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字中证道。——唐泪

在香港影史上。

有过很多尤具张力的“双雄”结构电影。

其中当然也包括“多主角”类型。

但即便是双雄。

也分强弱。

体现在演员排名、戏份和电影气质主控上。

与资历、当红程度、星光强度有关。

更与演员的气场和表演能力挂钩。

是一个综合性的概念。

试以五部香港影史上分量颇重的双雄电影为基。

看“强主”谁属？

1986年，《英雄本色》上映。

有人说，这是一个落魄导演、一个过气大哥、一个票房毒药加一个青春偶像的组合。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吴宇森拍好一部《英雄无泪》被搁置三年，人到中年的狄龙被邵氏踢出局，辗转于小众文艺电影中的周润发受困于票房不振，而张国荣在歌坛开始当红。

电影当然是以狄龙为主线。

宋子豪是伪钞集团主将，在一次交易中被人出卖，为了保护手下自首入狱，害死父亲并与唯一的弟弟反目，其后想要远离江湖，但最终仍被迫卷入复仇之战，意气风发、愧疚、义气与潦倒、手足亲情、英雄气概，狄龙这个角色的故事线非常丰满。

但三番的周润发在这部电影中“反客为主”。

同样的意气风发、义气与潦倒、英雄气概，小马哥虽然没有更复杂的人物关系和故事线，但多了一场赴汤蹈火的复仇戏，拖着残腿的潦倒也比存身修车小店的宋子豪来得更显反差强烈，欲图东山再起但又不愿拖累昔日兄弟的情绪爆发，加上死亡结局，更成为一种江湖情怀的“标杆式”演绎。

排名与戏份居弱，但以情绪爆发和气场成为“强主”。

小马哥成为了《英雄本色》的标签。

1998年，漫改武侠《风云之雄霸天下》出炉。

在与邵氏电影的抗争中成长起来的嘉禾电影，已然成长为香港影坛的巨头。

成龙早就表露出远走好莱坞的心志，但仍与嘉禾拉锯式商谈合约，而嘉禾电影则很干脆地另觅了人选，恭送成龙去往国际舞台。

他们挑中的人是郭富城，许之以“第三代功夫巨星”的名头。

成龙也大度表示，希望郭富城不要做自己的影子，可以找一个好的武术教练，打出自己的风格。

而郭富城本身就是一个“不走寻常路”的演员。

他和嘉禾电影议定的首部重头戏，就是这部改编自漫画《风云》的《风云之雄霸天下》。

天下会、无双城、凌云窟，不哭死神、风神、雄霸、剑圣、文丑丑、泥菩萨、聂人王，三分归元气、排云掌、麒麟臂、风神腿、绝世好剑、血饮狂刀，这一串名词，是不是很玄幻？又或者“中二气”十足？

不但与成龙的动作喜剧截然不同，与李连杰的宗师气象也全不搭界。

蓝色长发的郭富城与飘逸洒脱的郑伊健，在香港影坛掀起了滔天巨浪，总票房4153万，以268万港币的票房优势赢了成龙的《我是谁》，而周星驰的《行运一条龙》更是不堪一击。

瀑布练功、屠无双城、桀骜抢亲、闯侠王府夺千年冰魄、后陵一夜、得遇麒麟臂，不哭死神与霸烈深情，步惊云宛如一道巨浪，横亘整部电影。

无论出场还是重头戏，也无论排名还是总戏份，郭富城都占尽优势。

步惊云是《风云之雄霸天下》中最浓墨重彩的角色。

2002年，《无间道》问世。

这部电影的幕后故事挺有趣，关于制作和演员。

在《无间道3》的访谈现场，面对角色选择问题，梁朝伟说，如果选择刘德华那个角色，会希望那个角色坏得更透一点，那样自己会演得比较过瘾。

而麦兆辉讲过，「刘德华决定主演后，因顾及社会形象，做出了一些调整。原来是打从开始，刘健明便策谋脱离韩琛，公映版本是他于黄SIR被害后才做此决定；而最明显的改变是陈永仁不再是他杀的，甚至没有显示有这个企图（消除陈永仁的档案更像是表现他的恐惧），有些可惜。」

以上两段话，显示刘德华在表演上是有一些顾虑的。

也就像他在《鲁豫有约》里所说，自己做不到像梁朝伟那样，放下一切去做表演。

这确实是演员之间的区别。

而毫无疑问，虽然《无间道》是双向卧底的对称设计，两位主角的戏份也相差无几，但“无间”的寓意却完全集中到了角色“陈永仁”的身上，三年又三年、不可预知的明天以及那个混杂着绝望、悲哀与惶惑的眼神，不可挣脱的轮回宿命感，就这样扑面来袭。

