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那是一代人的记忆
如果她还健在,今年应该92岁了。
二十年前的7月17日,赵丽蓉老师因晚期肺癌带着观众对她的热爱与敬仰悄然离世。
2001年的春节联欢晚会,大家一边喜迎新千年,一边默默念叨,“陈佩斯也不演了,赵丽蓉老太太又走了,可惜,可惜啊…”
在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赵本山刚刚崭露头角,观众对他还在认可和不认可间徘徊,陈佩斯是挺有意思,只是长的一脸奸相,妈妈们一边嗑瓜子一边说:“这陈佩斯,演好人就是不像…”
陈佩斯与朱时茂
赵丽蓉老师是那时候春晚舞台最大的期待,她和巩汉林合作的小品年年爆款。00后是不会懂得春晚当年有多潮,尤其是语言类节目,创造出的段子、流行语,少说也要在老百姓口中火上一整年。
巩汉林是赵丽蓉的老搭档
甚至一些形容词沿用至今,也来自春晚舞台小品。比如调侃对方伪装失败身份暴露,必须是“穿上马甲我也认识你”(赵本山作品《钟点工》);就这么一句灵光乍现的台词,直接赋予了马甲旧词新义。
从此之后,网上的小号都成了“马甲”,被扒出真实身份被称为“掉马”。00后们网上冲浪时经常一人分饰多角,身披几十个马甲,可马甲是这么来的你们知道吗?
麻辣鸡丝的梗中国人耳熟能详
形容“你知足吧这已经挺好了”,人人都会来一句“要啥自行车”,这也是来自春晚赵本山,范伟,高秀敏作品《卖拐》。
而还有一些台词,让人根本无法正常念出来。就比如:
“宫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这酒怎么样啊,听我给你吹。”
“竹板这么一打呀,别的咱不夸。”
“春季里开花十四五六,啊六月六我看不出我春打六九头,这么包装简直太难受,我张不开嘴,我跟不上溜儿!你说难受不难受?你说难受不难受?”
声音里有股沙哑,操着一口唐山话的赵丽蓉老师让每个人都感到由衷的亲切。有Rapper(说唱歌手)直接认领了赵丽蓉奶奶,宣称对说唱音乐的启蒙就是通过赵丽蓉老师的作品。
这位六十岁高龄登上春晚舞台的老太太,一生艺术成就无数,我们熟悉的是春晚走红后的她,那上春晚前呢?赵丽蓉都在做什么能有如此深厚的功底在春晚舞台一战成名?
赵丽蓉时代洪流挟裹下坎坷的婚姻,两任丈夫竟然是双胞胎,女儿七岁就因病去世赵丽蓉出生于1928年,她一岁半就在剧场生活,四五岁就开始独当一面出演剧中角色,解放前就以主角身份登台演出,在1943年到1953年的十年间,赵丽蓉都是在评戏舞台上绽放自我光彩的,她是非常优秀和著名的评剧演员。
1953年赵丽蓉调到中国评剧院工作,常年和新凤霞搭戏,两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在新凤霞的介绍下,赵丽蓉认识了自己的第一任丈夫盛强。盛强当时一表人才,在评剧院做秘书,还是大学生、知识分子,两人看对了眼。
新凤霞与丈夫吴祖光
1954年,赵丽蓉和盛强结婚了。
1955年和1957年,赵丽蓉的两个儿子相继出生,赵丽蓉怀小儿子这年丈夫被打成右派接受改造,这一去便杳无音信。直到1959年,赵丽蓉去探亲才知道盛强已经去世了。
怀着孕,丈夫离开身边;生孩子没人照顾;孩子两岁了才知道丈夫去世。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在当时那个缺衣少粮的年代没有太多的时间悲伤,她必须打起精神继续唱戏,才能有收入。
赵丽蓉与评剧大师新凤霞
即使这种情况下,她也从来没有将个人情绪带到舞台上影响过工作。而她去演出的时候,两个孩子就交给丈夫的双胞胎小叔子代为照顾。
渐渐的,小叔子盛宏被嫂子坚强的个性打动,赵丽蓉家人却始终不同意这门婚事,毕竟二婚嫁给前夫的弟弟在那个保守的年代还是太出位。四年后两人才正式组成家庭,代价是赵丽蓉的二哥和她断绝来往。
赵丽蓉的春晚小品是无数人心中的回忆
婚后,盛宏对赵丽蓉体贴入微,既愿意照顾孩子,又一心支持赵丽蓉工作。随后两人又生了一儿一女,可赵丽蓉的演艺履历中,1964年到1980年几乎一片空白。因为那几年,她生下一个脑瘫的女儿,没有收入来源,旁人又对她指指点点,那是备受苦楚的几年。
1977年,小女儿刚刚7岁,尽管悉心照料,却还是离开了人世,这对赵丽蓉来说又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她再次寄情于工作,随着年龄的增长,赵丽蓉在圈子里的名声越来越大,受到很多观众的追捧。
她的外出工作安排的更密集了,但是她却总觉得对不起丈夫,曾和丈夫盛宏说,等我退休了,就好好陪陪你。
可惜,还没等到赵老师退休,盛宏却在1984年突发心脏病去世了。而他去世时赵丽蓉有演出,两人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至此,老太太生活中艰难苦难的部分到达顶峰,很多人的采访中都说赵丽蓉老师生性豁达开朗,没有太多人知道她吃过的苦受过的伤。
紧随时代又敢于讽刺时代乱像,退休后的赵丽蓉迎来事业巅峰赵丽蓉一生代表作无数,《西游记》里的车迟国王后是她,她的演技细腻孙悟空被砍头后她轻轻的摸了摸猴子的后颈,这个动作即将王后“怯”而善良的心地表演得很到位,又有温柔、细致的中国传统女性的一面。
