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2年,一群愤怒的人群,冲进湖南辰州基督教堂,砸毁教堂,打死两名英国传教士,由此引发震惊世界的“辰州教案”。
这年六月,辰州府治沅陵,气温比往年都要炎热。一场瘟疫,悄无声息地从府署附近的杏浒冲升起,并以极快的速度,在城乡蔓延开来。县城郎中,对瘟疫束手无策,巫师的符箓咒语也失去了灵验。瘟疫传播速度极快,染上的人,无药可救,三两日必死。不到半月,城内各处都有人染病死亡,有的甚至满门死绝。瘟疫不但控制不了,而且开始向县城周边乡镇蔓延,每天死亡的人数都在不断上升。
瘟疫造成人心恐慌,关于瘟疫来源的各种猜测也纷然而起。各种猜测中,趋于一直的是怀疑瘟疫与英国传教士胡绍祖和罗国俞有关。因为他们在沅陵传教多日,没有多少人相信他们,也不去他们教堂诊所看病,于是就在水中投毒害人,逼迫人们信教入教。百姓结队到县衙报案,请求知县万兆莘为民做主,把两个传教士抓起来问罪。但万兆莘卸任在即,不敢得罪洋人,就以没有切实根据为由,对民众的诉求不予受理。
辰州府治沅陵县城全貌
百姓告官无门,只好自我防范。他们在一些有影响力的绅士的安排下,一面监视洋人以及和洋人关系密切的人员,防止他们继续向水中投毒,一面将县城内外的水井围上木栅栏,并雇人巡守,不许闲杂人员靠近。住在河边的人,担心有人在近岸水中投毒,每次下河挑水,都要划木船到河中央取水。为防止有人跟着投毒,水桶上还要加上盖子或要家人跟在身后,才敢把水挑回家饮用。
虽然如此防范,瘟疫仍在不断蔓延扩大。不过旬日之间,城乡染疫死亡者已经超过一千好几百人。恐怖的气氛越来越重。南岸乡村靠近驿路,村民担心外人在水井中下毒,组织护村队守住各个路口,对过往的异乡人进行搜身盘查,一旦发现路人身上带有疑似毒药的物品,不问三七二十一,当即就会乱棒打死。可怜先后有十多名路人,只因身上被搜出带有防暑药品,就被冤为投毒之人而打死了。
六月二十二日,城中各处墙壁上出现揭帖,说瘟疫是洋人投毒所致,呼吁大家去找教堂洋人算账。胡绍祖和罗国俞见了揭帖,非常恐慌,赶紧将揭帖抄送给县署。万县令看了,答应马上出具告示,辩驳揭帖讹传,以安抚民情。
支走两个传教士后,不知万县令怎么想的,他把答应出告示的事又搁下了。结果导致洋人投毒害人的传言一天比一天厉害。七月初九那天,又有新的一波揭帖,出现在城内各处。两个英国传教士这回把揭帖直接抄送给辰州知府吴积鋆查阅。吴知府也只是口头答应他们尽快平息谣传。但是两天过去了,知府告示也没见出。而此时,民情汹涌,形势越来越难掌控。
移民重建后的沅陵县城
七月十二日,有几个群众看见平时和洋人颇多来往的寡妇萧张氏在西城门濠沟中投放白色粉末,遂认定她是在替洋人投毒,便将她抓住,捆绑逼问背后主谋。萧张氏被逼不过,只得交待说,是受租赁她家住房的教民蔡荣光秀才的雇请,到城中各濠沟投放漂白粉杀毒。悲愤的群众,此时已经丧失理智,坚信萧张氏投放的就是害死他们亲人的瘟疫毒药。他们押着萧张氏去她家抓蔡秀才,不料蔡秀才闻风跑去教堂报讯去了,只在他家里搜出几包白色药末。
现场群众顿时义愤填膺。有个叫孙章发的人,很快找来一面铜锣,一边镗镗猛打,一边高呼去找洋人报仇,很快就聚集起数百人。他们押着萧张氏,往城中府仓巷的福音堂涌去。一路上,不断有人加入找洋人报仇的队伍。队伍到达中南门时,街衢之上,已经聚集了约有两千来人。
再说胡绍祖和罗国俞接到蔡秀才报警,当即要他赶去府署,请求派兵保护教堂。但是没有等来援兵,愤怒的群众已经先到了,他们砸开教堂大门,冲进院内。胡绍祖想上前阻拦,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红了眼的张白狗、张永汰等人当头一棒打翻在地,众人一拥而上,脚踢棒打,胡绍祖瞬间毙命。
辰州教案赔款修建的教堂