虽然电影在如何平衡两个大咖番位的问题上，堪称绞尽脑汁。

但陈永仁与《无间道》合二为一。

无可辩驳。

2012年，《寒战》横空出世。

这部电影超越了传统。

出品方安乐影业，老板江志强曾经讲过，自己从来不和任何演员以签约的方式合作，而一旦有好的剧本，第一时间就会联系周润发和郭富城等演员。

而郭富城则为了这部电影，推迟了演唱会的彩排筹备。

有两个因素吸引他，第一是电影剧本，第二则是对手演员梁家辉。

在香港影坛，“最”能够令一个演员产生合作意愿的演员大概有三个，也就是周润发、梁朝伟和梁家辉。

尤其是对郭富城这样发力很晚、又颇有追求的演员来讲，能与其中任何一人以“双雄”方式演对手戏，可谓求之不得。

从电影的实际铺排而论，虽然梁家辉资历较深，但戏份排名都是郭富城占优。

从出场、谋划、争端到执掌大权，从赎金事件到廉政公署介入，再到严谨推理、揭破阴谋，郭富城饰演的刘杰辉角色主导了整个“寒战”行动。

而梁家辉也确实老辣稳健，以居弱势的戏份发挥出色，并赢取了次年的金像奖影帝。

但对这件事，郭富城“口不服、心也不服”。

面对记者的询问。

郭富城如是说，“这一次连提名都没有（在《寒战》里面），确实是一种打击，可能这一种打击就是说，是自己演得不够好还是怎么样，会有一种疑问在里面。如果你问我，不如直接去问评审，为什么郭富城不入围？我反正是想听到他们的答案。”

那么就电影《寒战》而论，梁家辉确实很好，拿影帝奖也实至名归。

但郭富城的表演不值得一个提名？

回溯去看，金像奖对郭富城的苛刻和亏欠毋庸置疑。

尤其是相对其他一些只要表现稍微亮眼就各种褒奖的演员，郭富城还真有足够的理由不服。

2006年《三岔口》输给《龙城岁月》的梁家辉就不说了，虽然郭富城在那部电影里确实有惊人发挥，情绪爆发力也足以将他推上金像影帝位置，但一则在金马奖已经赢了一次，二则梁家辉的实力也足堪封帝，但2007年《父子》输给《我要成名》的刘青云，就纯属无厘头。

而有个问题说过多次，就《寒战》而言，郭富城以他零瑕疵的正气，奉献了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足以将这部电影推上港影里程碑的位置。

经常有一些对他怀有莫名敌意的人，跳出来扯什么“用力过猛”，而当你让他们回答“何处用力过猛”时，无一例外只能张口结舌，这其实足以说明，郭富城在《寒战》中的表演，几近无可挑剔。

香港影坛唯一不以“插科打诨”为乐的演员，郭富城。

以无双正气，定义《寒战》的气质。

2018年，《无双》夺目。

每一部电影，都有它的宿命，《无双》也不例外。

源头要追溯到2006年上映的电影《父子》，庄文强导演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留意演员郭富城。

而兜转多年，一个步步走高，一个尝试单飞。

写出来《无双》剧本的庄文强，发现剧中角色李问，需要有极强的表演驾驭能力，恰逢《踏血寻梅》的发布会，于是向郭富城递出橄榄枝。

而后郭富城提出建议，并帮助导演邀请到了周润发，好戏开场。

与很多人的理解不同。

电影《无双》，是一种香港电影人的传承。

庄文强导演将自己心目中的“发哥”写进了剧本里，也就是那个潇洒倜傥的绅士吴复生，甚至还加入了一段童话般的旧式剧情，带三五个手下的吴复生，以火箭炮和双枪，对抗上百人的雇佣军队伍，在他而言，其实只是一种情怀，以呼应当年那个连续看一个多月《英雄本色》的自己。

然后“一番”的周润发，其实居于“弱主”位置。

而自从回归华语影坛以来，除了姜文电影《让子弹飞》、特定题材的《西游记之大闹天宫》和主动请缨的《寒战2》，让周润发在电影中居于次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就如郭富城所言，“发哥”是发光的，大明星加偶像。

但在《无双》中，他愿意配戏，并对郭富城不吝嘉许，颇有传承与期许的意味。

电影打破了郭富城商业类型表演的屏障。

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相互成就。

演员这个职业。

即便抛开光环，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从本质上来讲，表演是一种创造，而不是“工具式”饰演。

当周润发变成小马哥、梁朝伟更名陈永仁、郭富城化身步惊云和李问、梁家辉与李文彬偕行，他们是在电影里真实地活过一回，那些枪林弹雨与生死一发、风诡云谲与顾盼自雄，都不是虚幻的蜃楼。

一个将全部身心交予电影的演员，仿佛活过千百回。

他们沉浸到剧情里很深，与角色成为共同体，体验到不同境遇下的喜乐哀愁，直面历史和时光的洪流，悲伤或痴傻、痛彻心肺、百感交集或大彻大悟，这就是一种人生的历练。

演员不但能在电影中得到演技的锤炼和进步。

更能获得关于生命的深层感知。

这才是真正的意义所在。

仿如读万卷书。

又行万里路。