车迟国王后
她在电影作品《过年》中演一个守在东北农村盼孩子们回家过年的母亲,这部电影的表演让她在1990年时拿到了东京国际电影节评委会最佳女主角,这可能是内地娱乐史上最早的几座国际奖杯之一。长大再看这部戏,她将一个农村母亲的隐忍,无奈,期待,酸涩统统蕴含在举手投足,眼角眉梢的戏里,那个记忆中憨态可掬的老太太演起戏来竟有如此张力。
赵丽蓉站上春晚舞台后拿出了一系列的作品,《英雄母亲的一天》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它讽刺了过度英雄崇拜和包装,讽刺很多宣传活动喜欢上纲上线,说些不贴合实际的假大空。强调英雄母亲也是母亲,她也是平凡人,这个作品的立意放在当下也毫不过时。
电影《过年》名角云集,前排左1丁嘉丽,左2六小龄童,右1葛优
很多人不知道生于1928年的赵丽蓉老师,并不识字。她的作品《打工奇遇》登上春晚前几次彩排导演一直觉得效果不够好,建议结尾时现场写几个字加强效果。
当时赵丽蓉已经68岁,没人敢对一个身体不太好,又没有书法功底甚至字都不识的老太太抱太大希望,她请书法家写了“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几个大字后自己在家闭关一个礼拜,每天练十几个钟头,七天后老太太书法已经有模有样。正式表演时,她一气呵成写下“货真价实”四个大字将表演推上了高潮。
1999年,是赵老师最后一次出现在春晚舞台上,《老将出马》中经典的“我心永恒”更是让全国观众赞叹。没人知道为了这首英文歌的表演赵丽蓉把这首歌录下来用拼音标注,一个一个字的练,直到春晚上惊艳全场。
赵丽蓉老师:“痛苦留给自己,快乐才能撒向人间”其实,就在这次上台前的十天,赵老师感觉身体不舒服,让巩汉林夫妇陪着去医院检查。
紧接着,就是癌症的噩耗,当时的巩汉林不敢告诉赵老师,偷偷将药盒换了包装才拿给她吃,直到过完年,一家人才告诉她实情。
小品《如此包装》
《如此包装》一段现代舞之后的那一跪,很多人以为是设计好的喜剧效果,台下一片哈哈大笑。后来巩汉林流着泪回忆,“事实上,当时赵妈的身体已经很不好,排练前膝盖就肿的老高,演出后下台的时候都是我们掺着下去的。”
据赵丽蓉保姆回忆,得知病情后赵丽蓉对着相伴多年的自己时哭了。她说:“真是人生如梦,一晃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人生路,快到终点了……”
后来,巩汉林接受采访时,每提到这一段都会忍不住落泪。
巩汉林与赵丽蓉合影
赵老师曾和巩汉林说:“痛苦得留给自己,欢乐才能撒向人间。”这句话成为巩汉林一生信奉的职业守则。赵丽蓉去世后,巩汉林几乎也告别了春晚舞台,因为再也拿不出那么好的本子,再也找不到那么好的搭档。
面对病魔的最后阶段,赵丽蓉老师异常平静,她仍旧坚持自理,她会和家人说,“你们出去一下,我要耍大刀了(洗澡)。”
赵丽蓉走后巩汉林也逐步淡出春晚舞台回归家庭
休息时,她自己动手给自己缝制寿衣和准备贴身穿的鞋袜,经过四次化疗之后,赵老师开始大把掉头发,却无数次叮嘱儿子,千万不要在这时候拍照片,她要把自己最好的形象留在观众心中。
一年多后,她自知不久于世,开始拒绝进食,亦不想再折磨自己。
“我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平凡地来,也要平凡地走,不求官,不图财,只求平安,只图喜乐,有饭吃、有衣穿就是福。”
2000年7月17日,赵丽蓉老师终于合上了疲惫的双眼。
四十余年演艺生涯,从未用过助理,“货真价实”的老艺术家赵老师一生专注演艺事业,也一生都在替身边的人着想。不管是排练还是演戏,她永远是第一个到现场,第一个化妆,化完妆之后为了不给化妆师添麻烦,她不再吃一口东西。
春晚小品担当:左起赵丽蓉、宋丹丹、蔡明
赵老师一生喜欢喝浓茶、抽烟,但上台前两小时,她绝不吸一口烟,只为了让嗓子保持最好的状态。
她去世后,她儿子盛大鸣透露:“母亲表演了一辈子,却从未用过一名助理。”另一位“小品天后”宋丹丹也在微博批某些年轻演员,“拍戏带好几个助理,真佩服这股不怕麻烦的劲头儿。按说四个五个咱也雇得起,就是操不起那心,吃什么、挨哪儿歇着,会不会给剧组添乱,每顿你家拿走好几份盒饭,好意思吗?(赵)本山有句口头语‘别净想那没用的!’排场多大,戏都得自己演,何必呢?琢磨点有用的,要不特露怯……”
时至今日,代表一代喜剧精神的赵丽蓉老师已经离开二十年了。
而这二十年来,赵丽蓉似乎又从没有离开我们。
“笑妈”赵丽蓉
打开电视,她的小品是各个地方台周末节目单的首选之一;坐长途客车,司机的车载小电视里永远有她的作品合辑;就连打开视频网站,“赵丽蓉”三个字所带来的点击量也是几千万级别的……我们时不时就能在某个生活的角落里,听到她用极具辨识度的唐山口音说英语、念顺口溜、唱rap。
她在作品里传递的价值观,在拥抱流行的同时却不在流行中迷失,独立思考,坚持着自己的“货真价实”,用举重若轻的幽默讽刺人间的弊病,传达平等、尊重和相互交流。
赵丽蓉,一位敬业的有思想的挺立在潮头的老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