着裴彦的力道站起来,腿还有些软,小心翼翼道:“所以,陛下相信了?”
裴彦似笑非笑,“这里是朕的地盘,你平时在做什么,甚至你说什么梦话朕都知道,一个月内,你在梦中骂了林荣良和裴易至少十次,若是不信你,你以为朕会让太医给你解毒?”
这话舒念也听明白了,她被皇帝监视了,不过早就猜到了,可以理解,换作是她,她也会这么做,说梦话她倒是不知,只是晚上睡觉睡的确实不太好,所以夜里她是不让灵翠守夜的,就怕说些不该说的。
至于解毒,舒念想起她伤在额头,那些太医却用银针取血的怪异行为,总算明白,原来那是在给她解毒。
裴彦说,既然是合作共赢的事,他没理由不同意,但是林荣良和裴易的势力很大,若是不能一举歼灭,最好不要打草惊蛇,他问舒念有什么计划。
舒念说,“林荣良极为警惕和谨慎,万万不能让他发现臣妾叛变了,不然臣妾死不足惜,若他们知道陛下知晓了他们的计划,怕是不反也得反了,给陛下惹麻烦,臣妾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裴彦盯着她粉嫩精致的小脸,“你的意思是,先将计就计?”
舒念点头,不能让林荣良发现一点点风吹草动,灵翠其实不算问题,她已经有办法解决灵翠了,怕只怕,这宫里的眼线不止灵翠一个。
除了林荣良的人,肯定还有裴易的人,他们在明,那些人在暗,稍有不慎,就会被林荣良和裴易知道,所以必须先将计就计,林荣良和裴易想要什么,他们就配合什么。
裴彦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眸子暗了暗,他问她,“林荣良为何送你入宫?”
舒念觉得他的目光有些奇怪,却还是老老实实道:“美人计啊,让陛下您沉迷女色。”
裴彦点头,“嗯,那……既然是将计就计,我们应该怎么配合?”
舒念脱口而出,“臣妾自然是……”
话刚说到这里,舒念突然止住了,她终于明白裴彦炽热的目光何意了。
裴彦见她一张嫩得能掐出水的脸蛋瞬间染上红晕,目光微闪,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的来回摩挲。
“自然是什么?”
自然是要让皇帝给她盛宠,自然是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是红颜祸水,祸国妖妃,自然是要让林荣良他们放松警惕,给皇帝时间暗中削弱他们的势力。
既然她的毒解了,对孩子就没影响了,最好是她再生下皇子,让裴彦有继承人,气死林荣良和裴易。
所以,她得侍寝!
舒念羞得难以启齿,一心想着拿下裴彦,并未注意到他愈发深邃的眸子,她不敢说,微一咬牙,直接贴近裴彦,颤抖的指尖摸向他的腰带……
事后,舒念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事。
对了,孩子!
传言说裴彦身体有疾,不能有孩子,她刚才满脑子都是生个皇子气死林荣良和裴易的快感,把这事给忘了。
裴彦汗湿的身体紧贴着舒念,整个人从后面搂着她,舒念难受,却不敢推他,想问他关于孩子的事,又不敢开口。
掌心不自觉的摸上平坦的小腹,略显惆怅,问皇帝是不是不能生,除非她是不想活了。
舒念倒是不在意生死,只要能报仇,最后就算削发为尼或者给皇帝陪葬,她无所谓,她只是想看看林荣良和裴易他们知道皇帝有继承人时愤怒的脸色。
心里正感叹着,裴彦的大掌突然贴上了舒念的手背,“明早,朕会让太医送来坐胎药”
舒念愣住,很快浑身一震,坐胎药?不对啊,若真如传言那般,裴彦给她坐胎药干什么?不多此一举吗?
难道……传言不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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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之后,舒念彻底把自己的命运系在裴彦身上。
每次侍寝后,裴彦都会让太医送来坐胎药,有次夜里,她故意问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他说他喜欢女儿,但是他希望她第一胎生个儿子,若是她生的是儿子,他会立为太子。
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在说,他的身体没毛病,他可以有孩子!
那为什么他登基五年都没子嗣?这话舒念可不敢问,这也不是她该关心的。
人的贪念真的会越来越多,她想的是,若是她有了孩子,她应该就不想死了,因为她不希望她的孩子像她一样失去爹娘。
所以,她得保命,其实若是她有了孩子,按规矩是不用去陪葬了,也不用被赶出宫。
她怕的是,她到底是林荣良的亲外甥女,万一等大事成了,裴彦要斩草除根,过河拆桥,去母留子怎么办,毕竟帝王总是善变的,处事随心情。
让一国皇帝爱上她,那是异想天开,舒念就想着,在裴彦驾崩之前,让他始终记着她的好,别回头把她当废弃的棋子砍了就行。
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无微不至的体贴,裴彦应该感受到她的诚心了,虽是演戏,但他眼睛里偶尔流露出的关心也是真切的。
他每晚都会留宿立雪宫,无论是侍寝还是只单纯的睡觉,每天都会来,送来的赏赐几乎堆满了立雪宫,她也由舒婕妤变成了舒昭仪。
宫里人人都知,舒昭仪是如今最得圣宠的人,灵翠又带来了暂时抑制毒性的解药和林荣良送进来的消息,林荣良对她成功迷惑皇帝很满意,让她再用些心思,彻底把皇帝的心栓住。
灵翠传达消息的时候,舒念一直盯着她,那平静的盈盈水眸没有任何波澜,却让灵翠看的心惊胆战。
灵翠是林夫人身边的人,林夫人厌恶舒念,灵翠在主子的暗示下,也没少欺负舒念。
所以,即便舒念成了昭仪,灵翠心里还是看不起她的,在她看来,舒念再得宠,也逃不过太尉的手掌心,等皇帝死了,以大小姐对舒念的恨意,舒念肯定是活不成的。
想到这,灵翠的背脊又直了,还没来得及说话,舒念突然道:
“你用手按按你的小腹处,看痛不痛?”
灵翠闻言一愣,狐疑的伸手按在小腹上,咝!好痛!似有十几根银针一起刺入血肉的感觉,灵翠不死心的重新按了几次,最后瘫软在地上,惊恐的瞪着上方的舒念。
舒念慢悠悠的走过来,半蹲下身子,伸手掐住灵翠的脸,灵翠痛的哀嚎,想躲开,奈何小腹在她几次按压下,涌上铺天盖地的痛意,身子软的动不了。
舒念半眯着眸子,欣赏着灵翠的痛苦,脸上尽是愉悦之色。
给灵翠下毒,很简单,入宫以来,她对灵翠的态度十分温和尊敬,让灵翠以为,她是在讨好她,灵翠是林夫人眼前的红人,平日里狐假虎威惯了,被她这般抬举着,未免有些得意忘形。
毒药是裴彦特意让太医配的,若是灵翠忠心不改,那她只能把人杀了,若是灵翠为保命屈服,正好留着有用。
舒念眼睁睁看着灵翠毒性发作在地上疼的打滚,等她痛的把嘴唇咬破哭喊着求饶时,舒念也不为所动,一直等她疼的浑身抽搐只剩半口气,才给她喂了一次解药。
太医给的毒又烈又强,疼起来要命,能把人折磨死,舒念告诉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作,发作不及时吃解药,三次后大罗神仙都救不了。
灵翠再硬的骨头也软了,何况她本来就是个软骨头。
灵翠叛变后,说出了她与林荣良传递消息的途径,后宫和前朝都有被他们收买的太监,林荣良送消息进来,或者灵翠送消息出去,都是靠着太监传递。
晚上裴彦过来,舒念把灵翠提供的几个人跟他说了,裴彦让太监总管花公公去处理,顺便把宫里的太监宫女全都查一遍,花公公走后,他直接把舒念抱进内室。
7
舒念入宫半年后,被诊出喜脉。
太后得知舒念有孕的消息,亲自过来探望,好好嘱咐一番,又给了许多补品,更是把自己的心腹李嬷嬷派过来照顾她,同时嘱咐太医细心照顾,每日都要来请脉。
舒念看出太后对她腹中孩子的重视,倒是彻底松了口气。
为了保命,她努力讨好裴彦,也暗戳戳抱过太后的大腿,但太后似乎很厌恶她,看她的目光还带着莫名的怨恨,不止是她,她发现太后似乎也不喜欢裴彦。
有几次裴彦同她一起去给太后请安,太后对他们爱搭不理,跟裴彦说话语气也很强硬,母子俩的交谈并不多,裴彦一杯茶没喝完,太后就让他去忙政事,莫要浪费光阴。
舒念听过一些事,裴彦并非太后亲生的,只是自小养在太后身边的,这事也是个迷,听说还有两个皇子没有生母,太后为何偏偏选了短命的裴彦?
