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每个人的青春岁月里总有一个关于老狼的记忆。
文 | 北方女王
老狼哭了。
7月6日晚上,《乐队的夏天》节目中,面孔乐队请来了“中国摇滚第一女声”罗琦,他们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改编的《欢乐颂》,唱得又躁又疼。
坐在台下的老狼望着昔日的好友,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泪水奔涌而出。岁月催人老,他想到了自己的青春时代。
已经50岁的老狼哽咽着说道:“我特别感动,这一路走来,太多的故事。今天看到罗琦和老面孔在一块,往事一幕幕映在眼前。”
他们这群人曾经一起活过,躁过,也颓过。
1990年深秋,高晓松与女友“红”相识并相恋。之后,两人在厦门大学附近一个小渔村租了一间民房。
一天清晨,高晓松为红梳头,寂静之中他突然大喊一声“有了”,只见他迅速放下手里的梳子,来不及找纸,就在一本书的封底上,记下了瞬间的想法。
这段突如其来的文字,就是歌曲《同桌的你》的初稿。
1993年,高晓松终于完成了整首歌的创作,他点名让老狼来唱这首歌。
那年老狼首次开演唱会,遇到了停电。他并不慌乱,从牛仔裤的口袋中拿出一只打火机,打着火唱《同桌的你》。
后来,全场都把打火机点了起来,漆黑的体育馆里闪烁起点点烛光。彼时,老狼还未成为人人皆知的民谣歌手,他还是个纯真年代的少年。
二十年后,老狼和他的朋友们在龙虾馆吃饭。“老狼?你是老狼吗?”端着笼屉的服务员小姑娘兴奋地问。
老狼看着一大摞猪油拌饭,犹豫了一会,伸手拿过一碗。嘈杂声中,包间外的音乐换成了《同桌的你》。
“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安慰爱哭的你;
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
老狼年轻的嗓音在一遍又一遍模糊地问。唱完一首,音乐又换回了时下当红的流行歌曲。
此刻,不禁让人想起高晓松曾说过的一句话:“别人是唱歌,老狼是歌唱”。
90年代初,中国城市的墙壁上,才刚出现“拆”字;那个年代,CD慢慢代替了磁带,作家和诗人依然受欢迎,文艺青年还未成为贬义词。
1990年成立的大地唱片,是民谣的发源地。大地制作人黄小茂记得他三十岁生日那天,正在和同事们筹备《校园民谣1》。
在堆积如山的小样中,制作人黄小茂发现了《同桌的你》这首原创校园歌曲,也发现了老狼。
黄小茂说:“老狼的声音吸引了我,他的音色温暖,打动人心,比很多职业歌手更有魅力。”
那是1993年,老狼大学毕业刚刚两年。
大学期间,成长于音乐世家的老狼和高晓松、蒋涛组成了青铜器重金属乐队。他们在北京各种底下摇滚音乐会,与崔健、唐朝乐队、黑豹乐队同台演出。
最初乐队是高晓松组建的,无奈主唱一直没定下来,一好友力荐老狼。某天下午两点,在北京建筑设计院某道灰墙下,两个人约好见面。
见面后,高晓松没有嘘寒问暖。上来就说,我们缺主唱,你得唱两句。
老狼唱了《天天想你》和《我想要的不多》,刚唱完两首,高晓松随即拍了一下大腿,说:“就你了!”
少年时期的老狼留起了长发,把自己打造成一个流浪歌手的形象,内心却是个羞涩的人。
每次一上场,会先说一句:“大家好,我们都是大学生......”
二十多岁,正是荷尔蒙最旺盛的世界,几个文艺男青年整天待在一起唱歌弹琴,串大学,晃地铁站,盼着被女歌迷认出来。
那是一段乌托邦般的开心日子,没有网络也没有手机,不要房子也不要车子,抱着一把吉他就能约到姑娘的年代。
老狼大学毕业后,当了两年工程师,负责制造电子控制部件。工作每天都在重复,他感到疲惫且无力。
1993年秋天,他在广电部的录音棚录完试唱后,果断地辞了职,跑去甘南草原玩了一个月。
那年年底,《校园民谣1》正式录制发行,老狼唱了三首歌:《同桌的你》、《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及《流浪歌手的情人》。
录完歌,老狼与比他大五岁的黄小茂混成了好朋友。他跟黄小茂说:“我想来这工作,当个企划什么的。”
黄小茂问他,你想没想过当歌手?
