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历史发展的趋势,往往是由繁入简,由难入易,而关于保生大帝的真实名讳,却是一个错综复杂的亦正亦反过程:大帝姓吴,字华基,名有两个版本,一为本(běn),二为夲(tāo),其发展趋势是由本入夲,还是由夲入本,且听本文分析,为便于描述,本文且以大帝指代保生大帝。
白礁慈济宫
大帝,生于北宋太平兴国四年,时值陈洪进向宋太宗纳土称降,闽南漳泉两郡正式进入宋朝管辖范围。第二年,闽南在宋朝经营下即迎来区划变动,长泰县由泉州划属漳州,据笔者主观推断,在长泰县发生归属异动时,同安县也经历辖境变化,此即民间盛传“银同安换破长泰”的缘起,而大帝出生地白礁便是这次变化的发生地之一。
据青礁耆老口传,青礁在清代以前,辖境曾包含今白礁大部,其中一处便有大帝所居的吴厝,后不知何故改属临近的同安县,以至于宋代以后,但凡关于大帝信仰的起源地,或称白礁,或称青礁,各有所表,不一而同,但以地域分,大帝籍同安县白礁,当是事实。因此,保生大帝信仰在最初始的时候,便一直有两处祖庙,一为出生地白礁,二为升仙处的青礁,青礁东宫立庙,始于南宋绍兴二十一年,为青礁籍进士、尚书颜师鲁向南宋朝廷所奏请重建。
青礁慈济宫
因此,探讨大帝的名讳,须自白礁、青礁所在地溯源方可去芜存菁,白礁旧属泉州府同安县,今属漳州市龙海市,青礁旧属漳州府海澄县,今属厦门市海沧区,从政区沿革看,大帝最贴切的地方史料当以同安县、海澄县,及所在的泉州府、漳州府为最可靠来源。
一、夲(tāo)与《白礁志略》大帝,名夲(tāo)的史料依据,主要来自《四神志略》之《白礁志略》,“神姓吴,名夲(从大从十,因叨),字华基,号云衷,泉州同安积善里人”,原书中不仅明确字形为夲,且加注其音为叨,为了体现夲的既定事实,白礁志略全文凡涉及大帝名讳者,一概以“夲”字呈现,其文严谨如此。
清末泉州人杨浚所作之《四神志略》,系针对泉州土生民间信仰的收集整理,四神分别为南安的广泽尊王,同安的保生大帝,安溪的清水祖师,莆田的大上圣母(宋代以前,莆田属泉州),分辑本则以四神所在地为名,分别为《凤山寺志略》、《白礁志略》、《清水岩志略》和《湄洲屿志略》。
《白礁志略》共二卷,卷一为山川、宫庙、先茔、传略、侍从,卷二为志乘、艺文、感应、丛谈,按白礁志略序云,其内容多来自厦门人林廷璝的《吴大帝传文》,及其再引颜兰的《吴真君记》,尽管志乘中也有《福建通志》的记载,但卷一的内容主要还是采用泉州方面的说法和记录,如关于吴真人东西南北四大宫的描述,志略称白礁为南宫,后山尾为西宫,而根据海沧本地及杨志宋碑的记录,白礁应为西宫,后山尾为南宫。
白礁志略对夲(tāo)字增加读音的注记,主要为作者在搜集资料时特别关注读音与用字的区别。文中另有一处细节值得推敲,“由白礁五里至院前,即青礁,一曰赤礁,向东为东宫”,青礁的“青”在当地口语中,读音与“赤”同,如不熟悉当地习惯者,听其名必写作赤礁,看其名必读作青礁,二者皆是错误的。这种字音不同的现象在闽南地区相当普遍,呈现在纸本上的字与闽南话的读音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系统,二者并非一一对应,诚如青礁,从其出现在典籍开始,便一直以青礁面世,如与保生大帝同期的大觉禅师怀琏,便载为青礁人,而“赤礁”的叫法,则一直在当地流传。因此如以局部地区叨之音,断定大帝名为夲(tāo)也不一定是正确的。
二、本(běn)与漳泉地方志作为保生大帝信仰的发源地,同安县和海澄县同时也是保生大帝信仰的主要分布地,特别是白礁所在的积善里和青礁所在的三都,保生大帝庙宇数量稳居第一,且与第二位拉开较大的差距。在同安县和海澄县县志的宫庙、仙释等章节中,关于大帝的介绍是不可或缺的,甚至泉州府、漳州府府志在类似章节中也会留有适当篇幅对其描述。因此,通过比照府县志原文中大帝名讳的用字,我们可充分还原官方及修志者在当时采风的实际状况。
关于大帝的记载,往往散见于漳泉文人的文集和各类地理、方志典籍,其中年代较早、记载较为详实者当属南宋时期的两方慈济庙重修碑记,其一为漳州籍杨志为青礁慈济宫所作,其二为泉州籍庄夏为白礁慈济宫所作,二者成稿年代仅相差十余年。二碑皆已不存,唯文字见载于海澄县第一部县志中(崇祯版),该志在介绍大帝硬件、软件方面颇为用心,其内容也往往为后世方志和文章所引用。不管是崇祯版,还是康熙版、乾隆版,澄志关于大帝的名讳,均写作本(běn)。与澄志内容相仿者,康熙版、嘉靖版、光绪版漳州府志,也采纳本(běn)字,另外作为漳州府县志重要参考资料的《白石丁氏古谱》,也有大帝为其祖先抄录诗文的记载,其名讳也同样是本(běn)。