舒念虽然好奇,但也没胆子打听这事,对她而言,太后重视她孩子就行。
胎还没坐稳,因为怕不必要的麻烦,舒念有孕的事并没有传出去,宫里被太后压下来了,灵翠也在舒念的警告中,没敢告诉林荣良。
有孕之后,裴彦对舒念出奇的好,把她从昭仪封为淑妃,对她百依百顺,有求必应,立雪宫离皇帝的寝殿较远,他便让人重新为舒念建座富丽堂皇的寝宫。
这样的宠爱,作为一个女人,舒念不能不承认,她是有点动心的,相处的越久,越是了解,她越是崇拜裴彦的雄才大略。
她经常被裴彦的风姿吸引,被他批阅奏章时认真的模样迷的挪不开眼,谪仙一般的人,夜里被她拉下凡尘,更诱人。
一颗心扑通扑通的不受控制时,她又总能在裴彦清冷的目光中清醒,对了,这是在演戏。
所有的圣恩沐浴,盛宠纵容,不过是演给林荣良和裴易他们看的。
她得把心收回来,她不需要情爱,她不配,她要权利,她要报仇。
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天天黏在一起,为了让林荣良和裴易彻底放松警惕,裴彦甚至连着好几日没上早朝。
皇帝突然不早朝,这绝对是大事,毕竟裴彦虽然身体弱,短命,但自登基以来,勤政治国,早朝从不缺席,在大启历朝历代的帝王中堪称楷模。
如今,竟迷恋一个女人,醉生梦死,连早朝都不上了,实在是荒唐至极,百官怨声载道,外面更传淑妃舒念是妖精,堪比祸国妲己。
有大臣请出太后,太后是知道裴彦和舒念的计划的,所以自舒念诊出有孕后就对外称自己病了,大臣来的时候,她说自己在病中,管不住,不过倒是承诺,会强令皇帝上朝。
后来裴彦倒是上朝了,但是让百官大跌眼睛的是,皇帝上朝的时候,竟然也带着淑妃!
一阵哗然中,舒念的目光自太尉林荣良脸上扫过,见他眉宇间掩藏不住的兴奋和得意,只在心底冷笑,哼,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这张老狐狸皮,她早晚亲手撕下来!
路过瑞王裴易的时候,舒念目不斜视的往前走,看都没看他,在一片唏嘘中,裴彦牵着她的手坐到了龙椅上。
带着嫔妃上朝,这绝对是大启朝绝无仅有的事,且,后宫不得干政,这是昏君所为!
舒念的到来,让本就支持裴易的人开始言辞激烈的发泄对裴彦此举的不满,支持裴彦的大臣脸色也是难看至极,试图劝说裴彦把舒念赶走。
裴彦对他们一再攻击舒念的行为很是不悦,一句‘危言耸听’表明了他的态度,众臣不满,宰相孙正庆更是直接把舒念比作妲己。
孙正庆,舒念知道这个人,来之前,太后给她的李嬷嬷在伺候她穿衣的时候跟她提了孙正庆。
李嬷嬷说,孙正庆当初也是支持裴彦的,只是孙正庆隐晦的表示过,要把他的孙儿过继给裴彦,太后没同意,若是让孙正庆的孙儿当了太子,这江山该姓孙,而不是姓裴了!
孙正庆因为太后的拒绝,转身就投靠了裴易,这是个很糟糕的事情,如今朝中的大势力,除了裴易和林荣良,就是孙正庆了。
不过舒念觉得,孙正庆不一定是真的转投裴易,他肯定有所保留,否则有他和林荣良的帮助,如今坐在皇位上的就是裴易了,哪里还需要她这个美人计,孙正庆应该只是在逼太后妥协而已。
太后应该也知道他的意思,所以倒也不是很担心孙正庆的逼迫,双方都是在拖时间而已,孙正庆等着裴彦死,太后等着她腹中孩子的降生。
舒念不动声色的摸了摸小腹,孙正庆想把自己的孙儿扶上皇位,若是他知道她怀了皇嗣,怕是要害她了。
所幸,孙正庆要死了。
舒念把身子靠在裴彦身上,一双丹凤眼蕴着万种风情,话是对裴彦说的,声音却足以让整个大殿的人听见。
“陛下,宰相说臣妾是妲己,意思是不是说,陛下在宰相眼中是纣王?陛下,宰相在暗示您是昏君呢?”
话落,殿内安静了须臾,孙正庆没想到舒念会开口怼他,脸色有些挂不住了,声音颇显厉色。
“陛下,老臣绝无此意,淑妃娘娘实属无中生有!”
喊出‘淑妃’二字,孙正庆又开始在舒念的封号上做文章。
大致意思,便是舒念进宫不到一年,从婕妤到淑妃,未免太快了些,不合祖制,按着大启朝的制度,无大功德者,封淑妃需有子嗣,且为皇子。
孙正庆说话的时候,舒念朝林荣良看了一眼,林荣良面色和煦,没有开口的意思,与舒念对视的一眼,松动的眉眼表示他对她的表现非常满意。
舒念看着他就觉得恶心,收回目光,又转头看向孙正庆。
“本宫从婕妤到昭仪,再到淑妃,快是快了些,但只要不是立皇后,不是选中宫之位,就无碍朝局,既然无碍朝局,就是陛下的家事,既然是家事,陛下应该有决策权吧,不需要问宰相的意见吧!”
“还是宰相觉得,陛下处理每一件事,哪怕是今晚哪位嫔妃侍寝,都要问一下宰相的意见?本宫心中只有陛下,不懂朝政,倒是不知,宰相的权利何时凌驾于皇权之上了!”
她说的随意,似乎只是在开玩笑,却让满朝文武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喘,孙正庆更是脸色一变,忙朝裴彦拱手道:
“陛下,淑妃娘娘越说越离谱,臣绝无此意,臣受先帝所托辅佐陛下......”
“陛下!”
孙正庆的话还没说完,舒念已经从椅子上下来,撩起裙摆慢慢跪在裴彦脚边,
“陛下,宰相说自己受先帝所托,可先帝疼爱陛下,绝不会让陛下为难,宰相动辄便以托孤大臣自居,又处处违背先帝的旨意,其实就是想挟天子以令群臣,逼迫诸位大臣来达成自己目的,其心险恶,说严重些,宰相的举动是篡臣之为也!”