“是吗,好吧。”老狼成为了大地唱片的签约歌手。
签了歌手之后,他基本上没有什么演出。
直到1994年,老狼参加CCTV的大学生毕业晚会的录制。他身穿干净的白衬衫,蓝色牛仔裤,献唱了《同桌的你》。
他的歌声像漫漫长夜的某盏灯,忽明忽灭。比起凄美的挽歌,更像是一首情深意重的道别与祈愿之作。
第二年,在南京五台山体育馆举办的“光荣与梦想”演唱会,是老狼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演出。
那次汇集了那英、毛宁、林依轮、陈琳等二十多名实力歌手。演出之前,老狼紧张得在厕所猛吐。
演出结束,老狼红了,那年他27岁。
他说自己喜欢出名的感觉,小时候听赵传的《我终于失去了你》,歌词里有一句“我终于看到千万只手,在我眼前挥舞”,那时他盼望着有一天,自己可以成为这样的人。
此刻,他做到了。
“一切都来自偶然”,老狼这样形容他的第一张个人专辑《恋恋风尘》,那时高晓松所有的歌只让老狼唱。彼时的他正经历着一张专辑能在20天里卖掉23万张的红火。
民谣女神叶蓓说:“老狼跟别人不同的是,几乎他唱的每一首歌都像是属于他自己的,里面有他想要表达的东西。”
一次活动中,有人这么问老狼:您是郭峰吗?老狼没有生气,笑着回了声“我是”,低头用草书签下“老狼”二字。
当时距离他被邀请上春晚,站在全国人民面前唱那首《同桌的你》,还有三个月。
那年,春晚的总导演赵安将老狼、林依轮、谢东等人,命名为“95新生代”。
1995年,老狼登上春节联欢晚会的舞台,他不想太野,特意将“狼”改成了郎君的“郎”。同行的伙伴都盛装出席,他依旧穿着大学时期的那一身,白衬衫,蓝色牛仔裤。
春晚结束后,老狼说:“那是哥们一辈子的噩梦,唱伴奏带,完全是荒腔走板,丢人现眼。27岁没死,也没成为大师,这辈子也就歇菜了。”
可是老狼的黄金时代,才刚刚开始。
一夜之间,老狼变成了一个家喻户晓的歌星,大街小巷几乎都在吟唱: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
明天你是否还惦记,曾经最爱哭的你......”
一曲《同桌的你》经由老狼的吟唱,成为八九十年代一群人的青春记忆,暗藏了许多人心底的暗涌。
在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每个大学宿舍里总有一个关于老狼的记忆。
老狼表达的是自己的青春,他被朋友形容为“充满浪漫情怀的诗人,读《在路上》,一开口就是远方。”
那年冬天,老狼和高晓松、叶蓓几个人挤在一间几平米的小房子里,作出了《青春无悔》、《回声》、《白衣飘飘的年代》等几首歌的编曲雏形。
当年一屋子的人都是今天影坛歌坛的人物,那时的他们都想变成坏孩子,但内心都很纯净。
录《青春无悔》那晚,老狼黑着灯光着脚站在录音棚,哭了。
他说,他怀念自己的青春。
男孩的故事我们不得而知,但在那种情景下人性流露出的温暖与柔软,和他闪烁的泪光一样清澈得发亮。
曾经年少翩翩的老狼,正在一步步踏入三十岁的中年岁月。
1999年,世纪末的最后一年,朴树发行了《我去2000年》对将要过去的九十年代做了告别。高晓松拍完了自己的第一部电影《那时花开》,老狼唱了电影的主题曲《月光倾城》。
大家好像都在做着一些什么,同时也在告别着什么。
那一年,老狼31岁。
他走在巨变后繁华的街上,寻找着能拥有的力量,寻找着该去的方向。
彼时大量新生代歌手出现,情歌登上新时代的舞台,校园民谣慢慢降温,那帮白衣飘飘的少年,也渐渐回归到各自的生活中。
高晓松搬到了美国,拍电影搞音乐当评委,他是那种随时可以跟着时代改变的人。
