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画家周悦林根据乐清《梅溪家谱》中的遗像重绘的王十朋画像(翻拍照)
宋代,为了巩固中央集权的统治,朝廷重视“文德致治”,确立了“兴文教,抑武事”的国策,泉州由是儒风翔起、科举勃兴,成为宋代福建教育最为发达的一个区域。不过,长期以来泉州却没有专门用来乡试的贡院,为士民所诟病。直到南宋乾道四年(1168年)新任太守王十朋的出现,这一局面方才改变……
贡院缺失 士子抱怨
北宋时期,泉州不仅创办起州学,各县也普遍设立了县学,各种形式的私塾也蓬勃发展起来,其设学的范围、数量与规模远远超过了唐、五代时期。不过这期间也有“尴尬”之处,那就是泉州城内一直没有创立专门的贡院(即考棚),每次士子考试,都要借用州学(后世称府学)馆舍。据宋左朝散大夫张读所撰《泉州重建州学民》载,之前州学“广轮虽延袤,而基失庳下,时雨浸滛,坏屋壁者娄矣……士气伊郁,积年于兹”,可见当年的州学馆舍年久失修,而士子考试还常年借用其舍,考场效果可想而知。清道光《晋江县志·卷之十三·公署志》在“督学试院”条目下称:“泉郡人文甲于闽,独考棚借用府学明伦堂,亵圣滋弊,士甚苦之。”
南宋绍兴七年(1137年),知州刘子羽向“父老士民”筹募资金5万余缗,委托教授戴伟按学宫的规制要求,对州学进行了大规模的重建,从而奠定了州学建筑数百年的格局。不过,州学是焕然一新了,但贡院却依旧没有着落,士子们应考依旧要“寄人篱下”。
幽静的泉山门是依唐五代旧制复建的
诗戒官吏 克己奉公
乾道四年(1168年)十月,王十朋出知泉州,这时的他已经57岁了。应该说,泉州民众对于王十朋出任泉郡太守是有期待的,因为之前王十朋出知饶州、夔州、湖州时,处处留下显赫政绩,予民实惠。而这次莅泉,王十朋同样不负民之所望。这位状元太守可是位办实事的高手,他一到州治,下车立马召集所属7个县(晋江、南安、同安、惠安、安溪、永春、德化)的知县在州治聚饮议事,即席赋《宴七邑宰》诗相送:“九重天子爱民深,令尹宜怀恻隐心。今日黄堂一杯酒,使君端为庶民斟。”新太守是用诗赋在向七大县令强调,爱民不是一句口号,平常对待百姓宜办实事,“宜怀恻隐心”,不能横征暴敛,鱼肉乡里。
据《晋江县志》载,泉州州治前原有戒石亭,立戒石一方,上刻“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苍难欺”。亭子因年久失修倒塌,王十朋到任后立即将其修葺一新,并作修亭诗警以戒人。诗曰:“君以民脂膏,禄泉大夫士。脂膏饱其腹,曾不念赤子。贪暴出自谋,诛求不知耻。指呼有鹰犬,嗜欲肆蛇豕。但言民至愚,孰谓天在迩。昭然甚可畏,殃必反乎尔。圣训十有六,简严具天理。大字刻山骨,朝夕临坐起。一句苟或违,方寸宁不愧?清源庭中石,整顿自今始。何敢警同僚?兢兢惟勅己!”诗句用词犀利,王十朋借整饬戒石亭来整顿吏治、整理政纲之意,用意明显,锋芒毕露。
乾道四年十二月初十,王十朋遭遇人生中的一次重击,与他三十载恩爱无间的夫人贾氏在泉州撒手人寰。“三十年间共苦辛,忽然警断梦中因。钟情正是我辈事,鼓缶忍同方外人。熊胆未酬平昔志,午衣犹是向来贫。闽山满眼同来路,木落风号泪满巾。”王十朋只能借写哀悼之诗,来纾缓其对爱妻的思念。
老天爷好像故意要继续磨炼这位新太守。王十朋入境后半年内,泉州居然没有下过一滴雨。眼看春忙已到,水田龟裂,王太守心焦如焚。他亲自出郊走访农户,视察灾情,并与民众一道研究引水灌溉之策。有其诗为证:“半年为郡治亡状,四月不雨心忧农。水田龟拆秧已老,云霓望断天穹隆。”眼看春旱坑民,王十朋十分自责,便按古代习俗在州治黄堂之内摆香案祈雨。说来也巧,隔天竟真的电闪雷鸣、大雨如注,旱情顿消。其实这已不是王十朋第一次“解灾”了,据史料载,他在饶州和湖州都有过类似经历,“饶久旱,公下车即雨;湖久雨伤稼,公入境即霁”,这也许只能用“心诚则灵”来解释了。
百源川池池西畔石碑上镌“放生池”三个大字,疑为王十朋所书,尚待稽考。
力创贡闱 亲手植桂
乾道五年(1169年),在得知泉州自有科举制度以来,数百年间没有贡院的情况后,王十朋坐不住了。这位老太守胡须一捋,拍板了:“建!”