这话引殿中一阵倒抽气声,孙正庆气的吹胡子瞪眼,目光触及皇帝眸子里那抹冰凉的寒意时,暗道不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心疾首道:
“先帝爷啊,老臣有愧您的嘱托,老臣曾凭一张嘴劝退敌军十万,如今却说不过一个后宫妇人!”
他仰着头朝上拜了拜,最后又指着舒念对裴彦道:“陛下,此乃妖女,老臣今日冒死请柬,请陛下为了大启,立刻斩杀此妖女!老臣与她不能共存!”
他说完,偏头朝后看一眼,立刻有不少官员跟着他跪下,一阵鸦雀无声的紧张气氛中,裴彦动了,他先握着舒念的胳膊把她扶起来坐到原来的位置,等她坐稳了,才开口喊来御前侍卫首领,自他腰间拔剑。
所有人都以为,他的这把剑是指向舒念的,毕竟宰相带了半个朝廷的官员威胁,皇帝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折损肱股之臣。
然而,谁也没想到,裴彦这一剑直接捅进了宰相孙正庆的身体,汩汩的鲜血留下,孙正庆不可置信的看着胸口的长剑,到死都不敢相信,皇帝竟然敢杀了他!
宰相倒在血泊中,满朝皆惊,只有舒念一个人冷静的看着这一切,今日的事,本就是裴彦设的局,裴彦带她来,就是找机会杀了宰相的。
宰相已经有了叛心,留不得了,不如杀鸡儆猴!
裴彦举着手中血淋淋的剑,目光在所有官员身上掠过,君威尽显。
“朕才是大启的皇帝!朕知道你们都动的什么心思,朕还没死呢!谁要是像宰相一样有谋朝篡位的心思,朕能杀一个,就能杀第二个!”
那是裴彦第一次当众发火,那一刻,他们似乎看到了勇猛威严的先帝,百官跪了一地,直呼不敢。
宰相的死让所有人心里都萌生一种古怪的惧意,纵然他们颇有微词,但皇帝就是皇帝,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
皇帝给宰相按上谋朝篡位的罪名,不仅斩了宰相,更下令灭宰相满门,如此大的怒火,没有人会在这时候触皇帝的霉头。
8
裴彦这招杀鸡儆猴很有作用,宰相死后,朝中安静了不少,拥护裴易的声音也小了很多。
不过舒念是祸国妖妃,裴彦为了妖妃怒发冲冠斩杀宰相的事彻底传开了。
百件好事,抵不过一件错事,在林荣良和裴易他们有心的散播下,裴彦成了百姓心里彻彻底底的昏君。
舒念曾试探着问过裴彦,要不要换个方法,毕竟昏君这顶沉重的帽子,影响太大,会被后世戳脊梁骨,遗臭万年。
裴彦不以为意,捏着她的脸笑,“你都不怕被叫妖妃,朕一个大男人,为何要怕?既然明君护不住你,朕做昏君又何妨”
舒念有时候觉得,裴彦这个人很矛盾,他处理政事和召见大臣议事的时候,若千年的寒冰,不苟言笑,严肃认真,或许,这就是一国皇帝该有的模样。
这样一个铁血的男人,偏偏每次从太后宫里请安出来,又似被抛弃的孤兽,背影萧索,脚步凌乱,颀长的身躯微颤,让人觉得莫名酸楚和心疼。
跟她演戏的时候,又自谪仙变成了凡夫俗子,不再那么冷漠,眼里总氤氲出温和的流光,白日里给予她无尽的宠爱,夜里又化身放荡不羁的索爱情郎,给她浓墨重彩的触动。
这样一个复杂的人,舒念对他的好奇越来越深,慢慢的,好奇变成渴望,渴望变成难以言说的喜欢。
特别是那句,既然明君护不住你,朕做昏君又何妨……戳心窝子的温暖啊!
灵翠带来消息,说林荣良对舒念惑乱朝纲的行为非常满意,他高兴,舒念便不高兴,所以舒念准备给他添点堵。
她问裴彦把林荣良和裴易的势力削弱的如何了,裴彦说能动的都瓦解了,核心势力监视起来了,还没动,宰相事件后,林荣良和裴易基本放松了警惕,他准备往核心深入了。
他问舒念想做什么,舒念说想挑拨林荣良和瑞王的关系,裴彦听完她的整个计划,紧皱着眉头半响没说话。
舒念举双手保证,这计划她是经过几番深思熟虑的,根据几人的脾性研究出来的,绝对可行,裴彦才再舒念再三保证后勉强同意了。
舒念顾不上思考他古怪的别扭情绪,等裴彦按着计划设了宫宴,她坐在裴彦怀里,却时不时朝裴易暗送秋波。
酒过三巡,她离席,裴易果然跟了出来。
“念念!”
梅林深处,舒念听着裴易饱含情意的呼唤,心中已无当年的爱意,只觉满腹的恶心和痛恨。
她知道裴易一定会跟过来,因为这男人和林荣良都是一路货色,她现在是他们最大的棋子。
舒念忍着恨意,当裴易问她在宫里过的如何时,她捏着帕子抹泪。
“你们只看得见陛下宠我,却不知我在这宫里过的什么日子,陛下他有病,他每天变着法的折磨我!”
她话到这里便止住,似有满腔的委屈要哭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梨花带雨的模样楚楚可怜,抹泪的时候露出细白的手腕,那里有个烫伤的痕迹。
这是舒念宫宴前自己用热水烫的,裴彦看到的时候,脸黑的不行,舒念忍着痛没让他叫太医,裴易太谨慎,可怜的话要说,被虐的伤口也得有,这样他才更容易相信。
果不其然,裴易在看到她手腕上那抹烫伤痕迹的时候,脸色才算完全变了,怜惜不已,忍不住上前拥住她。
“念念,对不起!”
他哑声道歉,舒念不吭声,乖巧的窝在他怀里,任由他抱着,下巴抵着他的肩膀,目光直直望向不远处一脸震惊愤怒的林青黛。
因为裴彦事先安排好了,所以这片梅林里,除了舒念和裴易,还有被李嬷嬷特意引来的林青黛,并无其他人。
舒念看到林青黛后,推开裴易,搂着他的脖子踮起脚尖作势要亲他,裴易主动抱住她的腰,刚低头要吻过去,林青黛尖叫着扑过来。
裴易本是惊慌,转头见是林青黛,倒是松了口气,他放开舒念,握了握她的手,压着声音说了一句。
“再忍忍,等我。”
裴易连拖带拽把暴怒的林青黛拉走时,舒念面色愉悦的朝林青黛挥挥手,眉眼间尽是得意和挑衅,林青黛气的大骂,被裴易捂着嘴拖走了。
夜里,舒念跟裴彦说起今日的情况。
林青黛自小被宠大的,刁蛮任性,今晚看见裴易抱她,瑞王府怕是要不得安宁了,肯定会回家哭诉,而且林青黛性子跟林夫人一样,善妒,疑心重。
林荣良知道她和裴易之间有些过去,应该会顾全大局不会把此事放在心上,但舒念知道该怎么让他起疑,知道该怎么挑拨。
“陛下,林青黛今晚的茶盏里是有毒的,不致命,只会让身体越来越差,一般的大夫看不出来,等臣妾把林荣良叫来......”