罗国俞见势不好,翻墙跳到后街,跑到辰州营都司署,想找都司刘良儒救命,谁知都司署闭门不纳。眼见追赶的人群正在逼近,他只好继续沿着后街向前逃命。当他跑到伍家坪时,实在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刚想歇歇脚,就被后面的人赶上。众人不容分说,上来就是一顿乱打,三两分钟便结果了罗国俞的性命。
府县两署见群众砸毁教堂,打死洋人,知道闯下大祸,不敢据实上报,只是呈状湖南巡抚俞廉三,诬称沅陵民匪作乱,请兵弹压。谁知纸没有包住火,福音堂有个教民,连夜逃到常德武陵县,向武陵知县报告了沅陵砸教堂,杀洋人的事,请求武陵知县向省报告。武陵知县不敢怠慢,立即六百里加快,把情况上报给了俞廉三。
清廷得知辰州教案情况,大为震怒。英国领事馆对此也强硬要求清政府对教案发生情况查讯严办。英国钦差大臣萨道义照会清廷内阁总理大臣奕劻,说英国政府对辰州教案视为极要,中国政府对所应得处分的官员,必须从严惩办。至于如何惩办,惩办那些人,以及赔款金额等,全由英国使馆单方面提出方案和清单,中方没有丝毫斡旋的余地。
教案赔款修建的教堂牧师楼
七月十六日,在英国方面的授意下,德国兵轮由岳州向各地致电通报辰州教士二人被杀事件,请各地联合派兵轮前往调查。次日,英、德兵轮齐集岳州城陵矶港,拉开向沅陵开进的架势。
清廷屈从英国政府的压力,最终同意辰州教案的处理,完全按照英国的旨意,签署了丧权辱国的条约。先是由英国住汉口总领事馆副总领事翟兰思到沅陵,主导审讯教案侦结,将参与殴打两名传教士,致其毙命的张白狗、张永汰等所谓主凶共计10人斩立决,将其他三百余跟随围观的群众,拘押交付各司衙门严审讯办。后又迫令清廷,重惩一批辰州失职官员。立斩辰州营都司刘良儒;候斩毅字营总兵颜琼林;辰州知府吴积鋆、参将张耀奎、赵玉常,革职永不叙用;其中吴积鋆加处五年流放;前任知县万兆莘充发极边,永不叙用。此外,还要辰州赔偿教堂英金一万两,约合白银八万数千两,用于抚恤被害教士家属和拨充教会经费;割县城东门外土地给基督教复初会以作修建教堂之用。并指定这笔巨款,需由沅陵县城里的富商豪绅赔偿,用以惩罚他们事发前后对教堂和传教士的保护不力。
最不可容忍的是,英国政府还强令清廷,将辰州教案中英国政府的抗议书和清廷对官员处理的上谕,镌刻在一块巨大的石碑上,名为“永远惩戒碑”,竖立在辰州府署大门口,沅陵百姓称之为“屈辱碑”。直到1924年,贺龙任建国川军第一混成旅旅长,取道湘西北伐,经过沅陵时,看到此碑,怒不可遏,立即带人将它砸毁,终于拔去了扎在沅陵人民心头的这根耻辱之刺。
教案赔款修建的基督教医院
事实上,这场瘟疫,也并非什么洋人投毒所致,主要是由于居民不讲卫生而引起的。发生瘟疫的这一年,民国版《沅陵县志》总纂修承浩正奉讳家居,亲眼目睹了整个瘟疫的发生及其后来引发的教案始末。
修承浩在民国十九年版《沅陵县志》中记载,这场瘟疫,发源于城内杏浒冲。杏浒冲位于府坡下,介于桐木山和鹤鸣山之间,纳城外诸山之水。冲内的濠沟,本来是又宽又深的,但是住在杏浒冲的居民,不爱惜自己的居住环境,家家户户都将垃圾废弃物往濠沟里倾倒,数十年不疏通清理。日子久了,濠沟都被填平了,一到春上雨季天气,水汛泛滥,流不出去,污水溢入两旁民宅,深达一二尺,居民无不为此烦恼透顶。于是在1902年这年的春雨来临之前,冲内各户凑钱请人挖濠通沟。挖出的淤泥,当时又没有及时运走,全部堆放在路旁,形成一条数十丈长,一人多高的淤泥墙。等到了五六月,阳气蒸发,奇臭横流,路过这里的人,都是捂起鼻子跑着通过的。即便如此,路人也是胸中作恶欲吐。而住在这里的居民,朝夕熏染,自热是受毒最深。所以当瘟疫爆发时,杏浒冲也是死人最多的地方。
辰州教案发生地的伍家坪巷道
因为缺乏公共卫生常识,百姓将这场灾难归罪于传教士的投毒,加之政府官员懒政不作为,最终导致一场流血事件并酿成国际交涉的教案。其教训之深刻,实在应该为后人所吸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