老狼没有迎合市场,变得越来越低调。不唱歌时的他,埋头创作,他是一个没有被时代改变的人。
直到2002年11月,老狼发行第二张专辑《晴朗》,这是他蛰伏六年后的首度发声。
这张专辑掀起了罕见的热卖浪潮,媒体将这一年的国内乐坛,定义为“老狼年”。
鲍勃·迪伦在他的自传中说到:“我不是一代人的宴会司仪。”这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孤胆英雄,总是执拗地甩开他人所贴的标签。
这句话对于老狼来说,同样适用。
老狼不喜欢任何标签,对于商业名利也极为淡漠,很多人挤破头似的想要扎进名利场,他却让自己始终置之度外,这也让他显得和当下国内的音乐圈有些若即若离。
在短暂的走红、走穴生涯之后,老狼发现并接受了时代的变化,也认清了自己才能的局限。
他不抱怨环境也不勉强自己,索性放松下来,在不属于自己的快时代悠哉地生活着,这个老男孩极少会感到落差。
只是偶尔碰上记者发布会,一堆人拿着话筒问一堆问题,老狼被问一两个问题就答不出什么,只好灰溜溜地走掉。
好友万晓利说:
“老狼在民谣界,这么多年,起到了一个特别宝贵的润滑作用。这些东西在某种程度上,是将音乐包起来的。我一点都不觉得他不写歌有什么大不了。”
对于这个曾经的校园民谣老炮,许多人想要进行采访,老狼却说:“我不值得写,我就是一个角色扮演的人。”
乐评人张晓舟说老狼谦卑里又有清醒。
这些年音乐行业已经改变了太多,而老狼则似乎是静止在了那个年代。
几年前,老狼开通了微博。他的风格很固定,全是转载,没有原创。对此,他说:“我觉得跟公众分享内心的东西,好像不太适应,毕竟面对的是网友。”
他有点怀念过去的年代,却总是沉默不语。
2015年12月6日,老狼在北京举办专场演唱会。
演出后第二天,《我是歌手》总导演洪涛和宋柯约老狼吃饭,邀请他加入。洪涛对老狼说:“我们的硬件是国内目前这种节目中最好的,肯定会对歌手非常负责任。”
老狼有点感动,回到家后,看了看节目,觉得自己还是不太习惯。他发消息给洪涛:“算了”。
春节后,宋柯又给老狼打电话:“你来补位吧,反正没几场。”好友高晓松也打来电话劝他。老狼自己坦言:“再不答应,就好像有点给脸不要脸了。”
2016年3月18日,老狼首场选择的曲目是朴树的《旅途》,依照赛制,作为补位歌手,他将最后一个出场。
封闭的后台里,没人知道老狼在想什么。
老狼上场后,歌声中弥漫着穷途末路又一意孤行的气息,唤起少年时强烈又无望的流年过往。
从台下远远望去,老狼似乎与二十年前没有太大的区别。牛仔裤是深蓝色的,头发仍然盖住眼睛。
等他走近来,才会发觉,他的头发已经不再漆黑,眼睛深处有一点疲劳。
一曲末了,他说:“《旅途》的歌词特别像我们一点点长大的感觉,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被岁月摧残,那些激情都已经慢慢消失在推杯换盏、杯光交错的时间里,但本身还是有音乐的激情在里面。”
这年,老狼已经48岁。
面容略显沧桑,但他的声音依旧温暖人心。
凌晨两点,洪涛宣布,老狼在七名歌手中排名第六。对于这个结果,老狼先是略感失望,之后表示信服。
“我觉得好像还行,但是看了回放之后,觉得不够细腻。舞台实际上放大了很多细节,这是我比较欠缺的,因为一直在演音乐节这种专场。那种气氛,靠的是当时的气场。”
经历过人生的第一场真人秀,老狼的感受是“我尽量配合,自己玩得高兴就行”。
首期节目播出后,关于老狼的新闻和报道陡然爆发。他会调侃自己,也会惶恐:“这么长时间没出新歌,靠一个真人秀火了,是不是太功利了?”