舒念正说得起劲,裴彦直接抱着她去了御池,脱了她的衣服扔给外面的花公公,让他拿去烧了,折回来,把她从头到脚洗了两遍。
舒念看出他的意思,把这归于帝王的占有欲,毕竟裴易抱了她,男人的自尊心作祟而已。
9
林青黛回家哭诉,林荣良确实没当回事,然后舒念让灵翠请他入宫了。
舒念提前让裴彦找到裴易的奏折,又找了个很厉害的临摹高手模仿裴易的字迹写了封信,很暧昧的信,写给舒念的。
大致的意思是,等裴易上了位,会立刻休了林青黛,重新给舒念一个身份,娶她,立她为后,并在信中隐晦的表示,等裴易夺了权,会渐渐削弱林荣良的势力,替她报在林家被苛待的仇。
林荣良与裴易明着交情不深,暗中却多有信件往来,自然认得他的字迹,所以看到这封信时,先仔细审查了字迹,确定了字迹后,怒火滔天,几乎要立刻拿着信去找裴易。
舒念岂会让他去,早有准备,她眼疾手快的把信抢过来,当着林荣良的面把信撕得粉粹,撕完还惶恐道:
“舅舅莫要害我,我是完全信赖舅舅才把这事告诉舅舅的,若是瑞王知道我出卖他,等他当了皇帝,第一个砍了我!”
林荣良气的呼吸极重,舒念把他的神色看在眼里,等他脸色愈发难看时,把有孕的事同他说了,林荣良的第一反应是满脸惊愕。
“他不是身体有疾,不能生吗?”
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舒念不知如何解释,毕竟她也不知道既然裴彦没问题,为何五年了都没有子嗣,莫不是那些女人都有问题?
舒念甩甩脑袋,她告诉林荣良,裴彦的身体本来有疾,但被太医治好了,她幸运,赶巧了,林荣良哼了一声,说这孩子不能留,让她打掉。
舒念道:“舅舅,您知道陛下为何当众斩杀宰相吗?不止是我的原因,那日陛下带我去上朝,其实是太后谋划的,太后早就想处死宰相了,她说宰相一直想把孙子过继给陛下,说宰相想用一个孩子把大启改姓孙!”
舒念把最后几句话说的极重,林荣良正因为裴易的那封信心烦意乱,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孙正庆想过继孙子给裴彦,这事他其实是知道的,都是老狐狸,他以前跟孙正庆斗了多年,自然知道孙正庆那老匹夫在算计什么。
孙正庆表面投靠瑞王,实则只是逼迫太后同意过继的事,从来不是真心要帮瑞王,但凡孙正庆有一点点帮瑞王成事的心思,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早就是瑞王了,他们何苦这么折腾。
舒念见他面色沉重,又意有所指道:“舅舅,您真的甘心屈服在瑞王之下吗,这些年您为了他披荆斩棘,他却要休了表姐!”
舒念说的义愤填庸,林荣良半信半疑的看了她许久,警惕道:“你不是也喜欢瑞王吗?如今有这样的机会,为何不把握?”
舒念坐正身子,一脸认真的回答,“我不傻,纵然瑞王是真的喜欢我,纵然他真的许我皇后之位,没有强大的娘家人,我早晚被他厌弃!”
“他能为了皇位把我送给裴彦,就能第二次把我抛弃,我如今只有舅舅您一个亲人,我们才是一家人,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舅舅,宰相想用一个孩子让大启姓孙,其实,大启也可以姓林!”
其实,大启也可以姓林……
林荣良并未直接给舒念回应,他让她先把孩子留着,他要回去好好斟酌。
七日后,当裴彦说,林荣良请了宫里的太医去给林青黛医病时,舒念知道,她成功了。
林青黛的身子被林夫人养的极好,自小便用人参灵芝供着,很少生病,如今突然生了一场怪病,又是在林荣良刚看了信,知道裴易要休林青黛之后。
以林荣良的性子,必然会怀疑这两件事有关联,他会怀疑裴易已经开始对林青黛动手了。
因为太医会告诉他,林青黛中了一种西域特有的慢性毒,裴易……两年前刚去过西域!
10
林荣良让灵翠带来消息,说让舒念把孩子留下,一句话,舒念便知道,林荣良要放弃裴易,准备把希望寄托在她腹中的孩子上了。
接下来的日子,舒念的心情十分愉悦,裴彦朝政繁忙,她便跟着太后抄写佛经,拜佛,他们都有共同的期望,希望这胎是男婴。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舒念怀胎十月,真的生下一个男孩。
这时候,孩子的事已经瞒不住了,满朝文武百官在得知皇帝终于有儿子后,有人喜,有人忧,有人愤怒。
舒念知道裴易肯定气坏了,所以让裴彦装病,裴彦非常识趣,不但自己装病,还让太后配合着病了。
舒念颇为感慨,她和裴彦是越来越有默契了,每次都是这样,无论她想做什么,只要她开口说一句,裴彦已经完全懂了,他总是能轻易的看穿她。
这样的男人,让她如何不心动,可惜……唉!
果不其然,当皇帝和太后同时病倒的消息传出去后,裴易趁乱遛进了立雪宫。
“念念,你怎么能给他生孩子!”
裴易双眸赤红,摸着她脸的手慢慢滑到她脖子里,似乎下一瞬就要掐断她的脖子,看得出,他很生气,非常生气。
舒念比他还委屈,“你让我忍,让我再等等,可自从那次宫宴后,你就再也没来找过我,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人,能怎么办?我倒是想打胎,太医不给我药,我总不能一头撞死吧!”
裴易跟她解释,说这段时间特别忙,舒念当然知道他忙的焦头烂额,因为裴彦已经开始瓦解他们在京城的势力,他发现了不对劲,所以在处理这些事,林荣良最近也是忙的一塌糊涂。
裴易解释完,灵翠端了茶过来,舒念接过滚烫的茶水,忽的把茶盏狠狠朝裴易身上砸去,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哭诉道:
“不对!虽然陛下和太后把孩子的事压下来了,但是你肯定知道,我怀孕时那么大的肚子,灵翠肯定知道,灵翠是舅舅的人,舅舅知道肯定会告诉你,裴易,你明明知道你还来质问我,你到底什么意思!”
滚烫的茶水烫到了手,裴易的脸色本是不愉,冷不防听到这话,面色完全变了,猛地看向灵翠。
对啊!灵翠是舒念的贴身婢女,肯定知道舒念怀孕的事,灵翠是林荣良的人,林荣良肯定知道!
可是,这样大的事,林荣良竟然没告诉他!他说过不能让舒念有孕,她不能给裴彦生孩子!林荣良想干什么?
舒念看着匆匆离去的裴易,慢条斯理的拍了拍被他抓皱的衣裳,裴彦收到裴易离开的消息就过来了,见她脖颈间的手指印,眉心深深蹙起。
舒念没注意他眸中的危险,挽着他的胳膊把他拉到软榻上坐下,把刚才的事一字不落的全同他说了。
“林青黛的病,还有当日临摹裴易的那封信,林荣良肯定是对裴易非常不满了,至于裴易,他很聪明,有宰相的事在先,林荣良这样瞒他,他肯定会多想,现在林荣良也不可能再同他交心说实话,两人的矛盾会越来越深。”
林荣良如今的作用就是牵制裴易,等裴易防着他的时候,他的用处就没了,就该死了!
想到马上就可以报仇了,舒念整个人很兴奋,她期待着裴彦说些什么,裴彦却只是静静的盯着她,大掌慢慢摩挲在她脖颈处,良久,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姿态轻斥道:
“这是朕最后一次允许你胡闹!以后都不准你再单独见他!”
