爨,灶也。又作烹煮,烧火做饭解。搞书法的人,因知道《爨宝子》、《爨龙颜》两碑帖,对这字不会陌生。吃饭,天下至大至要之事,此字尤显金贵。范成大有诗《栾城》曰:“颓垣破屋故城边,客传萧寒爨不烟。”城破,没了人烟,瓦冷灶寒,好个萧条凄凉景象。如斯,爨也有人烟之谓也。北京有个最美乡村,名叫爨底下。按字面粗解,灶台底下。灶台底下有甚?锅灰底子,柴火渣滓,怎一个灰黑,多不雅啊!一般而言,村名多以居其村村民居多姓者冠名,譬如李村,张村,马村等,百家姓中无爨姓,而爨底下村一百多户人家多韩姓,偏偏村口处,竖一巨石,上凿一字“爨”,全然北魏风,有斩钉截铁之金石味。字为当代书家所写,虽有意以魏碑为宗,追求刀凿斧砍之力,可怎看就是少了魏碑之浑厚大气,到不如索性径直从《爨宝子》中取一“爨”字,落个干净、结实,法乳正脉,且具正大气象。
进村之后,迎面碰上一个大“爨”字,犹如撞了碰头彩
爨底下村在北京门头沟区,距京有百余公里,驱车出城攀山路,费时两小时多。进了村,站一侧山半坡眺望,整个村落恰若一半圆灶台嵌在山间,村舍鳞次,村道蜿蜒,由下而上,依次上攀,步步登高。主村道宽敞,可并行三车富余,皆碎石铺地,邻里走道,多狭窄,二人并行,尚从容;讲究的,多已旧时花砖瓦漫出,且多花样,玲珑有致。村中几乎所有村居皆四合院,大户人家,有三套院落,即大院套小院,拾阶而上,一院又一院,别有洞天。一般三院居高,二院居中,三院居下,为最大院落。房屋多为明清旧居,虽有残损,但完好的居多。也有新点的,许是六七年代建筑,现代新建四维水泥房屋,不见一处。这是一个以旧为美,尊旧为尚的村子。
俯瞰幽邃小山村
适逢春节,许是村集体意志,为招徕游客计,家家户户均张贴红撒金宣纸门对,大联小联内联外联参差,好不喜兴!更有标配的红灯笼,上金黄福字,猩红醒目。倘若连成一片,最是上镜;门楼也有门壁砖砌联语,一律吉祥富贵话,多为榜书。村子为沟沟坎坎坡地,少有敞快耕田,靠田亩,似均不足养家糊口。如是,农家乐经营成了爨底下村民主要经济来源。几乎家家都设有客房、伙食,丰俭由人。我一进村,即见招揽生意的中年村妇,她一脸喜兴,犹迓自家节庆里串门的亲戚。大过年的,不好拂人面,我即随那中年村妇去了她家。由蜿蜒村道引路,曲径通幽,进一高台门楼,即见一豁然四合小院,门窗敞亮,灰墙黑瓦,典型北方家居式样。两侧厢房,均是客房。我隔窗一望,里面是几张床,很简陋,俨然今日乡镇三流旅馆样貌,或是古代剑客出入的悦来客店。也有讲究的,因村中无供暖,一律烧火炕,日收费二百元,赶上城市快捷酒店的标准,显然没有城市快捷酒店的安逸。
村舍鳞次
我午餐这家,其子便是厨师,地灶做饭,且要燃山中干柴,这是爨底下村一大特色。尤其地锅鱼是村中必备佳肴,自然要品尝,另点一份说是这一带山中才有的野菜,我吃了,油很大,味略微苦,似也无甚大新鲜。酒水是北京流行的二锅头,俗称“小二。”饭后,回到主村道,见两侧店铺皆如火如荼之饭店,满街巷子干柴地灶。掀看一地锅,见锅里五花肉炖干豆角,肉红菜绿,烟雾缭绕,香笼一街两巷。我已饭饱,便满村子深一脚浅一脚浪走,见村道中多是鲜衣生面外来游人,居然有拉家带口出来游的,真个兴头大。看村中停车牌照,多津、冀、晋邻省,居然还有鲁、豫省份的。我不禁大讶,喔噻,为看一个小小村子,居然如此浪游!一边有礼品店,多经营旧物,最多乃文革红海洋的旧物。一元一张,更有手串,车钥匙串,金属牌牌上一律一个魏碑“爨”字。说到底,这爨底下村,卖的就是一个“旧”字!打的就是一张传统文化牌。倘若没这些明清旧式民居,没有这家家有别的老式四合院,还有这老旧地锅干柴的“旧”味道,爨底下村的农家乐将大失味道!“怀旧”,是爨底下村的最大卖相!
村中巷道
斯日,我发了系列的有关爨底下的微信,总题为《回到民国》。的确,到了爨底下村,真有一种穿越的感觉,置身于那山中老旧的四合院,人恍惚一下回到了民国那久远的年代,犹如置身于过往老上海的三四十年代的花花沓沓的老电影里。村中一条条狭窄的村道,犹如八卦迷魂阵,可硬着头皮走,总还是走得通的。走错了,大不了走一回回头路。那嶙峋的村道,遥遥看去,恰如爨字的笔画,一撇一捺,刚劲遒美,古拙浑厚。我欻忽想到,这爨底下村岂不是将一个《爨宝子》活生生再现人间,那鳞次的村舍,交错的村道,不正是偌大一帧碑帖啊!我口占一首,曰:“开灶天地间,红火一个爨。村道虽狼牙,笔画铁笔錾。老屋石垒垒,村居次鳞鳞。明清遗旧物,睹之泪潸涓。旧岁路遥遥,新途一焕然。崇尚老传统,翻新有沉淀。山中农家乐,致富作新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