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小编回家,发现小区里有株小小棵的绿萼梅,些许可爱的圆圆花骨朵,之前连月阴雨,这些零零星星才放三分花,在角落里兀自好看却又不声张。
小编: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这抹淡绿梅影也不少见于宋人诗词里,其中就有小编喜爱的姜夔写道:“黄云随袜知何处,招得冰魂付北枝。金谷楼高愁欲坠,断肠谁把玉龙吹。”一句“君不见宣和艮岳绿萼梅”(南宋陈著《绿萼梅歌》)又唤起多少靖康恨,花与国都相有无。
(传)宋代 马远 林和靖梅花图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送大家两首宋代的“梅花曲”❀
这两首都是南宋姜夔所作,来自其《白石道人歌曲》,这也是迄今流传下来唯一一部附有曲谱的宋代歌集。姜白石是位精通音律的词人,所谱之曲也与他词作的文字意境结合得很美: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暗香》)
真是词韵幽绝如梅花啊。宋代人爱梅,也时刻想要与之相伴,便索性将梅花画在纸帐上,挂在帐里,伴人三春清梦,半日浮生。
所以那是一顶什么样的帐子呢?
一帘春雾
唐宋时期造纸材料的精良、技术的高超,其实远非今人可以想象。当时,藤或楮皮所造出的纸张尺幅大、结实、绵厚、洁白,所以在唐宋以后,纸做的被子、衣服便大行其道。纸衣不但能御寒,而且价廉,是贫民士子生活出门的首选之物。唐代徐寅这样夸赞纸被,“一床明月盖归梦,数尺白云笼冷眠。披对劲风温胜酒,拥听寒雨暖于绵”。“暖于绵”虽为比喻,但纸被可以御寒而与绵相似,当是实情。
至于纸帐,则早在晚唐时期就出现了。据宋代《山家清事》等文献介绍,其形制是在一架卧床的四角竖起四根黑漆柱,其上横架一个顶罩,由此形成一个轻巧的帐架。顶罩是由细木条纵横相拼,形成一个个大方格,仿佛棋盘一般的形式,以便于其上薄覆素布来透气。帐架在床头、床尾以及背壁的三侧则用细白纸蒙护起来,最后在上下床的一侧悬挂既能升卷也可垂放的帘子。
用在帐上的都是长宽各有一丈多的大纸,事先要把这些纸张缠在木棍上勒紧,形成鱼鳞或龟裂状的皱纹,增强耐损度;然后把这些大纸固定到帐柱上,纸幅之间不用糊,而是用针线缝连——一顶朴素而简便的纸帐就做成了,“结于房栊,似一帘春雾”。
清代 文鼎 梅花水榭图轴
陆游有一首七律诗《雨》,描写雨天里睡懒觉醒来后的场景,“纸帐光迟饶晓梦,铜炉香润覆春衣”。在八百多年前的一个上午,由于春雨淋漓,纸帐内光线阴暗,让人不觉地睡了懒觉。待慢慢的睁开眼,却看到床前的小香炉上架着熏笼,为他准备好的春衣蒙覆其上,正慢慢染上香气,同时也被炉中的低火烘去潮气——不由开始羡慕宋人的精致讲究赋予人生的种种微妙乐趣。
纸帐的流行,主要是因其价廉又保暖,所以是贫民的御寒工具,也成了清寒生活的象征。士大夫阶级也将之视为淡泊自甘、不慕富贵的象征,因此纸帐又成了文人斋室内的雅物。从宋代开始,文人雅士间最为流行“梅花纸帐”,其内外的配套设计都彰显着他们的生活品味,既御寒,又风雅。
明代 杜堇 梅下横琴图轴 局部
纸帐吸拢香气的性能很强,而宋代文人又特别爱重梅花香,于是在四根帐柱上挂锡瓶,插入新折的梅枝,午夜梦回,月光透过洁白的纸幔,如霜雪交辉,叠映出横斜疏影,又笼起缕缕清寒梅香,正是“清悬四壁剡溪霜,高卧梅花月半床”,恍若置身广寒宫中。
宋代 佚名画家《山斋隐居图》
除了花香,还有熏香。《山家清事》记载,梅花纸帐内的卧床前通常设有一只小踏床,以方便人上下,其左边则有一杆荷叶造型的小高几,专门陈放小香炉,燃紫藤香(即降真香)。