舒念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俊美无双的男人,欲言又止,她有股冲动,她想问他是不是吃醋了,可又觉得这是帝王的占有欲。
11
裴彦给孩子取名裴永弘,直接立为太子,更要立舒念为后。
舒念说,演戏而已,没必要真的给她后位,裴彦当时正抱着儿子,低着头,舒念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道:
“母凭子贵,子有亲母幸。”
立淑妃为后,其实这事不是什么悬念,毕竟皇帝是如何独宠淑妃的,所有人有目共睹,更何况,淑妃如今生了皇子,皇帝执意要立,太后不反对,立后没问题。
裴彦给了舒念一个足够盛大的立后大典,从接到皇后玺绶,到百官拜倒,高呼一声“皇后娘娘”,每一步都尽善尽美,爆竹轰鸣中,裴彦朝舒念伸出手,舒念把手放在他掌心,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双亲离世她成落魄孤女,被当棋子送进宫后,却一跃做上皇后
这一刻,她竟生出一种奢望,她希望时光永远停留在此刻,她甚至渴望,能与裴彦携手共老。
弘儿一岁半的时候,舒念又被诊出喜脉,裴彦说,林荣良的势力已经不足为惧,他已经完全掌控,可以对林家动手了。
现在只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名正言顺给林荣良定罪的理由。
舒念怀孕三个月的时候,在宫中设宴,邀请了林青黛和一众朝中官员女眷,宴会进行到一半,她故意把酒倒在袍子上,喊了林青黛陪她回殿换衣裳。
林青黛很厌恶她,但碍于她是皇后,众目睽睽下不敢反抗,舒念带她去看了弘儿,故意跟她炫耀,弘儿其实是她和裴易的孩子,她肚子里还有一个,还是裴易的。
林青黛自从当年在宫宴梅林深处看到她和裴易抱在一起后,受了很大的刺激,比从前还要疑神疑鬼,后来那场大病,更带走了她的生育能力。
除了当年未成亲前珠胎暗结生下一个女婴,她再无所出,因为她嫌生的是女儿不是儿子,对闺女几乎是不管不问,以至于孩子才五个月就走了。
所以她听了舒念这些话,整个人都疯了,她都没有王爷的孩子,又如何能让舒念这贱人有王爷的孩子!
她朝舒念扑过去,被灵翠和李嬷嬷拦住,两人故意把她推到了弘儿睡觉的小床前,林青黛看着小家伙粉嫩的小脸,一想到这是舒念和裴易的儿子,嫉妒控制了思想,扑过去要掐死沉睡的弘儿。
舒念已经提前让人把一众官员女眷请过来了,方才殿内的吵闹已经惊到外面的人,当舒念恐惧的尖叫时,女眷们顾不上什么,赶紧跑进来。
林青黛此时已经被刺激的失去理智,完全不知道此刻自己疯狂的行为,已经被所有人尽收眼底。
她只想掐死眼前这个孽种,差一点点,她就要成功了,奈何脑袋突然横遭一击,直接晕了过去。
12
谋杀太子,诛九族的死罪!
所有官员女眷都看见了,那么多的证人,林青黛无法狡辩,裴彦雷霆大怒,当即让人去抄了林家,全都打入死牢。
舒念去牢里看了林荣良,林荣良一看见她,神情激动,忙扑过来,“念念,快!你快去求陛下,放舅舅出去!”
舒念站在狱门外,目光环顾了下牢房,娇艳的脸上容光焕发,带着不再掩饰的报复快感。
“本宫自入了林府,就过着阶下囚一般的生活,如今舅舅真真切切做了阶下囚,所以说啊,人就是不能造孽,说不准哪天就风水轮流转了呢!”
林荣良震惊的瞪着她,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劲,突然想到什么,怒不可遏的指着舒念道:
“是你!是你设计了黛儿!”
舒念不否认,狱卒恭敬的搬来了椅子,李嬷嬷扶着舒念坐下,舒念不是来找林荣良叙旧的,她是来看他们痛苦的。
她让狱卒把林青山带出来,下令杖毙,让他们当着林夫人的面打,林青山自小养尊处优,哪里受的住,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个牢房。
林夫人眼睁睁看着宝贝儿子被这样打,每一下都打在她心上,恨不能冲上去替他挨打,奈何她的血肉之躯撞不开狱门。
林荣良不敢看,只死死盯着舒念,大喝道:“舒念!那是你亲表哥!是你亲表哥啊!快住手!”
舒念冷笑,“我娘不是你亲妹妹吗?当年你把我父兄的死讯告诉她的时候,没想过她可能会受刺激,一尸两命吗?哼,舅舅是不敢看吗?这有什么,当年我娘大出血,我就是这么看着的,看着她慢慢没了呼吸,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她还抓着我的手,让我好好听舅舅的话呢!”
林荣良一惊,面上有短暂的心虚,他没想到舒念还记得这事,更没想到她会知道真相。
他不敢看舒念的眼睛,只阴森森的提醒她,“你莫忘了,你体内的毒还没解呢!你不想要解药了?”
舒念鄙夷的看着他,“若是毒未解,你觉得本宫还会生孩子吗?你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都知道护着孩子,本宫又岂会让孩子带着毒来世上受苦?”
她懒得理他,听林青山的声音小下去,朝狱卒大喝道:“使劲打!”
狱卒们忙应了声,用了十成的力气打,纵然林青山满身肥肉,皮糙肉厚,死牢里的狱卒都不是吃素的,打人的技巧都是祖传的,五十杖后,林青山彻底没了声音。
听到’气绝身亡’四个字,林夫人也晕了过去,舒念让人把她用水泼醒,用同样的办法打死了林青黛,林夫人接连目睹一双儿女被活生生打死,彻底昏死过去。
舒念再次让人把她泼醒,然后指着林荣良朝狱卒道:“赐白绫,当着太尉大人的面行刑!”
然后,林荣良在目睹一双儿女被打死后,又目睹自己的夫人被活生生勒死,他吐出一口血,眼里也充着血,凶狠的盯着舒念,悔不当初。
“老夫当初就不该把你接回府,更不该把你送进宫!你个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畜牲,你不得好死!”
面对他的谩骂和诅咒,舒念报以冷笑,“本宫都是跟你学的啊,你享受着妹妹妹夫的福报,却虐待他们的孩子,本来就是要得报应的!”
鼻息间飘来的血腥味让她很不舒服,舒念起身,扶着李嬷嬷的手往后退两步,朝狱卒道:“陛下赐他毒酒,你们一滴不剩的灌下去!”
当被狱卒按着肩膀时,林荣良才算真的怕了,他不想死,遂狼狈的跟舒念求饶。
“念念,是舅舅错了,可这事怨不得舅舅,你爹是个老顽固,任凭瑞王如何讨好,他只效忠皇帝,瑞王对他早就怀恨在心,当年你爹战死,是瑞王找到我,他说他可以帮我官运亨通,可以让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娘也姓林,为了光大林家的门楣,她做出牺牲是应该的啊!”
林荣良被灌下毒酒后,很快就气绝身亡,林家的其他人皆流放岭南,永不得进京。
夜里,舒念把在牢中的事都说给裴彦听,提到裴易,她扑到裴彦怀里痛哭,是她瞎了眼,是她蠢,娘亲没的时候,裴易来找她,她还在他怀里哭过,如何能想到,那个男人竟是罪魁祸首!