明万历《泉州府志·卷十·官守志》载:“(王十朋)乾道四年起知泉州,割俸钱创贡闺。”清道光《晋江县志》载曰:“贡院:在府治西,肃清门内。宋自乾道以前,皆试士于泮宫。五年,郡守王十朋始以部使者馆为贡院,命节度推官陈孔光成屋百二十六区。”从这些史料可以得知,当初王十朋创建泉州贡院是自己率先拿出俸银来支助的,至于具体花费多少,由于没有找到相关史料记载,无从知晓。不过从“成屋百二十六区”(古代的“区”相当于现代量词栋、座)来看,规模庞大,气派非凡。根据《晋江县志》的记载,贡院内设有从事堂、校文舍、万桂堂,除此之外还有光华坊、嘉宾亭、弥封誊录所、状元井等建筑物。
贡院上梁当天,王十朋可高兴了,当即写下《四月八日贡院上梁》:“广厦初成万柱标,修梁巍跨玉虹腰。况逢此日生千佛,定引群仙上九霄。下笔蚕声纷战艺,出林莺友竞迁乔。清源人物从今盛,孝子忠臣满圣朝。”自豪之情,油然而生。一起参加上梁仪式的同僚和诗助兴,王十朋遂再赋《诸公和诗复用前韵》诗二首。其一:“修梁欲举彩先标,声撼春雷鼓百腰。溪蛰蛟龙欣得雨,桐栖鸾凤合冲霄。清源水接南溟阔,紫帽山齐泰岳乔。学不负人宜自勉,前贤勋业著三朝。”其二:“梁脊连年姓误标,两州骚客瘦吟腰。月河月满燕贺厦,佛国佛生虹挂霄。多士颜欢歌杜老,一轮香满赋张乔。此途不止为科第,名节崔巍看立朝。”
后来贡院落成时,笙歌鼎沸,王十朋又再赋诗三首以示祝贺,字里行间充满着对泉州教育的期盼,对泉州学子的希冀。贡院内的万桂堂前,有王十朋自己亲手栽种的大片桂树。据说,此举寓意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希望泉州学子能屡屡蟾宫折桂。关于贡院内的状元井名称来历,民间说法不一:一说是因为王十朋身为状元,故井得名状元井;还有一说是王十朋希望贡院里能诞生新的状元,因此名之。照笔者观点,或许可以合二为一,岂不美哉?