如今的老狼早已没有再红一把的欲望,他只想让自己放松下来好好生活。
作为校园民谣歌手的鼻祖,在最后一期总决赛没有继续唱观众基础深厚的民谣,而是用一首《礼物》来纪念经历了艰难岁月的那些伙伴们。
他邀请了汪峰、栾树、丁武、高旗等人,共同演唱了这首歌。
当年唱着这些歌的白衣少年们,早已褪掉身上的青涩,成为一个又一个温和的中年人。
老狼面对镜头,说了一句:“青春是荷尔蒙,是闪亮的日子。”
老狼在北京八中读高三时,喜欢上正在上高一的潘茜,每天放学后都会在学校门口等她。
第一次见面,腼腆的老狼红着脸,半天憋出一句:“我叫王阳,我们能交个朋友吗?”潘茜的回答是:“我知道你叫王阳。”
两颗年轻的心在朦胧的情愫中跳动,他骑着自行车,女孩坐在后座上,两人共同穿过北京长长的胡同。
老狼在中学追到的那个女生,后来成为了他的太太。潘茜是《同桌的你》中的“你”,也是《流浪歌手的情人》中的“情人”,近三十年,他自行车的后座上都是同一个人。
他们的爱情,就像那年刻在北京八中树上的四个字:“爱到永远”。
高晓松说:“第一次和老狼见面,他就领着一个漂亮姑娘,二三十年过去了,老狼什么都换了,就是身边的姑娘还没有换。”
如今的老狼除去好丈夫的身份,还是一个超级奶爸。
日常听的歌不再是民谣,也不是摇滚,而是 “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
老狼有了孩子之后,变化很大。以前爱玩,现在变得不爱出门。
也许老狼的作品没有万晓利、周云蓬那么深刻,那么具备现实和批判意义,但他却是我们这一代人整个青春时代的注脚和释义。
现在的老狼,没有签任何公司。他笑着说:“反正就这么着吧,差不多可能慢慢就过气了。”
这么多年,他保持着并不频繁的发片量,但每一张都别具匠心,每首歌中都可以感受到最初的少年气。
五十而知天命,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已为人父,煺去了桀骜不驯,多了些温和与柔软。
日子在变,他对平静的向往从未止息,与其说老狼在面对一代人,不如说是面对曾经的自己。
人们总说时代造就人、时代改变人,可如今的老狼,还是当初的那个纯真模样。
一头中长发,身穿白衬衫、蓝色牛仔裤,一如从前,他依旧喃喃唱着对逝去流年的感怀。
在我是歌手双年巅峰会上,他翻唱了叶蓓的《纯真年代》,听得令人心疼。
“相爱的日子有多美,纯真的年代像流水;
想要追想要追,我们第一次流下的眼泪啊。”
演出结束的那晚,北京下起了雪,雪花洗去了夜空中所有的尘埃,将这座城市变得焕然一新。
当路上的行人逐渐远去,飘着雪的街景很像老狼《北京的冬天》专辑的封面。
他仍记得多年前的一个傍晚,凛冽的北京城下着雨夹雪,自己被堵在一辆出租车上,电台中传来了郁冬演唱的《北京的冬天》。
听着这首歌,他第一次有了做一张专辑的想法。
奔波于车流里,天已经快黑透了。
那一刻,一言不发的司机伸出手,把声音调大了一点。
“飘雪的黑夜,是寂寞的人的天堂;
独自在街上,躲避着节日里欢乐的地方。”
那时,老狼望着车窗外的雪花,会心一笑。
如今,转眼已是2019年的盛夏。
总有故事发生在夏天,这个季节适合回忆,适合分别,适合跨过岁月的长河。
年少时期盼长大,以为将来的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结果不过是,我们都在恋恋风尘里,慢慢变老。
再见,同桌的你;再见,白衣飘飘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