裴彦安安静静的听着,怜惜的揉着她的脑袋,目光深邃悠远,声音低沉暗哑。
“莫伤心,半年之内,朕会让你亲手杀了他。”
13
林青黛是瑞王妃,裴彦念在裴易是皇家血脉,林青黛谋杀太子一事并未牵连他,得文武百官高呼圣明,然,林青黛死后,裴彦便下旨让人去瑞王府拿人。
理由是,林青黛临死前亲口承认,是瑞王裴易让她杀了太子,心怀叵测,有谋反和觊觎国鼎之嫌,罪不容赦。
林青黛已死,死无对证,正当百官揣测其中的真真假假时,裴易反了,他杀了裴彦派去捉人的官员逃出城,三个月后折回京,起兵造反。
裴彦早有防备,提前调了兵藏在京城外,裴易反的那天,遭遇皇宫内外两层夹击,他那时才知道,自己麾下的几个将领早已被皇帝收服。
林青黛根本没有承认什么,不过是裴彦故意为之,故意逼他反,这样,才能名正言顺的除掉他。
裴易兵败,被打入死牢,舒念在裴彦的默许下,去牢中见了裴易,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如今被铁链拴住手脚成了阶下囚。
舒念瞧着眼前这个自己曾喜欢多年的男人,面色无比平静,她问裴易,有没有话问她,或者有什么遗言。
裴易的目光在她圆滚滚的肚子上停留许久,面色狰狞,他问她是不是爱上裴彦了。
舒念沉默,许久没吭声,她爱上了,但是,她与裴彦之间,只是互相利用,她利用裴彦报仇,裴彦利用她铲除异己。
裴易看着她微变的脸色,似了然的轻笑一声,“成王败寇,愿赌服输,输就是输了,我认,但是舒念,你觉得你们赢了吗?他还是活不过三十岁!”
舒念慢慢走向前,自袖中拿出匕首,打开,在裴易的手腕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表情冷漠又惋惜。
“输就是输了?当年你若能这样直爽,我也不会恨你至此,我给了你三年的时间回头,你没有,那时我便发誓,倘若有一日我得了权,一定亲手把你和林荣良送进地狱!”
她在他的两只手腕上都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当年我娘大出血,血止都止不住,一尸两命,你说,你的血能流多久?是你的血先流尽,还是你先死?”
裴易的四肢都被铁链拴着,根本反抗不得,舒念把匕首上的血在他身上擦干净,笑容满面。
“我觉得我赢了啊,你在地狱里好好看着,看我是如何把儿子送上皇位,如何坐稳这大启太后的!你费尽心思想要的,都被我得到了呢!”
舒念转身离开的时候,裴易虚弱的声音又响起。
“念念,你又有什么理由恨我,权利本来就会让人迷失,你现在有了权,你不也是为所欲为吗?我们其实都是一样的人,裴彦容不下我,早晚也会抛弃你!”
舒念脚步未停,冷哼了一句,“你还不配同我比,权利确实会让人迷失,但是我从未主动害过人,是你们先害我,我只是反击而已,你今天的结局,皆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14
舒念第二胎生了个女儿,虽说太后抱着孩子时满心欢喜,但对舒念还是有些莫名的敌意,且最近越来越明显。
还没等舒念琢磨明白太后的敌意从何而来,就被裴易说中了,裴彦厌恶她了,她被裴彦打入冷宫了。
继宰相之后,太尉林荣良和瑞王裴易接连出事,该死的都死了,剩下的就不足为惧了,舒念觉得好日子终于要来了,没想到裴彦这狗皇帝竟然过河拆桥!
“朕不过是利用你对付林荣良和裴易,如今你的任务已经完成,没有利用价值了,你是林荣良的外甥女,本不该活,但朕念在你生了两个孩子的份上,留你一命。”
舒念虽然一直都知道她和裴彦是互相利用,但她没想到裴彦如此绝情,她帮了这么大的忙,而且就怕他过河拆桥,她这几年尽心尽力的讨好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就算他厌恶她了,废了她的后位,给她一处院子养老也行吧!把她的孩子夺走,把她扔在冷宫自生自灭,这是一个帝王的气度吗!混蛋!
舒念虽然怨气十足,却也接受了,至少,她大仇得报,没有遗憾了,虽然会想念一双儿女,但她知道太后会厚待她的孩子,毕竟裴彦只有那两个孩子。
想通了之后,舒念就在冷宫安心的住下来了,每日喝喝茶养养花,日子也清闲,裴彦在生活上倒是没苛待她,要什么有什么,还算有良心,只是不能出冷宫的门。
舒念唯一失落的是,原来裴彦真的没爱上她,所幸,她始终克制着自己,认清这个事实时不至于太难过。
再见到裴彦,是在半年后。
舒念幻想过无数种再见裴彦的场面,独独没想到,等待她的,是一个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
裴彦快死了,太医说,最多还有半个月。
舒念一步一步走到龙榻前,见到消瘦大半,几乎只剩骨头的裴彦,脸上是麻木的僵硬,心口却似被铁锤狠狠击中,几乎窒息。
她应该是恨裴彦的,恨他过河拆桥,恨他让她和孩子分开,可此时此刻,望着昏迷沉睡的裴彦,眼泪便止不住了,想摸摸他的脸,身子却不受控的瘫软在地,恐惧和悲恸铺天盖地的涌入心头,眼前一片漆黑。
再醒来,身边只有太后和李嬷嬷。
半年不见,往日威仪尽显的老太太憔悴了不少,脸颊消瘦,眼角低垂,干瘦的身子呈现一股恹恹病气,目光浑浊,失了从前的精明。
烛光中,能清晰的看见她如霜的鬓发和脸上衰老的褶皱。
舒念想下去请安,可身子动不了,脑子里全是裴彦瘦骨如柴的病态,只觉胸腔之中空空荡荡的,她忘了规矩,目光呆滞的盯着被褥。
“不是……不是能活到三十岁吗?”
太后盯着她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容,狠下心,冷声道:“三十岁?是,若他肯听哀家的话,他是能活到三十岁,可他为了成全你,非要做那短命鬼!”