与漳系方志多列举碑记内容不同,泉系主要采用重新组织语言描述的方式,其中以同安县志的记载最全面,从康熙版、嘉庆版到民国版,其内容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持续增加,可见保生大帝信仰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壮大,而在这若干版本中,大帝的名讳,也与澄志一样采用本(běn)字,甚至泉州府志及附郭晋江县志,也不例外。
由此可知,大帝信仰的发源地,官方对于大帝的名讳均采用本(běn)字。
三、夲(tāo)与本(běn)的辨证论撇去方志的文字记载,单单说大帝的名讳读法,不管是夲(tāo)还是本(běn),在民间均有一定的群众基础,完全否决任何一个都是武断的。然而,就在近几十年,随着信息传递的快速普及,夲(tāo)字大有后来居上之势,如1994年东宫整理的史料中,有些地方出现吴本时,编辑者还特地增加“音滔”的注记,而影响最深者,当属互联网定义式的传播,如百度百科、头条百科等均沿用夲(tāo)的说法。如此潜移默化,以至于凡以“本”字出现的公众媒体场合,总有人情不自禁(抑或义愤填膺)的指出,此字当为生僻字夲。与青礁、白礁慈济宫的资料纷纷改为夲(tāo)的做法相反的,大帝祖籍地的安溪石门,则在新编的玉湖殿宣传资料中,为本(běn)正名,但也保留夲的说法。
在闽南的民间信仰圈子内,直呼大帝的名讳,在过去是相当忌讳的,很多老人往往称大帝为大道公或吴真人,即使是保生大帝的称呼,也是近几十年普及的产物。究其原因,盖当大帝被封为大道真人时,人们便虔诚侍奉大帝了,至于明代加封大帝之衔,则仅停留在宫庙的匾额及各类文字中,并未能改变当地人对大帝称呼的习惯。因此不管是夲(tāo)或本(běn),也不过是一代传一代,少数人信以传信的记录,真与不真,确实无法武断,接下来,仅简列若干侧证加以说明。
(一)本(běn)≥夲(tāo)
夲字,从古至今,皆是生僻字,《说文解字》解为,“进趣也,从大从十,大十,犹兼十人也”,《正韵》称其为“音叨”,二者的出处便是白礁志略对夲加注的来源。正因为夲字的不常用,其在古代用法上也可以当做是本,此即我们课本中常出现的通假字,简单说来,夲字可以是意为“进趣”的夲,也可以是本,然而本字却只能作为自己,不可当夲。这也可以解释,为何白礁志略中的夲,字形与本完全不同了。
(二)书法中的本,形似夲
不管是墨迹书法,还是碑铭用字,本字在写法上常常以夲的形式出现。现存的各类书法作品中,几乎可以肯定凡写作“夲”字模样者,皆是本字,远者如赵孟頫《定武兰亭序》,近者如蒋介石的手书,之于其他大家更是不可枚举。如今,在大帝的相关碑铭中,也有不少的“夲”字,其指代为何,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就看先入为主的意识中选择哪一个了。
赵孟頫书法《定武兰亭序》
蒋介石手稿
(三)名与字的关联性
之于名字,现代的中国人只有名,没有字,这大体上是白话文运动的引申和结果。但就在民国以前,人们的称谓是有多重内容的,有名,有字,也可以有号,如蒋介石,名为中正,字介石,此外还有幼名瑞元、谱名周泰、学名志清。一般情况下,书香门第之家在取名用字时,往往会考虑二者寓意的相近性,如介石与中正,意思皆为不偏不倚;杜甫,字子美,甫即美。以大帝生平传说记载,其曾科举入仕,官御史职,其家定然也是以文出世,大帝的字“华基”,其意对应“本”最合适,与“夲”风马牛不相及。
(四)兄弟名讳的对仗
古人取名,也相当关注辈分和世系,同辈者往往选用同一字辈,或者相似的形、意,如朱元璋的后代,提前几百年把元素周期表做齐了。按吴氏谱载,大帝尚有一兄弟,配祀于白礁慈济宫,其名为吴根,若以“根”对照大帝的名,则是“本”无疑。
以上,从白礁志略与漳泉府县志文字记载看,古代的印刷术是可以针对夲(tāo)、本(běn)的字形作严格区别的,如果说字形混乱必然存在,那么追溯以上各典籍的作者,他们是否能够发现二字的区别?从作者群中可以发现,同、澄本地文人占有较大比例,甚至积善里、三都籍亦不在少数,他们对大帝的了解当不逊于今日的我们,他们是否会对一致将夲(tāo)误写作本(běn)?概率有,却是极小的。
综上,结合保生大帝信仰发源地的方志、文字演变传统及局部地区老一辈的口传资料,我们认为大帝的名讳应为本(běn),当然,该说法不完全正确,仅代表一家之言,如各位读者有不同看法或佐证资料,也欢迎留言探讨。
参考资料:
1.方文图《关于吴真人名讳的探讨》.
2.方文图《台南市兴济宫楹联与吴真人名讳的考证》
3.方文图《学甲慈济宫碑记读后》
4.萧春雷《保生大帝名姓:吴本与吴夲》
5.廖艺聪《守望海沧》
6.厦门市海沧区政协文史委员会《厦门海沧文史资料·第四辑保生慈济文化专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