贡院是每年科学考试的场所,平常则可以作为县学授课之用。据文献载,王十朋在泉期间,每月初一、十五都会抽空到贡院和泮宫为士子们讲经授课,同时还协助州学教授选择一些名流字画,贴在墙栏上供大家临摹。贡院落成前后,泉州教育也迎来了“二朱过化”的重要时刻,州县儒风浩荡,从而为后世泉州科举的耀世成就打下了坚实基础。
乾道六年,王十朋对僚属说:“圣节放生,州郡令典,泉独无之。贡院南有池,嘉莲再生,实和气致祥之地。”于是,建放生池,立楔书“放生池”三字,并赋《天申节放生》诗。清道光《晋江县志·卷之七十一·金石志》载:“‘放生池’三字在府治西偏,宋王十朋书”。今此地为泉州影剧院及民居,池早废,字无觅。有文史专家认为,今泉州市区百源路百源川池东南侧的隐居桥下方有池,池西畔石碑上镌“放生池”三个大字为王十朋所书。可惜没有落款,真伪尚待稽考。
据悉,泉州贡院在南宋时期有历重修,嘉泰间郡守倪思,嘉定间郡守真德秀、太常宋钧都曾对其进行增建。乾道六年,王十朋即将离开泉州时,对贡院桂林最是依依不舍,他还为此作了一首《临行至贡院观桂》诗:“窃禄清源愧不才,贡闱临去尚徘徊。青青万木移薪桂,尽是梅仙手为栽。”
元至正十七年(1357年),泉州贡院被改为清源驿;明洪武九年(1376年),改为晋安驿。明天启年间(1621年—1627年),驿馆迁到城外,驿舍废为民居。如今,泉州宋代贡院的古迹已荡逝如烟。
泉山门前有王十朋所撰《重修北楼记》碑
修缮北楼 自撰楼记
修北楼是王十朋在泉州的又一重要举措。清道光《晋江县志·卷之十二·古迹志》载:“北楼:在子城泉山门上。唐贞元九年,守席相重建。”查阅史料,席相是在唐贞元七年至十年(791年—794年)任泉州刺史的,当时他“敷教兴文,建六曹都堂,造北楼,请欧阳詹为记”。现代有人把北楼与“威远楼”混为一谈,实为谬误。
欧阳詹曾在《北楼记》中描写唐时立于楼上所见之风光:“倚层霄于轩槛,纳千里乎窗牖。如鳞之廨署,若岸之军壁,得之之状,若连山之有重峦,长江之蹙洪涛,气势由是以雄焉……”真是让人思绪翩跹,恨不能饱观其景。可是到了乾道初年,北楼破败,仅余几根木柱支撑。王十朋巡察至此,看到北楼摇摇欲坠的样子,心里十分着急。
乾道五年秋,正好泉州贡院落成尚余一些木料,有人劝王十朋顺便将自己州宅住房修缮一下,被他一口回绝。他的心里只惦记着要赶紧把北楼修复好,让泉州那道风景线重新绽放在人们眼前。就这样,这些木料被送往北楼,之前兴建贡院的工匠们也被请至该处,连日加修起这座古老的建筑物来。终于,在是年十月,北楼修竣。
一听说北楼修好了,王十朋欣喜若狂,二话不说带着同僚喜滋滋地前往该楼——“与同僚二三辈,登而四顾,山川城郭之富,尽在目中,亦一州之壮观也”。这些都被他记载于自撰的《重修北楼记》中。兴许是觉得写得不过瘾,后来王十朋再作《重修北楼十一月望日与郡僚同登因书十二韵》,诗文曰:“山川城郭壮哉郡,清源紫帽明双眸。却惊云榭在地底,坐见日毂经檐头。西山端可拄颊视,南海未用乘桴浮。东瞻归路兴元亮,北望魏阙心子牟……”泉州如斯美景,重展于世人面前,当不忘王老太守的一份功劳啊。
宋末元初,北楼复废。其后,当地百姓在原址附近另筑小龛,号“泉山宫”,供奉北楼门楼上的土地神祇。2003年,泉州市人民政府依唐五代旧制复建,称“泉山门”。楼宇古朴典雅,气势雄伟。北向大门前左右各立一块石碑,左为欧阳詹《北楼记》,右为王十朋《重修北楼记》。