那天晚上,太后说了许多话,情绪从激动到平静,目光从怨恨到怜惜。
整个过程,舒念只安安静静的听着,平静的不能再平静,太后有些气恼她的冷静,却是刚走出门,殿内便传出一道凄厉尖锐的恸哭声,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15
裴彦不是太后的亲儿子。
他的生母,是裴易亲娘宸妃身边的宫女,宸妃有孕后,不方便侍寝,想固宠,就把身边有姿色的宫女献给先帝,裴彦就是她身边的宫女所生。
宸妃善妒,见先帝要封裴彦的娘为婕妤,把她毒死了,宸妃也不允许宫女有孩子,裴彦身上的毒就是她下的,她毒死的孩子不止一个。
裴彦命大,是唯一活下来的,毒发的早,被太医发现的早,只是毒性刁钻,太医束手无策,只能尽量延长他的寿命,断言只能活到三十岁。
所有人都说,短命的八皇子得到了皇位,是他的福气,其实,只有裴彦知道,他不过是个挡灾的。
先帝之所以在最后选了他,是太后争取的,太后之所以帮他,是因为当时,太后已经怀孕七个月,太医说是个男婴,太后想让腹中的孩子当新帝,但是先帝病重,等不到孩子出生了。
所以,裴彦这个短命的,又早早死了亲娘的,自然就被她注意到了。
裴彦一直都知道,太后之所以把他带过去养,是让他帮弟弟占着位置,他愿意的,因为自从太后把他养在名下,宫里就再也没人欺负他,他愿意还这份恩情。
他是把太后当亲娘的,因为他生病的时候,从来没有人像太后那般担心过,还亲自喂他喝药,虽然他知道太后有目的,但是那样慈祥的关心,太温暖了。
可是,孩子刚出生就夭折了,太后伤心欲绝,经常折磨他,说肯定是他把弟弟诅咒死了,他真的没有,他还日日祈祷着弟弟能健健康康的,不要像他这样短命。
除了这个夭折的儿子,太后还有两个女儿,一个远嫁,一个待嫁,为了两个女儿,太后很快振作起来,她自己选了裴彦,自然没有回头路了。
满朝文武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太后只能去逼迫裴彦,既然短命,那就在活着的时候,做个最优秀的皇帝,让他们无话可说。
裴彦不想让太后伤心,所以她的一切要求,他从来都是认真努力的去完成,登基后,他每日问政听奏,勤政怀民,最初几年,每晚只睡三个时辰,不敢有丝毫停歇,因为太后对他的要求几乎是苛刻的。
裴彦是个有大局意识的好皇帝,登基后,他想过纳妃的,他想在死前生个儿子,继承皇位,陪伴太后,让太后有依靠,可以安享晚年。
但太医告诉他,他体内有毒,若是有了孩子,孩子自娘胎便会带毒,跟他一样成为毒人,寿命有限,所以他不敢生。
他知道被毒性侵蚀的痛苦,所以不想让孩子来世间受苦,既然不能有孩子,他也不想害了那些无辜的姑娘,所以便打消了立后纳妃的计划。
后宫空置,引来许多谣言,更引百官不满,太后为堵住那些人的嘴,亲自做主选了一些能掌控的女人入宫。
这些年,太后一直未曾放弃过救他,为了找到解药,太后亲自翻阅了宫中所有古籍,一页页的翻,一个字一个字的看,更派心腹走遍天下寻访神医。
有个西域来的神医,有办法解他的毒,但解毒的时间太迟了,解了毒,他只能活四年。
要么,他不解毒活到三十岁,要么,解了毒他可以有健康的孩子,但只能活四年。
太后的意思是不解毒了,至于孩子,她给二女儿招了个驸马,想着让闺女生个儿子,把亲外孙偷偷抱过来给裴彦,这样也不算混乱皇室血脉。
可惜,这几年公主生了两个孩子,都是女儿,所幸裴彦还有时间,所以此事倒也不急。
直到舒念的出现。
16
裴彦同舒念的哥哥舒航有几分交情,他少时是落魄皇子,经常被欺负,舒航帮过他两次,后来他被立为储君又见舒航,他说等他登基后,可以满足他一个愿望。
那时,舒航要跟着他父亲去边境了,他说他没有愿望,只希望家人平安健康,若非要说一个愿望。
他说,“父亲说这次边境凶险,臣不知能不能回得来,若有意外,殿下登基后,希望殿下能护舒家周全,臣还有一个妹妹,臣放心不下,她喜欢瑞王,但臣不看好瑞王,希望殿下给她另赐一个锦绣良缘。”
裴彦一直记着舒航的话,本来他是想让舒家人自己挑,他直接赐婚,岂料,他登基那年,舒绍元父子战死沙场,舒夫人一尸两命,舒家只剩舒念。
裴彦是想把舒念接进宫照顾的,只是林荣良快了一步,那是她亲舅舅,他以为林荣良会好好照顾舒念的。
他记得舒航的牵挂,为了让舒念过得好,他让林荣良享着舒绍元的福气一路高升,甚至给他太尉的位子。
他想的是,林荣良是因为舒家,因为舒念才能得高位,才能享荣华富贵,林家人肯定会因此感激舒念,肯定会好好对她。
岂料,林荣良是虚伪奸诈的小人。
林荣良有异心,裴彦在舒念十四岁那年就察觉到了,但是他并未动他,甚至连太后都没告诉。
一来,他怕打草惊蛇,他想看看林荣良到底要做什么,二来,若是太后知道,必然要让他抄了林家,舒念是林荣良的亲外甥女,又住在林家,纵然无辜,以太后的脾气,怕也不能幸免。
舒念是舒家唯一的血脉了,他必须尽力保住她,所以当察觉林荣良有异心时,他决定给舒念赐婚,先让舒念离开林家,这样后面有什么事,他都能保住她。
那时候舒念可以定亲了,他问林荣良有没有给舒念说亲,他没想到林荣良会理解错他的意思,林荣良以为他想让舒念进宫,竟逼着舒念入宫。
后来他听说舒念为了不进宫撞柱了,后悔不已,却也知道了那丫头是个烈性的,不能逼迫,若是她真的喜欢裴易,那么,就算他给她赐婚,怕是她也会反抗。
就像舒航说的,裴易不能给舒念幸福,他也是这么觉得的,他了解裴易,裴易一心惦记着皇位,野心勃勃,舒念撞柱后,他其实问过裴易有没有想娶的人,他可以给他赐婚,裴易说没有。
其实,若那时候裴易说想娶舒念,他会成全的,不管幸不幸福,至少他们是两情相悦,可惜,裴易那时候想娶的,应该是林青黛,因为他要讨好林荣良。
裴彦也是没想到,他多问了几句舒念,多关心了几句,林荣良和裴易那时竟以为他看上了舒念,所以舒念被迫入宫,其实也是他间接导致的,造化弄人啊!
赐婚的事就这样耽搁了,这样过了三年,直到林青黛和裴易珠胎暗结的事传出来,林荣良主动来哭诉,说为了让他们放心,可以把舒念送来当人质。
那时候,裴彦刚查出林荣良和裴易暗中有来往,这时候把舒念送进宫,他岂能不知林荣良在打什么主意。
林荣良不惜毁掉女儿的名声,是想一箭双雕,这样既能让林青黛成功嫁到瑞王府,又能把舒念作为人质送进宫。
他本来是不同意的,但林荣良说,是舒念自己要进宫,没有任何逼迫,他问过宫里去教舒念规矩的嬷嬷,嬷嬷说舒念十分配合。
他不知舒念怎么想的,但既然她愿意,他便不再阻止,至少,入了宫她是安全的。
他不想给舒念封号的,因为他不想耽搁她,他想保住她的清白,给她找个好男人赐婚,可太后不同意,太后恼林荣良把女儿嫁给裴易,所以真的要把舒念当人质。
他没办法,只能先封舒念为婕妤,不能宠幸她,正好那时候他忙于朝政,所以一直没去看她。
17
直到太后把他叫去,同他说了舒念的那些话,说了舒念对林荣良和裴易的仇恨。
听完那些话,他做了一个决定,他要解毒,他要给舒念一个儿子,把儿子立为太子,把她立为皇后,既然舒念已经没了退路,他要给她一个完整的余生,给她一个立足之地。
他也是为了太后考虑的,若是有了儿子,有了舒念,以后便是他走了,太后也不会太孤独。
太后如何都不同意,但他主意已定,那是他第一次反驳太后,太后最后做出让步,她说可以让舒念当皇后,但是他不能解毒,若是她二女儿一直生不出儿子,她可以从其他地方抱一个。
裴彦知道,太后想让他多活几年,至于是出于不舍,还是因为她还没找到继承人,他不愿去追究了,他太累了,这些年,因为朝政,因为体内时不时就要痛一回的毒,他几乎没睡过好觉,死,其实不可怕,反倒是种解脱。
至于孩子,他想要亲生的,就因为这句话,他至今还记得,太后那张失望透了的脸。
“为什么一定要亲生的孩子,你也不是哀家亲生的,哀家不也把你养大了!还是你从来没把哀家当母亲,你心里只有你亲娘?”