清代 梅竹玉花插 故宫博物院藏
李清照有《孤雁儿·咏梅》一词,所咏的就是纸帐内的情景:“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沉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帐中不仅有寒梅绽蕊,还有小瓷香炉焚着名香,于是梅花纸帐的深处便彻夜低回这贵重香料的幽意,与花香相合相伴,多么令人神往的冬夜生活啊。
清代 周笠 梅花仕女图轴 局部
在这如此幽雅的空间内,床上用品也同样朴素清雅。“中只用布单、楮衾、菊枕、蒲褥”——以蒲絮为褥,菊花为枕,布床单、纸被才称应景。纸被是用整幅白纸做成,由于彼时的纸质地极为厚密,因此在其中薄薄放一层丝绵就足以御寒;至于菊枕,是在秋天菊花盛开的时候,把黄菊花的花瓣彩下,通过晾晒,再将其缝入枕套;蒲褥,就是以蒲花做絮的床褥。每年九月采下如柳絮一般的蒲花,在火上略蒸以防生虫,然后晒干,填满粗布褥囊,通过鞭打让蒲花分布均匀,使用时在褥囊外再套一层布罩,便于换洗。
另外,文人都有卧床读书的习惯,所以,床架一角要悬装一个“斑竹书贮”,也就是小竹书架,放些主人爱读的书。床后沿还设有靠板,以便闲坐时倚靠。
清 佚名《雍亲王书堂美人屏风》局部 悬挂式斑竹小书架
这布置倒像是一间小小书房,可坐卧其间,旁有书贮,随手取阅,读至小纂香残,便拥书而眠。有花,有书,有香,重重意趣,梦酣睡足、将醒未醒之际,正如朱敦儒《鹧鸪天》里所写:“道人还了鸳鸯债,纸帐梅花醉梦闲。”
白云堆里见疏花
为了制造出更优美的意境感,还有一种流行的做法,就是用水墨笔法在纸帷上画满大树的梅花,“谁捣霜藤换绛纱,更将冻墨洒寒花”(黄敷《梅花纸帐》)。于是,帐间的画影与四角的真梅互相呼应,令人仿佛置身清寒的梅林。
清代 汪士慎 墨梅图 局部
清代 罗聘 墨梅图轴 局部
随着文人画在形式上的进一步成熟,题咏梅花的诗文也被直接书写到帐面上,如此,一顶纸帐便俨然是文人墨戏的立体化呈现了。从元代开始,画梅一科中形成了“纸帐梅”这样一个特定类型(明代《长物志》)。
清代 金俊明 梅花图册
清代 金农 冷香图轴 局部
元代僧人明本就专作《纸帐梅》一诗歌咏:
春融剡雪道人家,素幅凝香四面遮。
明月满床清梦觉,白云堆里见疏花。
白纸做成的帐帷四面围合,把梅枝的幽香凝聚在帐中。由于纸能透光,于是月光漫过纸帷,洒满一床,明亮得把诗人都惊醒了。午夜梦回之际,映入他眼帘的,是皱纹隐隐的纸帷上叠映着梅枝的淡淡疏影。
明代版画《诗余画谱》中的梅花帐
明代 闵齐伋刻《西厢记》插画“月下佳期”
到了清代初期,扬州八怪中善画花卉的汪士慎、高凤翰,也曾合作在纸帐上绘制梅花,因其图画高明,别出新意,一时众多文人为之作诗唱和,以记其盛。其上有诗句云:“巢林古干淡著色,高子补足花缤纷。写成完幅挂竹榻,垂垂曳曳波浪纹。”诗无足观,只让人遐想梅花纸帐的清艳无匹。这大概也是纸帐最后的惊鸿一瞥了。
清代 汪士慎 梅花册
不过,梅花纸帐的这种风情并非文人们的专享,而是当时日常生活中非常普遍的冬帐形式。所谓灯火下楼台的富贵风流,但也太清绝,便暗合着几许寥落,上文提及的李清照咏梅帐词中“笛声三弄,梅心惊破”,情怀如水,亦是这种凄清无限之感。
古人造的纸该有多柔韧细密?可以缝制纸帐,画上花,伴人清梦。可是也如美人香草,从此沉寂于古老的诗歌与画册中了。
宋代 扬无咎 四梅花图卷 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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