王十朋曾至“通远王祠”祈雨
延福寺曾是王十朋祈风处
兴修水利 心怀苍生
宋时中国是个农业大国,各地郡守一般都较重视农耕水利建设,王十朋也不例外。乾道四年,王十朋在晋江县南部(今晋江市青阳、罗山、新塘和石狮市灵秀、宝盖等地)兴修水利,将洑田塘的陡门由1间改为6间,以利蓄水泄洪;另外还疏浚“七首塘”(沿塘、沙塘、芙蓉塘、洑田塘、龟湖塘、象畔塘、拱塘),为当地农民减轻旱灾之苦。
不过,由于当时科技不够发达,面对长期的旱灾或涝灾,郡守同样也会束手无策,这个时候就只能依靠传统的“祈雨”或“祷晴”来解决问题了。在南安九日山下古有“善利王庙”(后称“昭惠庙”),宋时,庙边有“通远王祠”。北宋嘉祐二年(1057年),泉州太守蔡襄曾于此祷雨,果然灵验。100多年后,王十朋也至此祭祀,并赋《善利王庙》诗:“有德于民庙貌崇,我来端为谢丰年。日旸日雨皆神力,不止南风与北风。”乾道五年,泉州出现旱季,王十朋与好友赵士豢、泉州市舶司提举陆沅一起到善利王庙祈雨,最终天遂人愿,祈得一场雨。
飞阳庙在南安县唐安乡礼顺里庙下村(今南安市丰州镇旭山村庙霞自然村)右上方江岸边,距九日山仅1公里多。蔡襄出知泉州时,遭遇连年旱灾,曾择日到飞阳庙祭神祈雨,并题诗庙中。王十朋知泉州时,亦游此庙,赋《蔡端明诗》:“贤侯去久迹犹遗,乞雨诗奇字更奇。世俗妄论公政猛,爱民心有彼苍知。”
王十朋不光祈雨,他也祈风。有一天,王十朋与陆沅相约从泉州城出发,到九日山延福寺祈风。路上,熏风吹拂,天雨欲来。陆沅兴起作诗,王十朋则和以《提举延福祈风道中有作次韵》诗:“蠲初欲乞下俄沛,风不待祈来已薰。瑞气遥看腾紫帽,丰年行见割黄云。大商航海蹈万死,远物输官被八垠。赖有舶台贤使者,端能薄敛体吾君。”可见,王十朋心中时刻装着他的百姓,希望百姓能遇上个丰收年,希望远洋商人能获利平安归来,同时也希望朝廷能对他们轻徭薄赋。
有这么一位好郡守,泉州人又岂能不珍惜呢?乾道六年闰五月,得知王十朋即将离开泉州。士民极力挽留。明万历《泉州府志·卷十·官守志》载:“(王十朋)去之日,老稚攀留越境以送,思之如父母焉。后以龙图阁直学士致仕,州人建梅溪祠祀之。朱熹称十朋畅洞达,如青天白日,磊落君子也。”其实朱熹不仅称赞王十朋是磊落君子,甚至还把他与诸葛亮、杜甫、颜真卿、韩愈、范仲淹等“五君子”相提并论,认为王十朋“平居无所嗜好,顾喜为诗,浑厚质直,恳恻条畅,如其为人,不为浮糜之文。论事取极已意,然其规模宏阔,骨骼开张,出入变化,俊伟神速,世之尽力于文字者,往往反不能及……然则公于五君子者,迹虽未皆同,而心实似之。”
离开泉州后,王十朋又被任命为太子詹事。乾道六年(1170年),勉强进京上朝的王十朋日渐病危,如风中残烛。乾道七年,他累章告老,最终宋孝宗诏以龙图阁直学士致仕,不想到了七月,王十朋便病逝了,终年60岁,谥忠文。王十朋又被称为“梅溪先生”,宋乾道年间,泉州人在府治东袞绣铺建“梅溪祠”(亦称王忠文祠)奉祀王十朋,以此纪念他在泉州历史上留下了铿锵的一笔。君子杳去,恩泽留世,泉州是不会忘记这位梅溪先生的。记者 吴拏云 通讯员 王明健 陈鹏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