裴彦苦笑,他一直把太后当亲娘,可太后从来没把他当亲儿子,如同他跟舒念说的,子有亲母幸,在宫里,孩子有亲生母亲才是幸事。
未来舒念是太后,他希望舒念有自己的孩子,用他十年寿命换一个孩子的幸福,值得的。
唯一没想到的,是他爱上了舒念,这是意料之外的,也是他唯一后悔的事,早知会爱上舒念,他应该迟两年再解毒,至少这样,还能多陪她两年。
偏偏,这世上有解奇毒的解药,却没有后悔药。
舒念同他何其相似,看似有亲人,实际上却是孤身一人,他喜欢她的勇敢,喜欢她的聪慧,怜惜她的遭遇,当他发现怜惜变为怜爱,再慢慢转为情爱时,他几乎难以自拔。
无数次,裴彦都想对舒念表露爱意,可他不敢,他甚至不敢让她对自己动心,他怕等自己死的那天,她会伤心,所以他只能在忍不住爱意的时候,同她说自己在演戏。
所幸在这场戏里,他扮演的角色就是要爱她,宠她,真真假假,他有时已经分不清,也不需要分清。
他其实能看出,舒念对他动心了,她的万种风情可以做得了假,但眼神不能,她看向他的眼睛里,是有情意在的。
没有人知道,他看到那抹情意时到底有多高兴,可也是这份情意,让他不能不狠下心。
把她打入冷宫,是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丑陋的死相,因为很难看,他不想让她为他的死伤心,所以他宁愿她恨他,宁愿让她以为,他是过河拆桥的狗皇帝。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明明彼此都有爱意,却马上要面对生离死别的痛苦,只要一想,便有剜心的疼痛,像是身体被撕了两半。
相知相爱不能相守,这种痛苦,他一人承受足矣,何苦要让她再承受一次,只怪两人有缘无分,相逢恨晚,造化弄人。
这半年里,他在给自己安排后事,他在做后面十几年的军事和政治上的决策部署,他在精简官员,提拔人才,弘儿还小,他得把一切安排妥当,把路给儿子铺平。
他已经把朝中该清理的都清理了,在最后的关头,他拼尽全力,为自己的妻儿和母亲留下一个繁荣盛世。
他能为他们做的,只有这些了。
18
裴彦是不愿让舒念看到自己死相的,但太后怜惜儿子,不忍儿子这一腔情意被辜负,所以,她让人把舒念从冷宫带出来了。
这个傻孩子,把所有人都想到了,唯独没想过自己。
太后知道,裴彦缠绵病榻,其实想再见见舒念,只是他不忍舒念伤心,他情愿舒念恨他,太后理解,但她已经顾不得了,她是很自私,但伤心与性命相比,简直微乎其微。
裴彦这次睡了很久,睁开眼后看到舒念,先是一喜,很快又是惶恐和恼怒,他捂着脸让花公公把舒念赶走,不愿让她看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花公公还没开口,就被舒念瞪了一眼,摇头叹息着带着人走了,舒念使劲拽开裴彦的手,一巴掌甩他脸上,用的力气不大,裴彦虚弱的身子却完全撑不住,刚往旁边倒去,舒念已经哭着扑进他怀里。
这次,她是放声大哭,肆无忌惮的哭,恨不能把眼泪哭干,裴彦顾不上脸上火辣辣的痛楚,手忙脚乱的哄着她,舒念却越哭越厉害。
“还有半个月......你,你为何不早说,白白浪费这么多光阴,你还把我关去冷宫让我恨你,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你是皇帝,为何这样蠢这样傻!只有半个月了......怎么办啊!”
舒念哭的顾不上身份,大声痛骂他,连尊称都没了,她恨啊,恨自己错爱了裴易,恨自己入宫时心里只有仇恨,恨自己错把裴彦的情意当演戏,恨自己被一个男人辜负就觉得这世上的男子都是薄情郎。
如今终于确定郎有情妾有意,却只剩半个月的时间,她悔不当初,回不到从前,只希望时光停滞,再给他们多一些时间,再多一些。
舒念问裴彦有没有一直想做,却没机会做的事,裴彦说有,他自生下便困在宫里,一直想去宫外看看,看看百姓们的生活,看看民间烟火。
舒念去找了太后,太后摆摆手,“你们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用顾忌什么,哀家还没死,还能给你们撑着。”
19
长街上,一如既往的热闹,店肆林立,熙熙攘攘的人群,高高飘扬的商铺旗帜,穿梭而行的马车,有忙于生计的,有匆忙赶路的,有坐在茶楼悠闲品茗的,有往杂耍炫技的父子碗中投掷银两的。
一张张恬淡惬意的笑脸,一幕幕忙碌充实的场景,一幅幅众生百态的画卷,皆映入裴彦眼中,马车里,舒念搂着他虚弱的身子,察觉他的欣慰和留恋,忍着泪意,轻声道:
“皇上放心,臣妾和母后会好好看着弘儿,会让弘儿挑起国家的重担,成为合格的君主,会让大启的百姓过上泱泱盛世的安稳生活”
裴彦握紧她的手,千言万语尽在其中,舒念不敢哭,也不想浪费时间在无用的事情上,他们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她必须把他的所有遗愿都完成。
她带着裴彦在街上转了一圈,走走停停,带他吃了许多民间美食,虽然大多时候裴彦都吃不下,东西都入了她的口,但是这样简单的时光让两人眷恋。
虽然带了太医出来,但还是不能在外面耽搁太久,他们只逛了一日,回宫后,舒念让嬷嬷把两个孩子抱来,一家四口和和睦睦待了几日,又陪着太后待了几日。
太后跟裴彦道歉,这些年她特别怕朝臣们指责她为大启选了一个短命的皇帝,所以她拼命的逼迫,拼命的催促,让他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证明她的选择没有错,她疏忽了,他其实是一个很缺爱的孩子。
裴彦没说原谅,因为他从未真的怪过她,他很感激太后把他养大,只是有些遗憾不能给她养老送终了,他想要一个母亲的拥抱,太后忍着泪抱了他,悔不当初。
才知道错的离谱,却已经没有时间去弥补。
最后的三天,裴彦只让舒念陪着他,舒念给他弹他最喜欢的曲子,念他平日最喜欢看的书,裴彦日日腻在她身上,教她看奏折,给她引荐帮弘儿找的老师,找来宫廷画师给两人画像,一张不够,换了衣裳再来一张。
最后一日,裴彦给了舒念一个纯金打造的小盒子,舒念打开,愣住,这是......合婚庚帖!
上面有两人的名字,籍贯,生辰八字,还有一句话,‘裴彦,舒念,永结同好,至死不渝’。
舒念的眼泪簌簌而落,手颤抖的厉害,裴彦搂她入怀,慢慢的帮她擦去眼泪,然后拿着小银剪刀剪了她的一缕头发,又剪了自己的,两缕头发交缠在一起,用红绳系好。
“结发夫妻,永结同心,听说民间的这种方法,不仅可以许诺今生,还能奢望来世”
裴彦做完这些事,很疲惫了,他靠在舒念肩膀,声音很轻。
“愿来世,裴彦与舒念,早早相逢,四目相望,彼此倾心,永结同好,岁岁安康,不入皇宫不称帝,再无死别与生离”
舒念握着他的手,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死死攥紧手里的小盒子,心内空空荡荡,似被人剜去了一块肉。
不该爱上的,偏偏早早遇到,用了最好的年华去喜欢,应该爱上的,偏偏遇见的太迟,浪费了最好的光阴去怀疑否定。
这世间的阴差阳错真真能把人逼疯了,造化弄人啊,今生与君相见恨晚,盼只盼,来生与君再相逢。(原标题:《来生与君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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