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发展至开元年间,无论是疆域国力还是文化都达到了极盛的时代,如同一轮红日跃上海平面之后,已经走向了正午时分。此时,唐朝的一切都是雄浑的壮阔的,带着冲破一切的豪情壮志,喷薄而来。
经过九十年的发展,盛唐时代终于到来了。伴随着国力的上升,诗歌也开始走向伟大的时代。盛唐产生了一大批诗人,他们共同塑造了盛唐气象。从王湾、张说、张九龄的高洁明朗,到王维、贺知章、孟浩然的恬淡轻快,再到高适、岑参边塞诗派的雄浑豪壮,最终由伟大的诗仙李白的想出天外的浪漫定格,成为盛唐诗歌最鲜明的标志。
我们该如何描绘诗歌的盛唐时代呢?是李白的“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雄壮?还是杜甫的“忆昔开元全盛日”的富庶?是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苍凉雄浑?还是孟浩然的“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的勃勃生机?盛唐的诗人们拿出最好的诗歌,去咏叹盛唐,但他们描述的是盛唐的风貌,并未描摹出盛唐的精神,并未传神地写出从初唐的黎明到盛唐的太阳跃出那个时代的伟大的时刻。
哪一首诗写出了从初唐到盛唐那个伟大的细微的开端呢?
我们不妨来看看明代著名诗论家胡应麟的说法,胡应麟说“盛唐句,如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中唐句,如风兼残雪起,河带断冰流,晚唐句,如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形容景物,妙绝千古。而盛中晚界限斩然,故知文章关气运,而非关人力”。
胡应麟所言的“文章气韵”,其实指的是一个时代的精神风貌在诗歌上的反映,也就是盛唐的诗歌精神。
人永远离不开时代,时代的精神往往折射到人的精神世界,反映到笔端。盛唐时代的精神是昂扬进取的,是无所畏惧的,像白马少年在炙热的阳光下纵横驰骋,这就是盛唐的时代精神,反映在诗歌中去,就是盛唐诗歌的盛唐气象。我们从所胡应麟举的三首诗歌的精神与意境中,可以感觉到,“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是生机勃勃的,哪怕是黑夜的黎明即将到来,哪怕是寒冬,但已经有了春的消息,一切都是悄然生发的萌动的样子,这不正是盛唐时代一切都是新的精神的风貌吗?“风兼残雪起,河带断冰流”则是一幅凄清苦寒的画面,风是寒风,雪是残雪,河流已经冰封,这不正是中唐时代动乱之后社会的象征吗?“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这样一幅清冷孤寂的小景,正代表了已经夕阳西下的唐朝的知识分子们,早已经没有了盛唐的进取,没有了中唐的挣扎与反思,而是沉浸在细小的琐碎的自我观照与沉思之中的时代图景。此时的唐朝与唐诗,与气运已经失去,末世正在到来。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来自盛唐诗人王湾的《次北固山下》。王湾所存诗歌不多,但这一首已经足够伟大,足够让他名留青史,因为这首诗宣告着盛唐时代的到来。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
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
郁郁葱葱的山外是远行的山路,碧波荡漾的江面上,我的船儿一路向前奔发。潮起潮落,两岸宽阔,顺风顺水,恰好将帆儿高悬。夜还没有褪尽,旭日正在江上升起,还在旧年的时分,而江南已经有了春天的消息。我的家书应该送到什么地方呢?北去的归雁啊,请给我捎到洛阳那边。
这是一首思乡的诗,但只有思乡而没有乡愁,气象是明朗轻快的,心情是壮阔愉悦的。同时有着哲理思考:黑夜终将被黎明驱赶,冬天终究变成春天,旧年也将过去,新年正在来的路上。胡应麟将“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一句,作为体现盛唐气象的一首诗,可谓是精准而精妙。
一首诗歌能够被人传诵不衰,其关键是要能够抓到天地间的普遍规律,写出人们共同的情感。中国人历来以农业立国,对时序转变季节变化尤为敏感,而“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一句,蕴含了新旧交替的必然规律,是一种普遍意义上的哲理,写出了人类共同的情感,这就是诗歌“共情”的妙处。
盛唐名相一代文宗张说,对这句诗极为推崇,将这首诗书写于中堂之上,这也是对这首诗的精妙的理解。因此,我们可以把这首诗看成是由初唐向盛唐转变的标志。自此,唐诗从初唐的质朴变成了盛唐的“颇通远调”,一个诗歌的盛唐时代已经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